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像是有一隻溫暖的手， 將那些噩夢裡的涼意揉散，胸膛裡暖烘烘的。

  那些夢裡的彷徨不安也在這麽瞬間，皆數散去。

  白逸凡一直都是害怕的， 在無數個噩夢中醒來， 伴隨著渾身冷汗以及那種激蕩他靈魂的深深恐懼。

  他只是不敢說出來，作為一個成年男人， 竟然會去害怕這些虛妄的東西。

  而現在， 那些無數次在漆黑深夜裡困擾他的東西，都在這片溫暖的陽光下， 因為楚屹簡單的幾句話消散。

  兩人的動作如此親密，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不時有經過的人在看他們。

  但白逸凡沒有退開，也沒有推開楚屹。

  仿佛過了一萬年之久， 理智終於拉回了感性。

  拉開楚屹的雙手，白逸凡忍著發燒的臉頰：“我知道了。”

  仿佛自己說了多麽羞澀難當的話一樣， 楚屹飛也似地返身往外，留給他一個往前狂奔的後腦杓：“所以小白你自己上去吧！哥等下再來接你下課！”

  最近發生了太多變故，加之美術競賽的事情，這份稿子隻得一拖再拖，眼下已然到了不能再拖的時候了。

  不多時，這地方便只剩下了依舊在那發出詭異笑聲的楚屹。

  憤憤撲棱著翅膀，試圖想要奪回領地權，卻突然被連聲怪笑驚得從樹枝上飛起。

  願意和他做“炮-友”。

  說完卻沒有如往常般轉身走人，而是依舊站在那，專注看著林清禾。

  像是一場夢一樣，他以為自己獨自做了二十年，但夢中人走出夢裡，告訴他，其實他也一直在那個夢中。

  兩次搬去楚屹那邊，都很匆忙，唯有這一次，可以坐下來，慢慢將一切都整理好，把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東西全部帶走。

  白逸凡一臉莫名其妙，這家夥又在搞什麽？
  ——-
  直直穿過了大半個校園，背靠在籃球館後方幽靜無人小徑的牆壁上，楚屹長噓了一口氣。

  指尖移到發送按鈕鍵上方時又頓住，想了想，反手按下刪除，重新寫了一條。

  要不是喜歡，絕對不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夢，為他做到那種程度，甚至——

  天知道他這副淡定模樣下面， 心臟正在以多麽劇烈的頻率跳動著。

  ——而且，他還準備額外送“愛吃兔兔”一份親手畫的畫稿，感謝對方的一再包容。

  【楚女士，你兒媳婦到位了，你準備好的那兩餅媳婦茶，過年小白去的時候可以開了！】

  拿出手機給他母親發信息的時候，楚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著抖。

  一腔熱意，穿越了快二十年的時光，精準抵達他的面前，讓他情緒激動滂湃。

  他轉過身，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又小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擔心了。”

  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合上稿子回身，是林清禾和送他回來的程帆。

  不管如何，白逸凡都下定了決心，只要美術賽結束，不管如何不順暢，他都會在第一時間將這份畫稿完成。

  收拾的時候，白逸凡忍不住笑。

  又過了好一會，他終於收斂了表情，大概是剛才表情過於“猙獰”，這麽突然安靜下來，他的神情看上去分外嚴肅。

  程帆想了想：“好吧。”

  白逸凡乖乖打招呼：“程哥好。”

  楚屹抬起手臂，掌心貼著胸膛位置，感受著其中頻率極快的搏擊聲，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小白喜歡我。

  【媽，你兒子現在是有伴的人了，你以後再也取笑不了我了！】

  兩人走到美術樓底，楚屹突然拉住他的手：“我就送到這裡吧。”

  他的突然到來，驚擾了長期停駐在這，歡快唱著歌的鳥雀。

  他還有一些東西留在這邊，眼下和楚屹關系確定，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回來住了。

  幸好楚屹說完剛才那段話之後， 一路上都很鎮定，也沒有說什麽調侃的話， 白逸凡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所以他一直都喜歡我！
  楚屹喉結翻滾，思緒如潮。

  白逸凡拉開書桌抽屜，將之前放在裡面的一些底稿全部拿了出來。

  白逸凡：“？”

  ——-
  上完課，時間尚早，給楚屹發了個信息後，白逸凡回了趟宿舍。

  男生濃密的眉頭用力皺了一下， 黑眸左右晃動， 就是不看他的眼睛：“第一次身為你的男朋友， 來美術樓， 有點近鄉情怯。”

  白逸凡：“啊？”

  疊在最上面的，就是他很早就畫好的“愛吃兔兔”約稿的底稿。

  程帆許久沒見到白逸凡：“小白也在。”

  程帆看樣子想要進來，卻被林清禾擋在了門口：“你先去忙吧，別耽誤了晚上的事情。”

