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凌守夷垂眸拭去劍丸上的鮮血。
這才定定瞧她一眼, 不言不語還劍入眉心祖竅。
在這過程中一言未發。
李琅嬛告訴她,她追隨司馬元蘅跳入地裂之後,凌守夷與白濟安找了她很久。
最後, 還是凌守夷覺得該去唐武山提到的那處山谷之中碰碰運氣。
不得不說凌守夷他們來得足夠及時。
但夏連翹聽到這裡已經不敢再繼續聽下去。
因為她發現在確認她安全無恙之後,凌守夷看深深看她一眼, 態度非常冷淡。
即便回到臨時搭建的營地之中, 凌守夷也是冷著一張臉,言辭仿佛能掉下冰渣子來。
下頜微揚:“伸手。”
夏連翹忐忑不安地伸出手讓他診脈。
真氣近乎耗盡,金丹也有點兒損傷。凌守夷眉心一跳。她追隨司馬元蘅當著他的面跳入地裂的那一刹,他心臟近乎緊張到停跳。
他方才一路而來,只要一想到她正身處危險,情況不明, 就心如刀絞。見她安然無恙,隻稍顯狼狽, 這才松了口氣。
又因為心緒大起大落,凌守夷眼前不由一陣發黑,回過神來, 怒氣橫生。
憐她才脫離險境, 或許正是又驚又怕的時候,才強行壓抑怒火。
凌守夷憋了又憋,待看清她金丹之上那一道細細的裂縫之時, 壓抑的慍怒終於爆發。
夏連翹光速道歉:“對不起我錯了。”
凌守夷冷淡地看她: “你沒錯,錯的是我。”
能別用她媽的語氣跟她說話嗎?
夏連翹磕磕絆絆,語言在這時候也顯得虛弱, “我真的錯了。”
為表誠意, 她反手攥住他替她把脈的手。
凌守夷掙了掙,沒掙開, 抿唇:“松手!”
“小凌!”夏連翹可憐巴巴,“衝霄哥哥、老婆、小老公……”
不管她再說什麽,凌守夷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底因她的不知悔改,再次怒火中燒。
她竟還想蒙混過關!
凌守夷:“你難道就不知曉方才有多危險?!”
夏連翹:“這不是有你嗎!你一定不會讓我陷入危險的!”
凌守夷:“……”
夏連翹眨巴著可憐的大眼睛,“我知道你一定回來救我的。”
凌守夷氣急交加:“花言巧語,油嘴滑舌!”
他收起手,站起身。
夏連翹看著凌守夷毫不回頭的果決背影,更加心慌加心虛。
非常心虛……
她知道凌守夷為什麽生氣。自己追著司馬元蘅跳入地裂的行為在凌守夷眼裡無疑於她當場表演了個自殺。
夏連翹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對擔心她的人而言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更遑論,她前兩次深陷敵境,差點給凌守夷整出了PTSD。
此時,眾人都聚在山谷外的一處平地上,團團圍聚著篝火休憩。
凌守夷垂眸服下一顆培元丹,坐下。
她追上去,死乞白賴地蹲在他面前求和好。
“小凌,小凌,我真的錯了。”她情虛膽怯,低聲下氣。
凌守夷充耳不聞。
“小凌!!”她在他身邊陰暗爬行,瘋狂蠕動,努力貼貼。
凌守夷終於睜開眼,冷若冰霜,“不要亂動。”
夏連翹一愣,差點以為他會說出什麽你擋到我之類的。
沒想到凌守夷冷道:“你有傷在身,是想自此之後斷絕仙途嗎?”
夏連翹訥訥:“也沒有這麽誇張吧……”
雖然金丹裂了一條縫,但調養一段時日還是能養回來的。
事實證明,絕對不要在醫生面前說小題大做這種話。
凌守夷被她氣得再一次七竅生煙。
看他這樣,她抓緊順毛捋, “你關心我對不對?”
可惜這個時候,再亂撩無疑於火上澆油。
凌守夷氣急敗壞:“夏連翹!!”
把清冷出塵的高嶺之花再一次氣到跳腳破防,這種感覺真是久違。
凌守夷性格向來清冷,不善言辭。
這樣的性格在吵架時也明顯十分吃虧,和口花花,百無禁忌的她相比,他憋半天也很難憋出什麽有利的還擊。
他垂落眼簾,平了平氣,乾脆冷淡相對。
只是在冷戰之前,又從芥子囊中取出一大堆丹藥。
“當初你讓我所煉,如今都還予你。”
雖然這話讓凌守夷如切金斷玉般的說出了點兒,財產分割的決絕。但夏連翹沒忍住“撲哧”地笑了出來。
明明和她吵架還在關心她,關心完一本正經地繼續吵。
她是真的不想笑的,但越緊張反而越容易笑出聲來。
凌守夷:“……”
這次真的是不論她再怎麽哄也無濟於事了。
沒有辦法,夏連翹只能等凌守夷自己消氣,轉而去關注司馬元蘅那邊的情況。
司馬元蘅與白濟安也是夠嗆。
不得不說,劇情的影響力比她想象中得還要強大。
這一場英雄救美下來司馬元蘅看白濟安的眼神都不對了。
司馬元蘅咬著唇,眸光閃動,眼神複雜。望著正與李琅嬛說話的白濟安,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他方才救她性命,她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正欲向他道謝,他卻還是一副冷淡的表情,生怕她纏上一樣。
為什麽這人對她總是這般不假辭色?
