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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來信[娛樂圈]》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從機場到達大廳前往托管停機坪有數百米距離。是個大晴天,連綿不斷的玻璃窗外,雲影明亮地倒映在荒山起伏上。

  “喂。”商陸推著登機箱,另一手掛上藍牙耳機。

  “你落地了?”柯嶼蹲在海島的野生沙灘上,從沙裡揪出一隻殼還很嫩的小蟹。

  浪潮聲瞞不過商陸,他問:“在沙灘上?”

  雲歸別墅區有一片業主私享的沙灘,他跟柯嶼經常去那邊消磨時間,最近寧市天氣好,柯嶼很喜歡在沙灘椅上看書,或者玩填字遊戲。

  柯嶼其實在另一個海島,很小,是他隨便找的,跟五星級度假村比起來,這裡的灘塗和蠔田更多一點。但他沒明說,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問:“新疆冷不冷?”

  “還好。”商陸走到玻璃門前,長話短說,“我是想問你,那串佛珠是你的?”

  “嗯。”柯嶼按著小蟹,把它按進沙子裡吐泡泡,“我送你的。”

  商陸眯了眯眼。托管處的地勤衝他鞠躬,他頷首,摘下耳機對她說了聲“稍等”,繼而問柯嶼:“怎麽想起送我這個?”

  柯嶼認真地說:“可以幫助你平靜自己,護心養肝。”

  商陸:“……”

  他的客戶卻已經戴上墨鏡,摘下話筒與地面塔台溝通了。他對操控面板的操作十分流暢,不見思考的痕跡,可見是輕車熟路、慣於與這些打交道。

  飛行員果然翻到了他的相關證件,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並看到了他名下擁有的一台雙發旋翼機,與目前這台是同型號。從發證時間看,他的執飛時間比他這個靠此糊口的還要久。

  這是一場尹雪青被村子裡幾個青年調戲的戲份。

  尹雪青“嗯”了一聲,將目光從房子上收回,仔仔細細地依次看過她的父親、母親:“等我下次回來再說。”

  尹雪青點點頭,給他轉了帳。站在房外的空地上,她仰頭看著水泥工一層一層砌著外牆,紅色磚塊和深灰水泥嚴絲合縫。她是等不到這房子蓋好的那天了。

  片場內,氣氛緊繃。

  黑色塗裝的直升機已經檢查整裝完畢,隨時可以起飛。商陸把行李箱交給歡迎他的飛行員,登了機,坐上駕駛座。

  “雪青,要蓋四層,現在大家都蓋四層。”父親篤定地說,皺紋深刻而木訥的臉上,因為房子而顯出生動的神氣。

  確認了自己對哈英的心意後,尹雪青回了一趟家鄉,看了眼父母用她的賣身錢所造的大房子。那房子的地基很深,水泥方格裡蓄著雨水,綠瑩瑩的。

  “你大舅媽給你找個對象,你什麽時候見見?在鎮上消防隊的,雖然是合同工,不過……”

  耳麥裡傳來塔台的航飛指令,晴空下,螺旋槳鼓蕩出風聲,帶著黑色直升機向遠方原野飛去。

  大概還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不適合大張旗鼓登場,兩個多小時後,商陸將飛機降落在了阿恰布外的一處平原上。登機箱原本就是為了裝羽絨服而帶,他把筆電、平板和其他零碎東西都收整到黑色雙肩包中,之後徒步了二十分鍾進村。

  飛行員沒話了,握著扶手,爽快地登進艙門。系安全帶時,他順口說道:“你去阿恰布,也是進劇組?我們有台飛機已經在那邊執飛了一個多月了,也是雙發。”

  他們是新疆這邊唯一能提供大型雙發旋翼機服務的,因此相關消息十分流通。

  安克雷奇靠近北極圈,冬季漫長,直升機幾乎成為家庭的日常交通工具,雪域飛行對他們來說是常態。

  飛行員:“……?”

  “有一年冬天,我就住在安克雷奇,經常飛進北極圈看看。”

  “證書在背包裡。”商陸瞥了他一眼,“戴上耳罩,給我領航。”

  飛行員放了心,將他的證件收好:“雪地升降你有沒有經驗?”

