第二十二章 宿命
  今日帶的東西好像太多了，凰影確實怪不好意思的，便轉過身向對方道：“不然你歇歇，換我自己背一會兒？”

  男孩子聽到這話受寵若驚，卻不斷惶恐搖頭，沒有答應。

  凰影也不堅持，這藥童是奴仆之子，由人專門調教好了供她們這些名門之後使喚的，骨子裡的奴隸觀念早已卑微到了塵埃裡，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

  並不是人人都是阿清，她如是想著，卻也盡量走慢一些，讓他能喘上一口氣，隻待尋個陰涼地兒，借著休息的由頭，讓對方一起休息一下。

  她的藥童名喚扎儂，做事還算機靈，已經跟了她四個月，凰影習慣了他的存在，卻少與他說話，因為那些超出小藥童認知的事情，她不會得到任何的回應。

  小藥童只會一臉無解抓耳撓腮，然後發出兩聲天真的傻笑，忒沒意思。

  不過有時，他也是個極好的樹洞，有進無出，有什麽一時想不開的，她家阿清不在之時，對這樹洞傾訴一番，凰影心情也會好過很多。

  在中途的一棵大樹下休息好後，凰影本想慢悠悠地走一段路程欣賞風景，反正阿依娜也不會催促她，或是像教書先生那般責備於她。

  可凰影轉念一想，小藥童年紀小力氣也小，不像阿清替她背著藥箱送她去阿依娜那裡那般輕松，還能由著她各種嬉笑打鬧，甚至是背著藥箱還能一手抱著她走得大步流星……

  凰影想到這裡，心裡面偷著樂，想著既然小藥童都那麽吃力了，又不讓她幫忙，她不如加快步伐前進，讓他長痛不如短痛，能早點輕松起來。

  這嚇得藥童趕緊上前一步扶起她，還拿出了一塊絲帕給她擦眼淚用，無比擔憂地道：“小姐，您沒事吧？”

  鳳凰則轉過頭來，沒甚誠意地道了聲：“你走路沒看路嗎？”

  過了一會兒後，凰影才仿佛想起什麽似的，合上了傘，裝進傘袋裡，背到身後，再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而圍在鳳凰身邊的哪那些小婢見此一幕，則是捂著嘴兒輕笑出聲。

  小藥童見她忽然止住了步伐，也隨之頓步，一雙懵懂的眼睛滿是不解地望著自己這位主子。

  小藥童正直情竇初開之時，被這施施然走來的漂亮少女所驚豔，不由得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兒，又瑟縮著收回了眼睛，低下頭不敢再看。

  她明豔動人的笑容，在看到了不遠處的凰影后，瞬間冷了下來，鳳凰高傲地揚著腦袋，端正地直直走來，沒有絲毫側身讓路的意思。

  扎儂氣不過這些漂亮姐姐的態度，一腔初起的懵懂情愫，就那麽碎成了地上的渣，他臉色潮紅地收起絲帕，把凰影護在身後，擼起袖子就要與她們一行人進行理論，卻被凰影一把拉住了。

  凰影點點頭說：“好的，我記住了。”

  而鳳凰卻並未注意到這個身份低微的奴仆，或者說她眼裡的小藥童，根本就是一道習以為常的空氣罷了。

  阿依娜說：“我只會用毒，但毒術也可以成為醫術，你旁觸一番試試，說不定哪天這門世人眼中歪門邪道的本事，就與你所學的的醫術相通並用，總也比你自己胡亂摸索的好。”

  凰影抓著他的手，沒接過絲帕，輕輕地搖了搖頭。

  阿依娜：“嗯，不愧是我的徒兒，真乖，哦對了，還有一事，凰兒妹妹你要答應我並記好了。”

