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修章尾)
夕陽的光穿過透明的窗玻璃, 給咖啡館的一隅覆上了一層淡淡的暖色。
服務生踩著落在地上的片片陽光,走到靠窗位置:“先生您點的咖啡。”
“謝謝。”
說話的人沒有抬頭,白皙修長的指尖快速在手機屏幕上舞動著。
服務生俯身, 將咖啡放到他的面前, 視線不由自主落到了對方秀氣的下巴和彎起的淡色紅唇上。
就算看不到眼睛,她依舊記得這人跨入咖啡館時的驚-豔感。
——要是她是那個和他聊天的對象多好啊……
轉身離開時, 服務生不無遺憾的想著, 不過要是她看到手機上聊天的聊天內容,大概就會放棄這個念頭, 因為——
楊子規:【就是你最近好幾天沒來了, 一陣子不見,甚是想念。】
他的目光頗具份量, 在他的注視下, 女人坐下的動作明顯帶了幾分僵滯。
女人心裡沉了沉:“你爸讓我主動聯系你,其實我那時候很擔心信息發出去後會石沉大海。”
余光裡,一道熟悉的視線正在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絲毫不收斂眼中的蔑視。
白逸凡:【不是做了虧心事?】
急促的聲音在白逸凡的冷笑聲中戛然而止。
在女人最初離開的百十個失眠夜晚,年幼的白逸凡蹲在電話旁,無數次掙-扎著,想要給她打電話。
與其說他有他的驕傲與矜持,更多的,是他害怕電話撥通的那個瞬間,對面傳來冰冷的電子音,告訴他這是一個空號。
“不會,”女人急聲道,“我從沒想過要改電話,我一直都等著——”
“你在等我給你打電話嗎?”
隔著屏幕, 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急切,白逸凡抿唇敲字:【不用了。】
白逸凡:【哦?】
他看著女人坐下,目光停留到她的臉上,輕聲歎息道:“還是老了。”
楊子規:【QAQ那天的照片不是我主動想發的。】
白逸凡:“他應該告訴你,我答應了。”
與上次不同,今天的白逸凡是帶了心理準備來的。
白逸凡收回視線, 看著女人放下手包。
白逸凡很輕地扯了扯唇角:“沒必要,而且我以為你早換電話號碼了。”
女人張了張口,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我本來想好了很多開場詞,你來這麽一句,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空。
楊子規:【你現在在哪裡,我們半個小時絕對一定出現在你的面前!】
白逸凡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你可以繼續說開場詞。”
女人:“還是算了,我說什麽其實都沒區別。”
女人雙唇開合:“我——”
梁俊不是退學後走了麽?怎麽還留在江城?
正琢磨著,有人走到梁俊那邊, 在他對面坐下。那背影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可惜白逸凡對人的印象不夠強, 想了許久都沒想起來那是誰。
楊子規:【是黃皓搶了我的手機!】
他邊笑邊抬-起頭,拿過一旁的咖啡, 放到唇邊時頓了頓。
女人:“我以為你已經拉黑我了。”
就在這時, 對面入座的人擋住了他的視線。
解釋的話語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想問問她那個男人到底哪裡好?
更想問問她是不是不愛自己了。
女人抬起眼。上一次兩人距離太遠,加上丈夫在旁邊,她沒能細細將白逸凡看個遍。
楊子規:【……】
間隔十來年未見的兒子,見面第一句話,是說她“老”,任何一個還算愛美的女人,都有些無法接受。
年輕男生半側臉龐沉浸在陽光中,漂亮的眼眸中像是被點燃了一般,幽幽泛著光。但他的看過來的目光是偏冷的,那些光也在冷漠的視線中漸漸暗淡下去。
“那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呢?”
直到最後,白逸凡都沒有打那個電話。
白逸凡微微皺了下眉, 收起唇角的笑意。
白逸凡:【……】
想問問她為什麽要離開。
白逸凡繃緊唇線,目不斜視地看著她。
楊子規:【我立刻讓他過來給你道歉!】
但今時今日,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只會在深夜裡哭泣的少年,雖然還是會懦弱膽怯,起碼,他已經擁有了質問眼前人的底氣。
“既然當初那麽決絕離開,又為何現在要來找我們?”
女人訕訕道:“你爸爸應該和你說過,我們一直都有聯系,之所以一直不來找你,是害怕你無法接受……”
她越說,聲音越小。
最後,那輕柔的聲線幾近淹沒在唇齒間。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白逸凡突然道。
女人眼裡閃過微光:“當然可以。”
白逸凡一口喝完杯中的咖啡:“這麽多年,偶爾的午夜夢回之際,會不會後悔當初對我和父親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
白逸凡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他看起來冷靜極了,仿佛只是隨口說了兩句,其中的每一個字,卻像是一把利刃一樣,插-入女人的胸膛裡。
他放下咖啡杯,乾脆利落地:“會不會後悔,離開了我們?”
