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正月裡便是方寸大小的寺廟都香客如雲, 更別說像洪惠這種百年古刹。
山門前的石階上到處都是前來上香的人,路兩旁還有好幾個行賣香燭的攤子。
薑簷身形高大,容貌俊朗,氣質矜貴不凡, 又穿了一身鮮紅的衣袍, 一路上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前來行香的大多衣著簡樸, 便是達官顯貴也會著素衣前來, 鮮少有像薑簷穿得這麽招搖的。
他這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不像是來上香, 更像與心上人相見, 因此旁人才頻頻看他。
薑簷卻恍若未覺,跟在衛寂身後上了山。
山門的峭壁上雕刻著許多佛像, 他們或坐或臥、有悲天憫人之態, 也有笑容滿臉,還有端肅莊嚴的。
眾佛百態, 雕得栩栩如生。
進了寺廟,每隔幾丈便會有一個功德箱, 香客可自行捐香火。
衛寂如今也不是侯府那個不知柴米貴的小侯爺,他還要為自己以後的前程謀劃。
衛寂睜開眼,正好瞧見薑簷上香。
薑簷掃了一眼,見每個功德箱前都有香客捐銀錢, 其中還有拄著拐的六旬老嫗,被家中女眷攙扶著,在箱中丟了一塊銀子, 然後合掌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薑簷正要跟衛寂抱怨, 卻見對方也往功德箱捐了一塊碎銀, 到嘴邊的話只能咽回去。
薑簷眼神閃躲,避開這個話題問,“你母親的牌位在哪裡,不是要我來看她?”
薑簷見狀,出於對衛寂母親的敬重,而非神佛的敬畏,他也撚了三炷香,點燃後放到了衛寂那三柱清香的旁邊。
往生殿可供兩種牌位,一種是上陽人為消災祈福,化解孽障所供的紅牌,另一種是上陽人為逝者供的黃牌。
他在殿外的香亭焚燒自己寫的經卷,然後又上了三柱清香,閉目合掌默默祈念了一番。
殿內並沒有供奉菩薩,供台上是一盞盞長生燈,每盞燈旁邊都掛著一個木牌,有幾個坐在蒲團的和尚在念經文。
衛寂隻捐了一次,便帶著薑簷從側殿繞行去了供奉往生牌位的地方。
這地方每年不知收斂多少錢財, 可恨的是竟不用交賦稅。
若是要搬出來另立府門,那便少不了花銀子的地方,因此只是稍稍捐了一點,心意到了便好。
衛寂在此除了給他母親供了黃牌,還為家人跟薑簷供了紅牌。
一眼掃過去,至少有幾百盞長生燈,有專門的僧人日夜輪流守在這裡,看護這些長生燈。
家中人,包括薑簷去年並無重病重災,雖然他確實出了一些小意外,但沒有傷及性命,衛寂來此也為還願。
看著前面那尊頭戴寶冠,身披瓔珞的菩薩, 薑簷在心裡輕哼了一聲。
薑簷還以為衛寂母親會像那老妖婆一樣單獨放在佛台上供奉,沒想到竟然和這麽多人在一起。
他是知道薑簷不信這些的,所以看到對方此番舉動有些錯愕。
衛寂心裡莫名有些不自在,他哪裡說過讓他來看他母親了?
在薑簷的催促下,衛寂隻好帶薑簷進了往生殿。
他不由得問,“哪一個是?”
衛寂道:“第三排,十六個。”
供台如石階似的,一共有九階,薑簷用眼睛一個個數過去,看到黃牌上衛寂母親的名字。
薑簷看了半晌,側眸問衛寂,“要不要單獨供到一間,這裡會不會太擠了?”
衛寂眉目溫和,他搖搖頭,“這樣便好。”
侯府雖大,但規矩也多,衛寂想起他母親坐在四方院子,仰頭望著天際的模樣,輕聲說,“她喜歡熱鬧。”
薑簷眼眸動了一下,“她為什麽叫你遲遲?”
衛寂:“因為這個字在她的家鄉寓意很好,他們那兒有一條河,河邊常長著一種淡紫色的花,那種花性溫耐寒,可以入藥,花的名字叫遲春花。”
薑簷:“遲春花的遲就是你的小名?”
衛寂:“嗯。我母親說,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遲春花就取自這首詩。”
詩中遲日的意思是,春天日頭漸漸變長,而遲春便是希望春天遲一些走。
像他們這種江南水鄉,到了春天風光極美,和煦的風,燦爛的陽,碧綠蕩漾的河水,漫山的野花。
衛寂的母親希望他的人生便如春日般和煦燦爛,也希望衛寂的春天能遲遲不走。
這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最美好的祝願,生如暖陽,燦比星辰。
薑簷看向衛寂母親的供牌,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麽。
衛寂一時沒聽清,“殿下說什麽?”
薑簷面上有些別扭,好一會兒才看向衛寂道:“我說,這個名字確實很好聽,你母親很會起名。”
看著眸色瀲瀲的薑簷,衛寂慌亂地低下頭,小聲朝薑簷道了一聲謝。
薑簷忽地不悅地說,“但衛遲就不怎麽好聽了。”
衛寂知道他又在計較許懷秉叫他衛遲,因此也沒敢回嘴。
見衛寂不答他這話,薑簷重重一哼。
衛寂忙轉了話題,“臣看外面有平安符,只要捐一點香火錢便可以領到。”
薑簷面色扭曲了一下,又咕噥了一句什麽話。
衛寂還是沒聽清,開口問他,他卻不肯再重複。
薑簷說的是,這破廟到處都要錢。
說什麽眾生平等,眾生若真的平等,為何那老妖婆能單獨供牌位,不能像衛寂母親這樣與眾生在一起?
還不是因為他父皇捐了一大筆香火?也因為那老妖婆生前是太后,死後便可以享受常人不能享受之福。
以她的品性,憑什麽?
薑簷心中無神也無佛,哪怕他跟衛寂的關系一團亂麻,路過可以求姻緣的圓通殿時,他也沒進去求一簽的心思。
在他看來將人生寄托在這些虛無的東西上著實可笑,但衛寂信這些,薑簷便沒有大肆詆毀。
衛寂領了平安符,又找僧人開了光,還在佛前禱念平安,然後才將符給了薑簷。
薑簷收進了荷包中,與先前衛寂為他求的放在一起。
末了還是忍不住嘴賤地問了一句,“怎麽不給你的虞姑姑求一個?”
衛寂聞言面露愧色,“忘了,臣這就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