  聞言，那些小婢們笑得更歡了。

  藥童眼裡更加不解，他的這位小姐可寶貝這把紅傘了，每天都要歡歡喜喜地撐著出門學習又回來，今日怎麽半路上就把傘收起來了？

  他正要開口詢問，就在這時，幾個素衣小婢簇擁著一裘火紅衣裳的漂亮少女出現在兩人不遠處，正是那許久不見的鳳凰大小姐。

  但她心裡無端有些壓抑，一邊很想以自己近來所學的那些東西來，只要隨意挑出一樣還手回去，就能讓多事的鳳凰永遠閉嘴，可另一邊，她又想起了和阿依娜的一番談話。

  她正要加快步伐，這時，前邊傳來一陣熟悉的銀鈴一般的笑聲，凰影心中一緊，嘴唇緊抿，下意識抓緊了傘柄，再走不動了。

  凰影再度點點頭。

  眼看著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凰影下意識地退到一旁給她讓路，鳳凰滿臉驕傲地走過，還重重地用自己的肩膀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讓凰影步履踉蹌地打了個轉，還撞到了一旁的橋木杆，她過分發達的淚腺立馬水光漣漣起來。

  雖然習慣性示弱讓她又被鳳凰欺負了一把，可她也學到了不少本事，有了自己的支持者，已然今非昔比，並非從前那個毫無自保之力的無助孤女了。

  “在你可以解一百種毒之前，毒術千萬不要對他人使用。”

  凰影當時不解地問她：“為什麽？”

  阿依娜溫和地說：“我也不懂，可是以前，你的娘親，我的老師，也是這麽告訴我的。”

  想起那是她尊敬和喜愛的母親傳下來的話，凰影不由自主地住了手，將已經準備出手的淬毒細針又收回了袖子裡。

  凰影毒針無法出手，不能驅退鳳凰，讓她臉色看來有些委屈，加上那眼眶裡那要掉不掉的淚珠兒，分外地惹人憐。

  至少在擋在凰影面前時，小藥童的一顆心是疼得快要化開了一樣，他如今什麽也不想管了，隻想著拚盡全力保護身邊的主子，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但也並非人人都想要保護弱者的，有的人天生便弱者，比如鳳凰，她這番在小藥童眼中激起保護欲的姿態，落入對面的鳳凰眼中，只是平添她的幾分怒火罷了……

  鳳凰抽出那根一直以來都是凰影噩夢的鞭子，高高揚起，為揮出蓄力。

  凰影可勁兒憋回打轉的淚水，勇敢地看向這位不知為何偏愛與自己糾纏不休的女孩兒的眼睛。

  有那麽一瞬間，她好像看懂了鳳凰眼中的那份堅決，腦海中不自覺回憶起兩人過去發生的點滴事情，仿佛要透過時光的罅隙深處，瞥見一場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的宿命之爭。

  尚且年幼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是歎息，只是霎那間覺得心裡無比難過，順帶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再無法躲過這一招，便隻好閉上了眼睛，安靜地等待命運的審判降臨。

  但痛苦並沒有降臨到她的身上，小藥童舍身護主，拚盡全力地護住了她，生生挨上鳳凰極重的一鞭子。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鳳凰見狀，眼底湧起了火星，又竭盡全力抽了幾鞭，都被小藥童一力承受住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凰影這個大活人，她也為鳳凰的所作所為非常生氣，心裡的陰暗令她恨不能撲到她身上去咬下一塊肉來，又深知自己羽翼未豐，怕這一時痛快會給她家阿清帶來麻煩。

  最終，她只是勉力收住了那種憤怒的情緒，一步一步地走到小藥童跟前，伸出手重重地推了鳳凰一把，直接把她推倒在地上。

  這種小孩子似的打鬧和報復，應該不會給她家阿清造成多少麻煩了吧？

  眼見鳳凰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那些個小婢止住了幸災樂禍，手忙腳亂地想去扶起她，卻被鳳凰全部推開，她怒不可遏地道：“滾！都給我滾！”

  然後她就站了起來，看著一臉怒氣地護著個微不足道的仆人的凰影，鳳凰心中氣極，一雙眼睛全然失了屬於少女的靈動，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噴火。