——-
白逸凡踩著最後一抹夕陽光,背著咖啡館,對電話那頭的人輕聲說:“沒事。”
“我和她也沒那麽多話可以說的。”
白逸凡甚至有些感激楚屹突然的來電。
自打他問出那個極銳利的問題之後,女人除了面色煞白坐在那,褪色的雙唇上下開合著,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自然也無法去回應他的問題。
這讓白逸凡有些失望,甚至很想站起身,就這麽結束今天的見面。
既然話都說不清楚,又為什麽要和他“好好聊聊”?
楚屹的電話,將他從那種隱隱的失控邊緣拉了回來。
“我就是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我媽也來了江城,說想和你一起吃個晚飯,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白逸凡怔了怔。
楚屹的母親和楚屹一樣,都是他二十余年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前者在很長的時間裡,填補了他對於母親的很多想象和感觸,而後者——後者是他生命裡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好,我都可以,你看她什麽時候方便。”
掛斷電話的時候,楚屹又叫住了他。
男生低沉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懇切的祈求:“小白,你不讓我陪你去,那等下我來接你,可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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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凡側身坐下,陽光將他的側影拉得很長。
他微垂著眼睛,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又被注滿的咖啡杯上。
白逸凡並沒有開口,但女人還是敏銳地感覺出來,對方身上那種利刃一般的銳意消失了很多。
白逸凡身上的清冷感多來自於他沉默寡言的父親,而富有攻擊性的美貌更是讓這種冷淡顯得有距離起來。
不過是接了一個電話,白逸凡整個人明顯溫柔了下來。
甚至,他握著杓子,攪動咖啡的動作都變得輕柔無比。
女人開始好奇起那個打電話的人來。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雖然覺得不應該,卻依舊沒能抵擋內心的好奇:“你……戀愛了麽?”
白逸凡攸地抬起眼眸,瞳孔微震:“你問這個做什麽?”
女人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沒,沒什麽,我就是隨便問問。”
白逸凡握緊了咖啡杯的手柄:“他到底有什麽好?”
女人睜大雙眸。
白逸凡:“既然剛才那個問題你不好回答,那你可以告訴我他到底哪裡好,好到你可以為了他拋夫棄子。”
女人垂下眼去。
她不說話,母子之間陷入了令人難受的沉默中,過了許久,女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他和我從小一起長大。”
男人和她從小青梅竹馬,親密無間。
雖然兩人外貌不般配,學習差距很大,但她還是堅信兩人一定會結婚生子,永遠在一起。
直到某個深夜,大學剛畢業的男人在情緒失控下,將一個試圖侵-犯她的男人從窗戶裡推了出去。
對方因此終身殘疾,而男人被因為過失傷人,被判了二十年。
白逸凡眉頭微動。
怪不得那個男人一身的戾氣,原來是監獄裡帶來的。
女人繼續道:“後來,我遠離家鄉,遇到了你父親。他對我很好,人又溫柔,我一度以為我可以永遠忘了他。可即便是十多年過去了,我發現我還是沒有辦法就這麽遺忘過去的一切……”
“那一晚,抱歉我不應該讓事情變得那麽惡劣,只是那一晚我喝了酒,他送我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他一直都愛著我,我就有些沒能控制住自己……”
“我發誓,那是第一次!”女人豎起手臂,急急看著白逸凡,解釋,“第二天我就把所有一切都告訴了你父親,我沒有想要瞞著他——”
白逸凡撇了撇嘴,發出很輕的哼笑聲。
女人聲音一頓,喉頭髮苦:“你就笑話我吧。”
白逸凡搖搖頭:“我沒有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在喝酒亂來這種事情上,我們倒是一脈相承。”
女人面帶不解看著他。
白逸凡彎了彎眼睛,笑意沒到眼底就散了。
女人聲音一窒:“對不起,小白,這麽多年媽媽一直都很想認真和你道歉,那麽深的傷害了你,還一直都做著膽小鬼,避開你,不敢來見你。”
女人說了很多,白逸凡以為自己會生氣或者釋懷,但最後,他腦中隻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
——若是他裝逼來一句,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嘛,女人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來。
這種幼稚的念頭很快被壓了下去,不過白逸凡也知道這次的“聊聊”已經到尾聲了。
準確來說,他和這個生理上被他稱之為“母親”的人,已經聊完了該說的話。
白逸凡站起身來:“不用道歉,因為我早就原諒你了。”
女人眼瞳劇顫:“那你為什麽剛才還要說那些?你看起來根本就沒有釋懷啊!”