  男生面容俊朗，線條優越，不管做出多麽搞怪的表情，都依舊無法遮掩那份凌厲的英俊。

  雖然從未後悔過這麽多年的喜歡，但偶爾還是會遺憾於那些獨自喜歡的時光，即便現在得到了白逸凡的回應，但那些在感情上匱乏又孤獨的過去，回憶起來還是有些心悸。

  但是這種嚴肅很快隨著他唇角溢出的笑意消散。

  林清禾背著白逸凡，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白逸凡很快注意到林清禾變紅的耳朵。

  這讓他眼裡多了幾分好奇。

  永遠遊刃有余的學長，原來也會紅耳朵麽？
  程帆不動，林清禾瞪了他好一會，甕聲甕氣來了句“我愛你。”

  程帆“嗯哼”了一聲，修長的指尖挑了一下他白皙光潔的下巴：“還有呢？”

  “……”林清禾清了清嗓子，從牙齒縫隙裡吐-出“老公”兩個字。

  程帆眼裡笑意更濃，終於滿足，朝著白逸凡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嘭。

  他身後，門被大力關上。

  林清禾深吸一口氣，轉身回來，對上白逸凡興趣盎然的雙眼，攤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白逸凡：“很少看到學長這麽聽話。”

  做了兩年室友，白逸凡也算對林清禾和程帆的相處模式比較熟悉了，這兩人的關系裡，林清禾是絕對掌控的哪一個。

  這是第一次白逸凡看到林清禾吃癟，十分好奇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因為我打賭輸了。”林清禾沒好氣道。

  “程哥舍得讓你輸？”

  他這麽說，林清禾臉上的不爽更濃，修過的精致細眉皺起，盯著他：“是你讓我輸了。”

  白逸凡不置信地點了點自己的鼻尖：“我？”

  ——-
  十分鍾後，白逸凡笑趴在自己床上，怎麽都停不下來，聽得林清禾忍不住吼他：“你夠了沒？”

  “好了好了，”他撐起半側身體，肩膀依舊一抽一抽的，不過總算沒有哈哈笑了，“我只是沒想到學長竟然會和程哥打這樣的賭。”

  幾個月前，一次晚上在美術樓旁的小樹林偶遇，程帆說白逸凡和楚屹之間有曖昧，關系不簡單。

  林清禾自然不信，他與白逸凡做了兩年室友，自認了解，覺得兩人只是關系親密的兄弟。

  程帆堅持，林清禾便和他打了個賭。
    ——若是林清禾輸了，程帆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一件想要做的事情。

  林清禾沒好氣道：“我怎麽知道你們做了這麽多年好兄弟，突然感情就變質了？”

  白逸凡終於笑夠了，他揉著笑痛了的肚子：“可是學長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打這種無聊的賭的人啊。”

  他認識的林清禾，永遠野心勃勃，信心滿滿，從不做無聊無趣之事，人生的每一步都有意義。

  林清禾並未深問白逸凡和楚屹為何突然“好兄弟變戀人”，程帆之前就能看出來的事情，他此刻若是還想不明白，就真的掉份了。

  隨手伸了個懶腰，林清禾撈起一旁震動的手機瞥了一眼，看到上頭熟悉的頭像框，紅唇一勾：“我確實不愛搞這些，不過——”

  “難得看到他這麽開心，我的心情也變得更好了。”、

  白逸凡抓起一個抱枕，抱在懷裡，下巴抵著，出神地盯著林清禾線條柔和的側臉，直等到對方回復完信息，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方才開口：“可是那些話，好難說出口誒……”

  “哪些話？”

  林清禾眼睛一眨，反應過來白逸凡說的是他剛才和程帆說的那些。

  他站起身，將另一個抱枕抱到懷裡，看著白逸凡的眼睛：“多嘗試啊小學弟，說多了就不會覺得那麽困難了。
——
  楚屹電話過來的時候，白逸凡剛好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

  “你在樓下等我一下。”將卷好的畫紙抱在懷裡，白逸凡朝著坐在裡面的林清禾揮了揮手，快步走了出去。

  開門的背影，落在林清禾眼裡，甚至帶上了幾分迫不及待。

  托腮想了一會，林清禾勾起唇，給程帆發信息：【你說的對，我有時候對一件事情的看法，有些太固定了。】

  只要楚屹不上樓，他會固定等在樓下拐角處的一處路燈下。

  那裡來往人不多，又相對安靜，不少剛開始戀愛的小情侶會在那邊告別之類的。

  以前白逸凡總是不明白楚屹為什麽總要在那，像個電燈泡一樣，影響人家小情侶依依惜別。

  這會兒白逸凡卻想明白了。

  他之所以等在那，其實是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員吧。

  白逸凡腳下動作不由加快，心裡想著他，不想讓他多等。

  “楚——”白逸凡拐彎過去，看到楚屹的身影，剛要開口。

  有人卻比他更早：“楚同學。”