明明他也會莞爾一笑,同那女人逗趣,眉眼溫潤。
也不知說了什麽,逗得那女人微微笑起來。
她從來就是人群中的焦點,司馬元蘅越看眼前這一幕,便越覺得刺眼,心裡無端生出點兒邪火出來,非要將這和和美美的一幕攪黃不可。
她站起身,走到白濟安面前。
“白道友。”
白濟安與李琅嬛一怔。
白濟安抬眸,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又換上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表情,“司馬道友?有何要事?”
司馬元蘅毫不客氣道:“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白濟安平靜道:“有什麽話道友不能在這兒說的?”
司馬元蘅看向李琅嬛:“在這兒說也行,但我要求,只能有我們二人。”
白濟安聽出司馬元蘅的弦外之音。眉頭皺得更深。
在場只有他與李琅嬛,豈不是讓琅嬛走開。
他雖有不虞,卻也怕這少女飛揚跋扈慣了,遷怒到李琅嬛,“琅嬛……”
李琅嬛倒沒覺有什麽不對,站起身走到一邊,“司馬姑娘既有要事,我也不便打擾,白道友你們請。”
李琅嬛一走,白濟安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又冷淡了幾分,“道友到底有什麽事要同白某說的?”
三人引起的爭執,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望見這一幕,凌守夷抬起頭。
“琅嬛。”望見白濟安默認李琅嬛離去,凌守夷蹙眉道,“到我這裡來。”
李琅嬛有點兒微訝,謝過凌守夷好意,“多謝凌道友,我無事。”
“白濟安這麽對你,你也無事?”凌守夷反問。
李琅嬛搖搖頭,還是莞爾推辭了:“白道友也是與司馬道友有要事相商。無妨,我去找宋道友他們說會兒話便是。”
在夏連翹失蹤的這一天一夜時間裡,白濟安和李琅嬛似乎和丹陽宗一行人建立了不薄的情誼。
李琅嬛一走,夏連翹沒忍住插嘴:“你在擔心李道友嗎?”
凌守夷看她一眼,沒說話。
夏連翹有些遲疑。
凌守夷的表情一看就對白濟安和司馬元蘅有意見。
他對司馬元蘅有意見,她沒意見。
但老白……
想到原著裡凌守夷對老白的偏見,老白被拔的仙骨,夏連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為老白說幾句好話。
“司馬元蘅纏白大哥纏得緊……我看白大哥也是怕遷怒到琅嬛。”
一門心思護女心切的家長是說不通的。
凌守夷態度很冷硬堅決:“那他也不該叫琅嬛走開。”
夏連翹想了想,換了個方式,“你對白大哥是不是有什麽意見?”
夏連翹:“白大哥其實人沒有你想得那般不堪,他為人仗義,性格又好……”
性格又好。
凌守夷心裡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不及多想,泠然斷言道:“夠了,我不想聽。”
是他脾氣不好嗎?
他想要二人心意相通,親密無間。想要她能信任他。
他又苦她對自己總有保留,又氣她不珍惜自己。
氣苦交加,一時之間,口裡、心裡如吞黃連。
哪怕他二人剛剛發生爭執,她來尋他又是為了白濟安。
她也有點兒急了:“凌衝霄?你瘋了嗎?”
聽她這般說,凌守夷一滯。
半晌,才執拗地抿緊唇,“我就是真的瘋了。”
夏連翹怔住。
這應該是她和凌守夷談戀愛之後,久違地第一次吵架。好像她和凌守夷總是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吵起來。
果然之前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她和凌守夷果然就是最經典的兩隻刺蝟,只要一靠近,就生出許多矛盾與爭執出來。
另一廂凌守夷心裡也百味雜陳,浮遊亂想。
似乎和夏連翹在一起,他總變得不像自己,變得無理取鬧起來。
夏連翹沒找到和凌守夷說話的機會。
每當看到她走過來,凌守夷就會垂眸,抿著唇瓣,轉身就走。比起生她的氣,更像是在生他自己的悶氣。
她已經拿到碧靈髓,阻止司馬元蘅喜歡上白濟安的任務失敗,屍骸妖林這個秘境已經也沒了她什麽事。
至於那滴玉露甘霖。
那是她冒著風險取得,司馬元蘅亦親眼所見。縱使她再任性跋扈,也有底線與驕傲,不會與她爭搶。
更何況她如今深深困擾於自己對白濟安異樣的感情,實在沒有心情去管這些。
突然之間,夏連翹就意識到一個事實。
她現在無事可幹了。
秘境之中大大小小諸相事宜自有白濟安與司馬元蘅一行人打理。因為她金丹受損,李琅嬛也不放心讓她繼續戰鬥。
接下來的這幾天,夏連翹完全是摸魚摸過去的。
當秘境大門再一次開啟時,竟也真讓他們滿載而歸,尋得不少天才地寶靈丹妙藥,更分得兩件三品法寶。
而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
也就是中秋。
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她和凌守夷還是負氣沒說過一句話。
和原著中所描述的一樣,司馬元蘅對白濟安芳心暗許,出了秘境之後便對白濟安發出邀請。
只不過大小姐發出邀請的方式,也與旁人不同。
雙方人馬辭別之後,夏連翹一行人轉身正欲離開。
“喂!”司馬元蘅卻突然冷不丁地一揚火鳳鞭,喝道,“你們,站住!”“我?”夏連翹一怔。
司馬元蘅容色嬌豔,揚著下巴,看起來像隻驕傲的小孔雀,“對,就是你!”