白逸凡轉身,在女人的叫喚聲中,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在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成長中,他確實早已沒那麽怨恨了。
他只是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
原諒那個一直深陷在過去的陰影裡,走不出來。
膽小,又懦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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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屹到的時候,白逸凡已經坐在咖啡館旁邊的椅子上等他了。
他半抬著頭,看著遠方。
白逸凡有著男生中少見的精致眉眼,甚至比大部分女孩都漂亮秀氣。但他的鼻梁很挺,下頷線條利落又分明,抿唇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很強的疏離感。
這兩種相悖的氣質在他臉上卻絲毫不顯違和,反而讓他多了幾分迷人的氣質,尤其此刻夕陽落盡,路燈亮起,暖黃的燈光將他微微仰起的側臉照得清晰。
他看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濃長眼睫垂落下淡淡陰影,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眼睛裡的神情。
路過的夜跑的人不時將視線投到他的身上,楚屹走到白逸凡身邊,他依舊維持著這樣一個動作,毫無察覺自己已經成為了夕陽景色中的一部分。
“白逸凡。”楚屹叫他。
坐著的人抬-起頭,微怔的目光落到他的臉上,有很短暫的怔忪:“楚哥。”
沒有“抗議”他直接叫他的名字,楚屹濃眉一抬:“要回去麽?”
白逸凡:“好啊。”
說著“好啊”的人卻一動不動地,還是坐在那。
楚屹摸了摸鼻尖,在他身旁坐下:“你還好吧?”
白逸凡抿了抿唇:“其實在她走後的很長時間,我都在等她回來給我一個解釋。她一直不來,我就一直等一直想,執拗地非要一個說法,像是鑽入了牛角尖裡,誰來勸說都沒有用。”
楚屹偏頭過來,看著白逸凡的側臉。
白逸凡是那種成年男人裡偏瘦的體型,這份瘦削同樣表現在他的臉上,比如說此刻,從側面看過去,楚屹能很清楚看出來,他的上下牙齒用力咬合在一起。
“其實我早就沒那麽恨她了,甚至也無所謂她會不會回來給我一個解釋,但是當她真的和我解釋的時候,我故意對她表現的很冷淡,她剛才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傷心難過。”
白逸凡說著,停頓下來,突然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差勁?”
像是自暴自棄一般,白逸凡將心裡話一股腦地全部傾瀉了出來,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想著,楚屹知道了他這些惡劣的行為,說不定就不喜歡他了。
這樣是不是大家都不用那麽糾結了……
手背上一熱,是楚屹的掌心貼了過來。
“挺好的。”
他聽到楚屹這麽說。
白逸凡攸地扭頭過去,兩人的目光在夕陽與路燈的交輝中撞到了一起。
“好麽?”白逸凡語帶不置信,剛才在咖啡廳裡那麽說那麽做的時候沒覺得,出來被晚風吹了一會兒,冷靜下來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幼稚且惡劣,完全不似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
楚屹:“誰規定長大了就一定要理智了?”
白逸凡手指蜷了蜷,下一瞬,他立刻感覺到那覆在上面的大掌將他完全包裹了起來。
屬於楚屹掌心的溫度從各個角度熨燙著他的手。
“其實我挺高興的。”楚屹聲音裡帶了幾分笑意。
“高興?”
“以前我總不敢問你有關她的事情,怕讓你想到那些不好的過去,讓你不開心讓你難過。但現在,你願意主動跟我說這些了。”
白逸凡雙唇嚅囁:“可是、可是你不覺得我這樣很糟糕嗎?”
“不會,我覺得這樣很可愛。”
白逸凡看著他,一動不動的。
楚屹抓緊了他的手:“如果對你來說這些是很糟糕的,那以後都留給我,好不好?”
白逸凡一直都覺得楚屹的手掌很熱。
尤其是現在。
那份熱意完全滲透了他的皮膚,沿著沿著手臂的經絡一路往裡蔓延,心臟好像也感染到了那種溫度。
積鬱被一掃而空,呼吸都變得輕快起來。
於是,他回了一個笑容,告訴楚屹:“那我也挺高興的。”
這樣釋懷的笑容落在楚屹眼中,猶如如清風撥動明月,所有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
楚屹喉結滾了滾。
迎著他的視線,楚屹心想,他好像已經追隨了眼前這個人快二十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個二十年?
這是一個很突然的念頭,可能是此刻夕陽剛落,淺淡的夜色將一切都描摹的特別美好。又或者,是剛才白逸凡的笑笑進了他的心裡,讓他心癢難耐,無法自拔。
怎麽樣都好,既然他早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和人白頭偕老,那就更應該早些開始。
“你相信我嗎?”楚屹突然問。
這問題有些沒頭沒腦,白逸凡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當然相信你啊。”
楚屹勾唇:“相信我就好。”
白逸凡沒有安全感,那他可以一直跟在白逸凡身後。
只要白逸凡相信他,他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向白逸凡證明。
——證明這個世界,的確有矢志不渝,亙古不變的愛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