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沒有人知道,一個蒙著面紗的人,和一個戴著口罩的人,是如何辨認出彼此的。
只知道那女人撲進他懷裡的速度是那麽不及眨眼,以不顧一切,又飽含著所有委屈的熱烈。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嚇得一跳,幾個中國員工心提到嗓子眼——
商邵不是沒在這裡遇到過生命危險,那年被人用槍抵著腰的五分鍾,恐怕是他人生中,也是當時在場所有中國員工的人生中,最漫長的五分鍾。
“邵董!”有人驚呼出聲,上前一步就想控制住那個形跡可疑的女人。
但他的腳步很快止住了,因為他看到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商邵,瞳孔竟然微微擴大,繼而很快地安定下來,微垂下眼眸,將手掌輕輕地貼在了那女人的脊背上。
他的動作實在太輕緩,像對待一個夢。
如果動作重一些,恐怕會驚擾起這場天真的幻夢的。
“商先生……”掩在面紗下的嘴癟了又癟,忍著委屈和驚恐,聲音發抖著問:“是你嗎?”
商邵失控得厲害。
商邵手臂用力,將她徹底箍進懷裡。
中國員工攤攤手,無聲地說:“well……”
商邵不免失笑:“你不知道麽,在非洲,只有日出日落是準時的。”
“打了,不打不給出來。”應隱乖乖地回,剛哭過,甕聲甕氣的:“但是我護照丟了,錢包丟了,手機也丟了。”
應隱被凶得招架不住,胸腔裡的一顆心像被商邵揣摩作弄,不成形,隻懂得激烈地跳著、顫著。她也不是沒有武器,那是柔軟中唯一的堅硬,如同白鴿的鳥喙,實在沒有什麽傷害力,正正好好地抵著他的掌心,被他掌中的紋理和薄繭磨得發熱。
雨季的草原炎熱潮濕,上午冷得穿羽絨服,中午熱得襯衫也嫌熱,蚊蟲四擾瘧疾橫行,發熱不是一件小事。
商邵深深地看著她,過了數秒,他一手撫住她臉,一手掐住她腰,用力地吻了上去。
吻了一陣,她潰不成軍,伏到商邵肩上閉著眼喘熄。
應隱圈著他頸項,彼此沉重克制的呼吸聲中,她靜聽著窗外吉普車的引擎聲,頭頂藤筐的婦女的叫賣聲,以及一刻也不停歇的摩托車的喇叭鳴叫。
身邊所有中國員工,都驀地噤聲了。
但他的行程騙不了人。
“這兩天沒聯系我,就是因為都在飛機上?”商邵的手貼著她頸後,滾燙乾燥的,指腹若有似無地用著力,讓應隱的穴位帶出一陣陣酥麻。
就算用最好的想象力去想,商邵也想不到應隱此時此刻會站在她面前。
文件室裡空無一人,午後的光柱中彌漫著塵埃,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建築圖紙和陳年檔案那種鬱塞但溫和的陳腐氣味。
傻子才會認不出來,這他媽的……
誰都知道他在壓縮行程,想盡快往回趕,偏偏事與願違。遊艇上玩得太厲害,被她病氣傳染,到了坦桑水土不服,一周來休息不足的惡果也一同爆發,重感冒來勢洶洶。
砰的一聲,應隱被用力壓到門背上。
不過幾天分別而已,怎麽就想到了這種地步?人沒在跟前時,他心底的欲望尚能被遊刃有余地掌控,工作間隙分神想一想,抽半支煙,不過如此,不算難捱。
落地下機,滿目都是人高馬大的黑人,香水味熏得她頭暈,奇怪的口音更讓她心力交瘁。
“你現在問,是不是有點來不及了,嗯?”他嗓音倦啞著問,一指勾下口罩:“應隱,你膽子越來越大。”
她只是一個女孩子,一個出道後身邊永遠眾星拱月,從未單獨出過國門的女孩子。
“疫苗打了麽?”
“沒事,只是打個車的功夫,一眨眼就什麽都不見了。我在這裡等公交等了一個半小時……”應隱咬了下唇,很有意見。
谷歌地圖上標注的酒店地址,為什麽司機說很遠到不了?