  鳳凰指著眼前的人，連連道了幾聲“你很好，”隻手抹腰揮起她給凰影造成極大心理陰影的鞭子。

  凰影眼中一寒，硬生生逼退心中的懼意，一根毒針眼看就要脫手而出。

  就在這時，阿依娜到了。

  只見她施展了一種堪稱步履輕盈的輕功，三兩下便走到發生衝突的幾人中間，用一隻手按住凰影的手，另一隻手則抓住鳳凰意欲揮鞭的手腕，一身不算渾厚的功力瞬間放出，擋下了她即將揮下的鞭子。

  做完這一切以後，阿依娜似乎松了口氣，她衝近在咫尺怒氣衝衝的鳳凰微微一笑，語氣溫和道：“鳳凰小姐這是作甚？我這小徒兒可是有哪裡得罪您了不成？”

  鳳凰憋了一肚子氣，想抽出自己的手，不成，便將眼睛恨恨地瞪向阿依娜，到底還是收了鞭子，雖然不想承認，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暫時動不了。

  阿依娜同時放開兩人，一邊安撫地拍了拍凰影的手背，一邊對和顏悅色地衝鳳凰道：“如果小徒兒有哪裡得罪了鳳凰小姐，那便是我這個做老師的教導不嚴，我在此代她向您賠罪，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她這一回如何？”

  說罷，她便真的對鳳凰施施然地行一禮。

  鳳凰眼中一抹訝異閃過，惦念著她在族裡的份量，到底沒敢再次挑事，只是輕蔑地挑起鳳眼，看向那在替小藥童上藥的凰影，不屑地哼了一聲以後，便帶上自己的人大搖大擺地走了。

  看著漸行漸遠的鳳凰，阿依娜眼底一深，又回過頭來略為責怪地對凰影道：“我當你今日怎麽路上如此磨蹭，原來是遇到她了，你們兩個人間的那些個破事兒，我多少也聽過一些，可惜……哎，我也不知你們兩個該怎麽解決了，以後你出門在外，就小心一些，盡量不要與她起了衝突，目前這樣的日子……也沒有多久了。”

  她最後一句話輕飄飄的，像是呢喃而出的，就跟天邊偶然飄過的一片雲彩似的，一不注意就沒影了。

  說罷，她抬起了頭，一雙如靜水寒潭般深不可測的眼眸，看向了幽藍而又遙遠的天際。

  凰影是沒有聽到阿依娜全部的話的，就算聽到了，以她當前氣呼呼的小腦袋，估計也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此刻，她的整顆心都系在為自己挨打的小藥童身上，被他身上的鞭傷心疼得要死，她想給他上藥，卻被倔強的小藥童果斷拒絕，隻好作罷，把藥遞給他自己來塗抹，她則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乾心疼捉急。

  小藥童不敢耽誤自家主子的寶貴時間，匆匆上了藥後，就跟著阿依娜和凰影一起走了，小藥箱則由阿依娜背著。

  一天的考核很快過去，晚上凰影回了家，到底沒有對清影說出這件事，但清影是什麽人，一個眼神看過去，就可以看出面前兩個人的異常，但她偏偏什麽都沒說，只是衝藥童揮揮手，讓藥童先下去好好休息。

  而後在飯桌上兩人打開話閘子時，清影輕而易舉從凰影口中試探出事情始末，但她也並未表露出生氣的模樣，只是表示自己以後不會那麽忙了，會親自送她到阿依娜那邊學習，理由是想多陪陪她。

  凰影聽罷很是高興，連晚飯都比平時多吃了一碗。

  第二天，清影一如既往地起了個大早，去東籬下摘了兩把青蔥，再去雞舍摸了四個光滑透亮的雞蛋，再用心搗鼓一番，就準備好了兩個人的早飯。

  這是一頓簡單的早飯，但勝在是她自己動手做的，吃起來心裡舒坦，成就感滿滿。

  凰影一覺醒來，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出了房門，就看到清影擺好了碗筷，並轉身對著她柔柔一笑道：“去把小花臉洗洗，速來吃飯。”

  聽到這聲音，凰影立馬清醒了。

  她慌裡慌張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化成一溜煙兒飛也似的出了門，留下在後邊心情極好吃吃笑著的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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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