  那裡的路燈有一盞壞了，一直沒修，從白逸凡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這個來找楚屹的男生，有一個非常挺拔的鼻子。

  聲音也還行。

  雖然沒他好聽。

  白逸凡抿著唇，悄步走過去。

  走得近了，兩人的對話清晰落入耳中。

  白逸凡挑了挑眉，覺得剛才自己的判斷有誤，這人的聲音距離“還行”分明有一段距離。

  尤其是當他說“我喜歡你好久了，可不可以給我一次機會”的時候。

  白逸凡喉結滾了滾，這種時候他是應該直接走過去終止兩人呢，還是繼續站在這裡，看他楚哥的表現？

  “抱歉，”相較於告白者的猶猶豫豫，楚屹的聲音聽起來明顯乾脆很多，“我不喜歡男的。”

  “誒？”兩聲“誒”同時響起，楚屹第一時間轉過身，看到抱著東西的白逸凡，眼裡多了幾分緊張，邁開長腿快步走過去。

  那告白的年輕男生看到白逸凡，怔了怔，意識到自己被拒絕的“醜態”全部被看到了，繃著唇轉過身，一溜煙地跑了。

  他身影消失在小路盡頭的瞬間，楚屹已經走到了白逸凡面前，他伸手過來想要拉白逸凡的手臂，卻被白逸凡第一時間避開了去。

  “不喜歡男的？”

  白逸凡仰頭看著他，路燈的光將他漂亮的眉眼照得很生動，“那我算什麽呀？”

  說著“狠話”，眼裡卻帶著盈盈的笑意，光華湧動間，還隱藏著幾分揶揄。

  楚屹繃直的肩膀放松下來：“我確實不喜歡男的。”

  然後，他在白逸凡睜大的雙眼中，薄唇開啟，“我隻喜歡你。”

  他的目光專注深邃，聲音也溫柔，白逸凡果然“受不住”般別開了頭。

  楚屹看著他發紅的耳朵，迎著微涼的夜風：“真好。”

  白逸凡眨了眨眼：“什麽真好？”

  楚屹對著風來的方向伸了個懶腰，他低沉的嗓音被風包裹，入耳卻越發溫柔：“每天都可以說喜歡你的感覺。”

  白逸凡用力呼吸了一下，垂著眼眸：“那如果——”

  他放緩了說話節奏，“如果我一直沒有做這個夢，你也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剖白自己，那你豈不是一輩子都只能和我做兄弟了？”

  “不會的。”

  白逸凡抬眼看他。

  楚屹在他注視的目光中摸了摸鼻子：“我其實很早以前想過，要是你一直不開竅，我就把你鎖在只有我可以去的房間裡，讓你每天都只能看到我一個人，開心悲傷都是我的，直到你喜歡上我之前，都不讓你出去。”

  說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把頭髮，“別這麽看我，我就是想想，你知道我的，我永遠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白逸凡依舊看著他，沒有移開視線：“你應該早點那麽做的。”

  楚屹一怔“嗯？”

  白逸凡上下牙撞在一起，用力鼓了鼓腮幫子，放低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堅毅：“把我關起來，關在只有你能到達的房間，這樣子我無路可逃，就會早早認清自己的心意了。”

  空氣有一瞬的寂靜。

  楚屹顯然沒想到白逸凡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盯著他的目光裡皆是不可思議。

  白逸凡心跳得怦然。

  他的臉頰早在開口說的那一瞬間開始發燒，此刻更是燙的驚人。

  他攥緊拳頭，濃長的眼睫揚起又落下，心裡頭的小鼓不停敲著。

  楚屹一直滿臉震驚盯著他，弄得他本就因為說了羞-恥的話有些七上八下的心臟更是一陣亂跳。

  是不是說的有點過頭了？

  搞不好他楚哥更喜歡讓他內斂一點。

  白逸凡咬著舌尖，開始後悔。

  念頭剛起，楚屹突然伸手過來，在他沒來得及給出反應之前，上上下下將他摸了一圈。

  確定眼前人是貨真價實的白逸凡，楚屹這才松開緊繃的肌肉，將他一把拉進懷裡。

  楚屹剛才那幾下力氣著實不小，白逸凡抱在手裡的幾個畫卷都掉到了地上，他有些不滿地皺了下眉，抗議：“哥，你幹嘛這麽用力，我東西都掉了！”

  “你突然說這麽好聽的話，我必須要確認一下。”楚屹的聲音沉沉落在他的耳邊。

  白逸凡掙-扎的動作停下來，仰頭看他：“確認……什麽？”

  “看看你是不是被什麽攻略者給穿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