下了車,路邊不知是一隻猴子還是狒狒在遊蕩,長臂一勾,旁若無人地搶走了她的香蕉。
私人醫生來酒店診治,嚴禁他再工作。
應隱從他頸項旁抬起臉,眼淚滾下的同時,那抹豔麗的紅色面紗也從她耳側滑落,露出她蒼白的臉。
商邵拍著她肩,親著她耳側,亦是沉沉地舒了口氣,安撫似的低語:“不動你了。”
這裡真鮮活,聽著比紅毯外的尖叫更熱鬧。
坦桑官員聳聳肩撇撇嘴,側身過去,伸出手,巧妙地擰開了旁邊一扇文件室的門。
她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一腔孤勇地打了疫苗、拿了簽證,隻身一人來到這裡。漫長的中轉,昏昏欲睡的長途飛行,陪伴她的只有一隻熟悉的頸枕。
應隱沮喪地哼一聲氣:“誰知道。”
“人有沒有事?”商邵將她稍稍推離懷抱,一寸一寸確認她的身體無恙。
應隱才不管。她緊抿著一雙唇,眼淚滑個不停,明明是哭的,但唇角又克制不住地向上,形成一個又哭又笑的表情。
風塵仆仆,沾著香氣與烈日的味道,唇齒柔軟發燙,任他汲取。
員工和當地官員都面面相覷。
應隱被他吻著,軟成了沒有骨頭的,站也站不住,貼著門扇的脊背不住往下滑,被商邵的大手自臀後用力托住。
“嗯。”
“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擋也擋不住。
行李為什麽延遲了,外匯哪裡換,電話卡怎麽買,為什麽開了境外漫遊還是沒信號?taxi哪裡坐?好多人一擁而上,急切地想將她拉走。
他的手真的很大,掌心寬厚,修長的指骨根根用力,指縫間的軟肉滿得幾乎溢出來。
“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過來?”商邵與她鼻息交聞,唇也若有似無地觸著,“如果沒在這裡遇到我,你怎麽辦?”
“找大使館……”
應隱底氣不足地說,再度被凶狠吻住時,她好聽地“嗯”了一聲。
什麽話語都消失了,被吞沒在兩人再度交吻的唇舌間。
這一次吻得多麽純情,耳邊聽到外面官員交辦事項的聲音,還是那麽懶散又敷衍的語調。
他們辦個事,還不如他們接吻耐心。
幾分鍾後,那扇緊閉的門終於又被打開。當事人衣衫齊整,旁觀者當無事發生。
只是邵董襯衫上的褶痕,憑空而來,又那麽深,讓人很難忽視。
“邵董,一時沒調到合適的車子……”員工說,余光忍不住睨一旁的影星。
“不要緊。”商邵沒為難他們,牽著應隱的手。
應隱一直低著頭,躲著那些人的目光。
她現在知道緊張了後怕了,中國著名影星現身坦桑街頭,被人拉進暗室激吻至昏天暗地。
什麽狗血小報才會寫的報道啊!
商邵回頭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局促,握她的手緊了緊。
話出口前他心裡靜了一秒,終究輕描淡寫地說了:“我女朋友,暫時別對外說。”
應隱唰地一下抬起臉,對“女朋友”三個字感到陌生。
能跟在商邵身邊的,都是極懂事的老人,有眼力見,能保守秘密,當即點點頭:“第一次見應老師,好漂亮,好般配。”
應隱很努力地想壓下唇角,可是是徒勞。笑意從她緊抿的唇角一點點泄漏,她雙眼明亮地笑。
商邵回眸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對員工說:“其實是我高攀。”
應隱不願意讓自己太高興,否則她會忘乎所以。她心底想著,女朋友女朋友,合約情侶也是女朋友,他給她一個億,就是為了在別人面前扮一扮的。她不應該太高興,這是她的勞務工作呢。
出了辦公室,塵土飛揚,門口停著一輛底盤很高的吉普,高到人站地面時幾乎看不到車內的景況。
坐上車後,才發現車內內飾也簡單,後座沒有中控,十分簡潔。
商邵不放過她。他親了親應隱的發頂,手在她腰後散漫地拍了下:“坐我懷裡。”
應隱瞥了司機一眼,是個本地人,人高馬大神情機警,像是保鏢。他開著車,目光絲毫不斜視。
“商先生……”她遲疑了一會兒,在商邵深沉的注視中,乖巧又熟練地坐了上去。
“是不是康叔給你的地址?”商邵與她漫不經心地聊天,好分散她心裡的緊張。
“沒有。”應隱搖搖頭:“我自己定了一間酒店,打算等到了以後,再告訴你。”
“所以,你連我的行程和地址都不知道,你就直接過來了。”商邵垂眸瞥她。
“你上次跟我說了哪個城市,我記住了。”
“我本來下午六點就走的。”
應隱被嚇到一愣:“真的?”