  商陸沒有多想,以為是栗山租去拍攝空中鏡頭的。但很微妙,因為這部片他聽柯嶼聊過,從氣質上來講,就算需要鳥瞰全景,也是少量,不應該執飛一個多月。

  她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在回到這個邊陲牧村的中巴車上,她疼痛難忍,咬著毛巾,額上布滿豆大的汗,攥著婚紗的手心滿是濕汗。

  尹雪青是抱著走過人生中最美好一程的心願回來的,卻沒想到等待她的,是村莊裡的流言蜚語。這些話語沒有源頭,也許是她平時總是花枝招展,穿最豔麗的顏色,也許是她縱使裹得很密實,眼角眉梢也還是流露出風情。這些風情在無罪的時候無罪,在需要一個女人有罪的時候,就真的成為罪證。

  村民說,看她平時走路就很風騷,一看就不是正經女人。果然。難怪哈英跟她不清不楚。女人應該像白雲流水,她這樣的,連最髒的公馬都要嫌棄呢。哎呀哎呀,別說了,哈英跟你發瘋。哈哈,他在山上。你看你看,又回房子了。要乾淨的哦,三天兩頭洗一次澡呢。那有什麽,又洗不乾淨。她聽到了。到你那兒吃茶去啊?噓,別看她,當不知道。不知道身上是不是跟臉一樣白?哈哈。

  商陸隨手拉住一個小孩,問:“今天電影在哪拍?”

  小孩仰頭望他,覺得他高得自己脖子快仰斷。愣了會了才怯怯地指了個方向。

  商陸點點頭,對小孩兒也是一視同仁的冷峻語氣:“謝謝。”

  黑色工靴在殘雪上印下一行深刻腳印。

  栗山的片場管理嚴格,每日拍攝時都會清理人群,派場務駐守出入口,以防止偷拍。他們在這裡拍了快三個月,阿恰布的居民也已經見怪不怪了,因此,場外並沒有多少看熱鬧的閑人。

  場務見有人靠近,剛皺起眉想驅趕,下一秒,認出這位年輕氣盛的名導,愕然道:“商導?”

  商陸單肩掛著背包,問:“拍著呢?”

  “拍著呢。”

  “我找你們栗導有事,能不能進?”

  “哎喲,這您可真是客氣了。您稍等,我問下羅主任啊。”

  過了一會,羅思量小跑過來:“商導,您看您,怎麽在外頭站著?我帶您去導演組。”

  場務放行,兩人往導演組走,腳步很輕。到了棚下,沒人敢打擾栗山,商陸衝羅思量一頷首,將腳步無聲地停在了栗山背後,桀驁的眉宇下,一道視線已經習慣性地注視向監視器畫面。

  應隱穿著青綠色錦緞夾棉旗袍,外面罩著一件蝙蝠袖的短款棉襖,臉色很白,鼻尖和眼圈很紅,不知道是妝造效果還是凍的。

  商陸掏出手機,給柯嶼回微信:「你朋友看上去不錯。」

  幾個向來在村子裡遊手好閑、沒點正經名堂的青年,拉住了尹雪青。

  “別走這麽快啊,到我那裡喝酒去,你酒量應該很好吧?”
    尹雪青揮開他的手,“走開,我沒空。”

  雪沒過了她的小腿,她身形歪著趔趄了一下。

  “別啊,哈英不是在山上嗎,你還沒空?”另一個青年笑道,攔在了尹雪青的去路。

  尹雪青茫然一下,瞳孔中明顯緊張起來:“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走開!別動手動腳。”

  “就準哈英玩玩多沒意思?我們比你們漢族男人有能耐得多,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這裡的?大冬天的,我們也很寂寞啊。”

  尹雪青的聲音被冰雪凍薄了,很纖細,發著抖:“你們再這樣,我叫人了。”

  “叫人?”幾人眼神交換一圈,狎昵地笑起來:“怎麽,我們四個還不夠你玩?”

  四個人圍攏在她身邊,形成一個充滿壓迫感的包圍圈。尹雪青的臉從鏡頭前消失了,景框中,只有雪,和合攏的黑色圈子。

  這是很純潔的畫面構圖,但給人以密不透風的窒息感。縫隙中,觀眾窺到尹雪青的青色旗袍跌進雪裡,她呼救的手揮揚起又滑落下,玉色的,自那包圍圈的暗色中倏然一現。

  栗山喊了“哢”,“很好,調整半小時,準備下一鏡。”

