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朕記起來了。
將段沁雪勸離後, 段長川便繼續看折子了。
這一日過得按部就班,吃飯、散步、看折子,後沐浴, 入睡。
但有一點不太一樣:白素聽聞他發倩期快到了, 特意拿了一套貼身的衣服, 用艾草熏過後,送到了他殿裡。
雖說衣服已經放了幾日, 上面還覆了艾草味, 留下的信息素味道幾乎快要沒了, 但也算聊勝於無。
於是, 入夜後,沐浴過後的Omega, 身上香香地鑽進了床帳。
懷裡抱著Alpha的衣服,沉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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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長川是半夜醒來的,也不知是因為抱著白素的衣服,還是因為發倩期快來了, 夢裡全是抱著他的姐姐。
醒來時, 出了一身的汗,身下也有些潮潮的。
腺體又癢又燥。
抱著衣服坐在床頭半晌,腦袋依舊有些混沌。
“嗯,知道了。去吧。”
荷花的香味,伴著水腥味隨風飄來。
“怎的又挨了巴掌……疼嗎?我問師父要了藥油,說我自己傷著了,師父心疼我,給了我好大一瓶。”
“你怎麽同你師父說的?你說他就信了嗎?”
長樂走後,段長川自己一個人去了殿外。莊裡的晚上很安靜,巡邏的侍衛仍舊在,但就是感覺比宮裡要靜謐一些。
“是, 奴才這便去。陛下若是覺著熱,奴才叫人送些冰來,有冰興許能涼快些。”
跟在身側的伊滿也聽見了,立刻上前來問他:“陛下,要處理嗎?”
尤其,宮牆之外就是成片的森林,還能聽見牆外高高低低的蟲鳴。
朝著亭子走去,竟然隱約聽見說話聲。
少年擺擺手:“去吧,朕去外面走走,待水好了過來找朕。”
“誒,陛下仔細些身子。莊裡不比皇宮,夜裡路不好走,您當心腳下。”
守在外殿的長樂聽見動靜, 立刻醒過來,擔心地問:“陛下, 您怎麽醜時就起了?是哪不舒服嗎?”
少年自己一人沿著小路渾然不覺得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殿外的一處人工湖泊。
聽起來,是宮裡頭的一對兒鴛鴦。
少年揉揉後頸的腺體,打個小小的哈欠:“有些熱著了, 備些熱水吧, 朕去沐個浴。”
“嘿嘿,我故意摔了一跤,和師父說我磕到膝上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師父看了我膝蓋,才給的傷藥。你別動,我給你塗上,有了這瓶傷藥,日後你再挨了打也好的快些。”
“你怎麽這麽傻……”
段長川搖搖頭,擺手:“不必,先退下吧。朕去看看。”
清清涼涼的,後頸的躁動也按下去不少。
“是。”
無奈起身, 準備出去沐個浴。
小太監立刻後退一步,低聲道了一聲“是”,後躬著身子沒再說話。
段長川默不作聲地走近了,發現是一位宮女,看著有些面熟……似乎是太后宮裡的,但並不是太后的近身丫頭。而另一個,則是個喂馬的馬夫,也是個段長川認識的。他的小馬,岫岫就是這個馬夫在喂。是個認真又活潑的小少年,當初還是段長川親自選的,因為岫岫很喜歡他。
如今,那小少年手裡拿著一瓶傷藥,正認真地往女孩臉上塗。
女孩就乖乖地坐在他對面,閉著眼任由他動作。
“好了,等明日應該就好了。明日你輪值嗎?若是不輪值,要不要過來看我喂馬?岫岫很可愛的,不過最近陛下很久沒來看它,它有一點傷心,最近吃的草料也有些少了。”
“我不敢過去……前幾日才過去過,去的多了怕惹人懷疑……”
“那好吧。沒關系,正巧我明日要將岫岫近日的情況通傳陛下,或許陛下會過來也不一定。”
“嗯……扶涼。”
“怎麽啦?”
“我有一點難過……咱們在這宮裡頭,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日日身不由己的。”
“那要不你等我求求師父,看能不能找到門路,把你調來馬場?髒活累活不用你乾,你只要喂喂馬就行,剩下的我幫你做。”
“不用了……人情打點什麽的,得花多少銀子,咱們再攢一攢,反正我不是太后近前的人,也沒那麽難熬。等銀子攢夠了,咱們再打點打點,看能不能一塊出宮。”
“……好。”
熱戀中的小情侶,坐在湖邊說著悄悄話。
講著講著就親到了一處。
段長川無意再聽,也無意打擾,默不作聲地轉了身。
一路踏著月色回去,總覺得方才那一幕有些熟悉。就好像以前在什麽地方也經歷過似的……可是又什麽也記不起。
是錯覺……嗎?可又總覺得不像。
那是在什麽時候見過呢?