夏連翹驚訝,原著裡司馬元蘅喊住的不是白濟安嗎?
可司馬元蘅才不管這些,一雙大眼直直地瞧著她,“我知道你們想要玉露甘霖。你們可知曉宗門大比?”
夏連翹很給面子地反問:“宗門大比?”
司馬元蘅埋怨:“你連這都沒聽說過嗎?笨死啦。”
“宗門大比是修真界內一大盛會,每隔十二年便舉辦一次,由四大宗門輪流做東,今年正好輪值到我奉天宗。”
她二人說話間,凌守夷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二人身上。
隻自己也覺得荒謬,很快就收回視線。
說到這裡,司馬元蘅下頜微揚,又露出一副驕傲的神氣表情來:“各門各派弟子在大比中互相切磋交流,長老也都會拿出各色天材地寶靈丹妙藥給大家做個彩頭。凡是名列前茅的,都有下賜。拔得頭籌者,更有一番大機緣。
“玉露甘霖我們宗門內有兩滴,我前些時日聽說其中一滴甘霖也在下賜之中,你們若真想要,不如報個名去試試看。”
自從玉露甘霖出世以來,風聞消息競相爭奪者數不勝數,司馬元蘅也沒有懷疑過白濟安與李琅嬛的動機。
她說了這麽多,自覺有失身份,輕咳一聲,傲然道:“我司馬元蘅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輩,秘境之中是我技不如人,累你們相救。但你們要是以為我奉天宗無人那就錯了!
“我之修為在我派弟子之中不過平平。如若不信,兩個多月後,我在奉天宗內等你們前來賜教。”
話已至此,自覺仁至義盡,便不再多言,登上飛舟,揚長而去。
司馬元蘅走後,白濟安與李琅嬛站在原地商量了一會兒。
白濟安不喜司馬元蘅,卻覺得司馬元蘅性格驕傲,應該不屑於騙人,可以試著去奉天宗碰碰運氣。
夏連翹和李琅嬛當然沒什麽意見。
下一站目的地就此敲定。
但在此之前,眾人在秘境之中經歷過一番苦戰,還是要先折返回逢仙樓內修整數日。
凌守夷一回逢仙樓,就徑自去了自己的房間。
夏連翹回到屋裡休息了一會兒。
想到自己之前跟凌守夷那段莫名的爭吵,她也有些遲疑,拿不定主意,乾脆就又複盤了一遍她和凌守夷的這段戀愛。
盤著盤著,夏連翹忽意識到不對勁了,她對待這段感情好像確實有點兒“輕浮”了。
她習慣獨來獨往,倒不是說她性格有多孤僻。她只是凡事比較喜歡自己拿主意,遇到什麽事兒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一般自己就解決了。也覺得人應該有自己獨立的空間,不論是交朋友還是談戀愛都不會太粘人。
而凌守夷和她幾乎是兩個極端。
他很黏人,高冷的外表下是黏人的本質。
夏連翹說不準這是不是受他原生家庭、童年經歷的影響。
凌守夷缺愛,恨不能兩個人就像卯榫一樣,緊密地咬合在一起。
而她,很遲鈍地,沒有接收到這個信號。對待凌守夷,確實有點兒滿嘴口花花,招貓逗狗的意思。
她沒事兒的時候喜歡賤兮兮地欺負孟大哥家的大黃和大白,等大黃大白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再湊上前一通揉揉抱抱狂親,忙正事兒了再一把推開。
她又很喜歡欺負調戲他,相處過程的確和大黃大白很像。
在凌守夷的眼裡,可能她對待這段感情確實不怎麽莊重。
但夏連翹能保證,她絕對是真心實意的,天地可鑒!換位思考,如果她自己談了段戀愛,男朋友把自己當小貓小狗玩兒,從來不跟她談正事兒,在她暗示好幾次的情況下還是絕口不提,她第一反應可能就是“這還不分?”
不過凌守夷他對她佔有欲真的有那麽強嗎?不至於吧,她也沒這麽香餑餑啊?
想明白這一點,夏連翹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推開門走出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