  下一條還是同樣的場景,但是鏡位調整為俯瞰特寫。這是栗山的標志性機位,人物如標本,被無力地釘死在畫面下方。在這一條中,尹雪青將強迫自己微笑,拿出周旋嫖客的輕薄與風騷,從言語中與他們調戲起來。她如此才得以脫困,回到木屋時,她哆哆嗦嗦地插著插銷,眼淚從凍麻了嚇麻了的面頰上滑下,最後,她反轉過身,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空洞目光回焦時,尹雪青嘔吐起來。

  暴君性格的大導,其作品節奏大多如此,有休息時間,但沒有喘熄空間,演員需要持續性地沉浸在狀態中。這是一種高強度的精神工作,也因此,很多演員跟大導合作後,都感覺像被剝了一層皮。栗山被稱為圈內最會調教演員的導演,正是因為他的殘酷嚴苛會讓演員脫胎換骨。

  片場隨著休息指令而活泛起來,俊儀把羽絨服和暖手袋塞給應隱:“下一條很要緊,還有後面逃回木屋裡的戲,我去叫商先生。”

  “不著急。”應隱喝了口熱水:“他下午有會議,我可以的。”

  俊儀觀察她眸中生機,確認她沒有逞強後,問:“那你去哪裡休息?”

  應隱抱著暖手袋,將之貼了貼臉,那姿態小女生。

  “我去看看他。”

  俊儀仔仔細細地幫她圍好披肩:“那我幫你跟導演組知會一聲,你先去。”

  應隱“嗯”一聲,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出片場。商陸收回目光,等監視器裡這一條過完後,他才出聲:“栗老師。”

  栗山一怔。這圈子裡只有一個人,即使在恭敬時,也仍含著篤定不馴的氣場。他扶著折疊椅起身,臉上皺紋松動:“你怎麽來了?小島呢?”

  商陸笑了一聲:“他沒來,就我一個。”

  栗山接過助理遞過來的熱毛巾,邊擦著手邊問:“你找我?”

  “有個想法想跟你當面聊一下。”

  其實商陸並不欣賞栗山的風格,栗山也恰好不欣賞他的風格,兩人從拍攝到敘事的審美都截然不同。聽到商陸的羅生門想法,栗山眉心皺著,沉吟一會兒,“我倒真覺得有點意思,不過要看劇本。另外一點,這個片子拍得很累,我怕是要休息很久。”說著,他探了下手,示意道:“這邊走。”

  “拍得不順利?”商陸讓開一步,陪著他往外走。

  “我看應隱的狀態很不錯,比她當時在安吉拉裡更成熟。”

  栗山點點頭:“我很看好她拿獎。”

  “從香港地區報送奧斯卡,贏面會不會更大?”

  栗山遞給他一支煙,不置可否的一句:“這幾十年,壁壘難破。”

  商陸接過煙,一時沒點,掐在指尖停了停,“中國能拿奧斯卡的女演員,我最看好她。”說完,他輕哂了一聲,輕緩地搖了搖頭:“可惜了。”

  “去看看她。”栗山點起煙,領著路,往應隱離開的方向走去。

  “你說她狀態不錯,其實是拿命拚的。我尊敬她。”

  商陸失笑起來:“這一聲‘尊敬’後面,得是她獻祭了什麽?我實在不敢想。”

  栗山撣了撣煙灰,眯眼遠眺,“等我退休後,寫自傳的時候再說吧。”

  片場離應隱下榻的房間不遠,聊了幾句便近到眼前了。

  栗山腳步卻忽然停下,從嘴邊夾走煙,看著商陸:“不對,你提到她的語氣不對,她不是你……”

  話音被木門開合的吱呀聲打斷,應隱從門裡出來,兩手抓著羽絨服領子和披肩,一抬眼,愣在當場。

  “bonjour,靚女。”商陸輕揚下巴。

  他一手插在兜裡,另一手夾著煙,高大的身體姿態散漫,“什麽表情?就算沒想過會見到我,也——”

  沒合緊的門頁被一隻手扶住。那手修長,指骨分明,白皙的膚色上覆著淡青的血管,令商陸覺得眼熟。

  下一秒,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自門影中走出。他沒設防,還在打著電話,抬起眼眸時,帶著處理公務時習慣性的謹嚴淡漠。

  四目相對,煙灰跌過指尖,商陸擲地有聲的一聲:“我操。”

  商邵:“……”

  他還有余裕回答對面高管的一個問題,接著才按斷電話,目視商陸的同時,抬起右手,將一旁呆若木雞張口結舌的應隱,自然而然地摟進了懷裡——

  應隱跌了一步,滿面通紅:“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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