是錯覺吧……經歷過的事總不至於不記得。
這句話才剛響在腦海裡,段長川腳下步子忽得頓住:不對,經歷過的事當然不至於記不得,可他本就失憶過啊。
這些日子一直在忙著和攝政王鬥,肚子裡還有個不省心的小家夥,又睡不好、又孕吐的,他險些忘了,自己還有一段記憶至今沒記起來。
想到此處,少年心念一轉,轉而朝著長樂和伊滿平日住的耳房去。
伊滿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
“你可還記得,朕先前有次同你說,你師父有些不對勁,特意讓你盯著些?將你師父藏的東西拿出來吧,朕今日想看看。”
伊滿不知道段長川先前已將此事和長樂說開,以為段長川要追他和長樂欺瞞的罪責,當即嚇得跪到了地上。
哆哆嗦嗦地問:“什……什麽啊,奴才不知道啊陛下。那幾日您說師父不對勁,讓奴才看這些,師父他說是平日裡太憂心陛下,後來奴才開導過後師父就好了的……您說師父藏的東西,奴才不知道啊……”
在帝王面前幾乎不撒謊的小太監,一句謊話說的,就差在腦門上寫“我在說謊”了。
段長川無奈歎氣。
先前因為那包丟失的砒霜,長樂到處翻找,找到了一封他當初留下的信,或者說……是一封遺書吧。
長樂怕他見了那封遺書,記起先前發生的事又鑽了牛角尖,便將那封遺書私藏了。
也就是那日之後,段長川發現長樂不大對勁,才讓伊滿去盯著。
結果伊滿沒幾日便回了他,說:師父今日憂心事情有些多,奴才已經開導過他了,陛下放心。
那時段長川就已經知道了,他們都在撒謊瞞他。
現在,望著跪在地上微微發抖的小太監,段長川也是無言:“你去……算了,朕自己找。”
他說著,便挺著個孕肚自己在房裡翻找起來。
上面的櫃子他伸手夠不到,乾脆搬了椅子過來,踩到上面翻。
伊滿:!!!
嚇得兩隻手都虛虛扶在他腰上,跪也不敢跪,不跪又不和規矩,最後哭著求饒:“陛下,您下來吧……奴才求您了!出了事可怎麽好……奴才,奴才知道在哪,奴才去給您拿,您快下來吧,奴才求您了……”
少年這才拍拍都沒來得及染髒的手,從椅子上下來。
沒一會兒,伊滿就從其中一個櫃子裡拿出來一個小箱子。
打開,就看見裡面枕著的信封,信封上寫著:長樂親啟。
這自己,段長川一眼便認出:是他寫的。
展信,第一行便是:長樂,見字如面。
[若見此信,朕已不在。
朕來到這世間一十八載,得你相伴十余年,是朕之幸。而今撒手人寰,莫哀、莫念。]
信中的字跡熟悉,隻讀了幾句,段長川就像是被人忽然往腦海裡注了一段畫面似的……
他看見了大婚前夜,坐在明聖殿裡寫這封信的自己。
那一日,天好冷。
盛京的梅花才開,又下一場新雪……
母后叫了許多人去賞梅,問他去不去……他拒絕了,又遣走了長樂和暗衛,獨自一人在書房寫了這封信。
可是,為什麽會寫這封信呢?
少年握著信地手,緊緊地蜷起……
因為,在那日的下午,他禁不住好奇,偷偷出宮去看了那位“相府的長女”。
【聽聞那位名叫白素的姑娘,自小在相府受正房的欺辱,也是個可憐人……唔,若是……若是她心性純良,朕將來便對她好些。朕是真龍天子,便是做一輩子叔王的傀儡,有朕庇護,她過得定然也比相府好。】
當日他在心裡這樣想。
可到了相府附近,還在思索如何悄默聲地見到她,就聽到了女子聲聲的哭泣。
循著聲音轉入一條小巷,看見一俊俏的公子,正與一位年輕的姑娘交談。
那姑娘掩著面哭,上氣不接下氣。
“素素……你若是願意,藺某今日便可帶你走。盛京沒有容身之地,你我便去江浙,江浙不行就去西北,再不行還可以出大桐,他便是丞相又如何?還能將手伸到別國去抓你嗎?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想,素素……”
“別說了……木之,別說了……父親是丞相,或許不足為據,可宮裡頭的可是當今的皇上,我若今日一周了之,不就是辱沒了整個天家……木之,我們逃不掉的,那可是陛下……”
“陛下又如何?誰人不知,如今這大桐的天下是哪個做主。他連一個小小的攝政王都無可奈何,還能管得了這天下嗎?素素,你信不信我?我說能逃,咱們就能逃的。我說過的,就一定會帶你做到,素素!你不信我嗎?”
女孩卻哭著把他向狠狠推開。
“可我不想逃!藺木之,我不想逃……你憑什麽覺得,我會想要和你過一輩子東躲西藏的日子,不願意進宮當個一輩子榮華富貴地皇后呢?藺木之,你算什麽東西……你還看不出來嗎?從前那個任人欺負的白素,已經死了。待我入宮嫁給陛下,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你憑什麽覺得,我還會看得上你?”
女孩是哭著喊出來的,將青年推開的瞬間,手腕上都露出纏著的白布。
血從布裡滲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紅的刺眼。
可被推開的青年卻是受到重創一般,整個人都失了魂一樣,在她的臉上愣愣地望著。
就是那一日,大婚之前。
兩人在無人的小巷裡,拉扯許久。
女子攥緊了袖口,不讓血再往下流哪怕一滴,一句句罵走了她最愛的情郎……
白雪一片片地落下,遮住了地上掉落的血珠。
那一日,衣衫破舊的姑娘,跪倒在地,哭到撕心裂肺……
從相府出來的家仆匆匆將人架走……
謾罵聲、訓斥聲,隨著姑娘漸漸遠去。
一切又都萬籟俱寂。
只有段長川步履沉重地出來,指尖輕輕撥過地上新覆的雪……望著下面刺眼的殷紅,失魂落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