“真的,這輛車就是為了去塞倫蓋蒂換的。如果剛剛我們沒遇到,或者錯過了,就真的只有大使館才能救你了。”
應隱本來就顛沛流離驚魂未定的,被他一嚇,臉色又蒼白起來。
商邵笑了笑:“所以,告訴我,為什麽要不遠萬裡飛這一趟。”
他明明懂的,偏要她親口說。
“我……”
商邵吻住她,安靜地親了一陣:“你什麽?”
“我想……”
這次也沒有說出口。商邵慢條斯理地吻著,手在她紗袍下摩挲。
剛剛還蒼白的臉,此刻卻潮熱起來。
“怎麽穿了絲襪?”他眸色暗了下去。
“冷……”
薄薄的一層透明絲襪,不至於多保暖,但最起碼不會四處灌風。至於這本地長袍,實在為了喬裝打扮而套上的。
商邵想起她的紅毯,還沒跟她算帳。
“你粉絲為什麽要說,‘老婆腿玩年’?”
這五個字被他說著,那麽一本正經的口吻,那麽波瀾不驚的眼神,不知道違和感有多強,卻聽得應隱心口一酥,一股酸酸軟軟的酥麻感從她心口彌漫開。
“她們口嗨……而且一般是女粉……”應隱聲音低下去,呼吸一緊,眉眼緊緊閉起。
太陽光烘著車內,但又有風,形成一種近似於露天的錯覺。
“什麽時候濕的?”
商邵撚了撚指腹,漫不經心地,明知故問。
“商先生……”
心懸到了嗓子眼。
應隱恥於回答,渾身都在顫,一陣一陣,細密的。她睜開眼,想求他。
“叫我什麽?”商邵手指上的動作沒停,臉色還是很正經。
毫不急切,甚至顯得心不在焉,只是在勉為其難地幫她。
“阿邵哥哥。”
商邵垂著眼,居高臨下看了她一會,攬著她肩的那隻手扶住她臉,讓她仰面迎他的吻。
應隱的舌尖都被勾出來,水紅的。
微末的風聲遮掩不住水聲,讓人聽了從頭紅到腳。
她想掙扎,但掙扎不了,商邵的懷勒著她,密不透風,一張捕獲的網。
一聲緩慢的、預謀已久的撕裂聲,也不知道司機會不會聽見,聽見了,又是否想象的到,這是什麽絲質裂開的聲音呢?
早知道絲襪不頂用。
應隱兩手緊抓著商邵的襯衫衣襟,長腿並得很緊。
“停車。”商邵淡淡地吩咐。
原來前面那人,聽得懂中文啊。
高大的吉普車在道路邊緩緩停下。那個司機兼保鏢沒有回頭,聽到商邵讓他下去抽根煙,他點點頭,很乾脆地下了車。
這地方好離譜,路邊甚至有鴕鳥在散步。
應隱雙腿無力地垂著,但腳趾難耐回勾。
那鴕鳥走過來,半個腦袋探進車窗,歪了歪,一雙大眼瞪得很圓。
“商先生,商先生……商邵!”應隱劇烈掙扎起來,臉色紅得厲害。
“讓它看。”
水花一點點變大。
察覺到她的變化,商邵眯了眯眼,一直遊刃有余的神情驀地發狠。他就著動作,將人粗暴地在懷裡翻轉了個身,面朝向前排座椅。
應隱腳後跟無力而死死地抵著座椅邊沿,腳尖繃得很直。
鴕鳥仍目不轉睛地看著,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好奇聲響。它好像聽到草原上齧齒動物咀嚼青草或喝水的聲音,嘖嘖的,塞倫蓋蒂的汁水豐美。
晴空下,響起一連串幾近崩潰的嗚咽和求饒。
應隱隻覺得心臟要突破桎梏,長途飛行後的眼前陣陣發黑,纖細的手把商邵的手臂掐紅。
米色皮質椅背上,被濺上水花。
他讓她翻個身,實在是原來的姿勢會弄濕了自己一身,不好下車。
停頓下來的手背上青筋明顯,飽滿的喉結反覆吞咽了數下,商邵才平息了自己的呼吸。
他衣冠楚楚,衣褲寸縷未亂。抽了紙巾,先一時沒著急擦手,而是低下頭,濕熱地吻著應隱:“告訴我,為什麽要不遠萬裡飛這一趟。”
應隱眼淚早流了滿面,就著淚眼朦朧仰面望他:“我想你。”
商邵這才用濕漉漉的那隻手撫她,虎口卡著她的臉,親親她的唇角:“我也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