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甜。
年少的天子,因為方才被撞到而倒在場地中央。
起初大家還還在嘻嘻哈哈地笑,但看見方墨硯、長樂以及一群工人都急匆匆趕來,才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撞倒的是大桐天子,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不是他們平日裡嬉鬧慣了的侍衛兄弟。
當即所有人都飛快地爬起來,拘謹地立定站好,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陛下,您怎麽樣?奴才扶您起來!”
長樂跑著小碎步過去,連忙跪到地上去攙他。
方墨硯也一臉擔憂地過來:“陛下先前身體不適,臣診脈時便叮囑過陛下,哪些事可以做,哪些是不可以做……您明知近期不能有劇烈的運動,怎的還來踢蹴鞠……您如今怎樣,身體可有哪裡不適?”
段長川起身看了方墨硯一眼,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土:“原本踢的好好的,也沒有什麽不適,方太醫這旗子搶的好,讓朕直接坐到了地上,現在倒是摔的渾身疼。”
方墨硯連忙躬身作揖:“臣一時情急……陛下要不要回殿裡,讓臣再請個脈看看……離上次請脈也有約莫七日了。”
她看見小朋友面色不虞,被小太監攙著,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連忙拉住對方的胳膊查看。
想吃肉,想吃那種味道很重、聞起來特別香,一口能下好大一杓飯的肉。
段長川腳下步子一頓。
這位姑姑在禦前侍奉了許多年,也算是看著小皇帝一點點長大的,還是第一回 聽見段長川關心吃食。
留下長樂急匆匆地叫喊:“陛下,您慢一點!等等奴才!”
少年聽見報菜有一點蔫……
吃不著肉的小狐狸,連頭髮絲都寫著失落。
“怎麽了?是摔到什麽地方了,哪疼?”
不情願地往回走,邊走邊抱怨:“不就是喝醉了,肚子難受了一下,誰喝醉之後肚子不難受,朕一個十八歲的兒郎,能有什麽毛病。”
少年掙扎著把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小聲地說:“朕沒事的……是長樂他們太緊張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小聲地嘀咕:啤酒是什麽東西?
只有一直蔫蔫的少年,眼睛忽然就有了光。
連忙上前去,直接吩咐女官:“先傳膳吧,陛下餓了。”
“陛下,是不是想吃叫花鴨?”
“陛下是想吃燒花鴨吧?我記得有這個菜,聽說也很好吃的,不過奴才沒吃過,小廚房肯定會做!”
然後才有一點不好意思,說:“朕想吃鴨子……有一道叫什麽鴨的菜……朕想吃那個。”
“回陛下……今日午膳備了清蒸魚、蝦肉丸子湯。陛下近日需清淡飲食,便隻做了這兩道肉菜,剩下的還有清炒竹筍、炒菌子、上湯冬菘菜、蔥花小豆腐。”
白素看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忽然記起來,自己去段家做客的時候,他家做飯阿姨說過的一句話:我們小少爺啊,最愛吃啤酒鴨了,過生日要吃、考第一要吃,高興了要吃,不高興了也要吃的。
看這模樣,應該是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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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明聖殿,差不多也到午時了。
少年搖搖頭,直接偏頭問那女官:“今日午膳備的什麽菜?朕,呃……可有什麽肉?”
長樂察覺到他的遲疑,連忙接話:“陛下此前才用過一碟點心,午膳可是要推遲一些時候?不然現在吃也吃不了多少,到下午又要餓了。”
少年不耐煩地應了:“朕知曉了……”
段長川聽著這一堆“清炒”、“上湯”、“清蒸”,就整個人不好。
結果,都不是……
少年抿抿唇……
立刻有侍從接話,問:“是不是板栗鴨?聽說板栗鴨很好吃,甜甜鹹鹹的。”
其他人也跟著追問:
小朋友動作含蓄地蹭蹭肚子,點頭:“似乎是這個……朕記不太清楚……”
他問的委婉,但女官還是不由得一愣。
明顯是玩的不盡興。
她越看,段長川走路的動作就越僵,連邁步都不太會了。
脫口而出:“是不是……啤酒鴨?”
守門的女官見白素也一塊回來,曲曲膝,問:“陛下,可要傳膳嗎?”
白素看看少年矯健的步子,心裡長長舒了口氣。
後牽起他的手腕,問他:“是有什麽想吃的?可以問下方太醫能不能吃,再吩咐小廚房去做,晚上再吃。”
後像是要證明自己沒事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
段長川皺眉,搖頭。
恰逢白素匆匆地下來,兩人迎面撞上。
一邊說著,眸子緊張地望著他腳下的動作。
他已經很久沒吃到好吃的飯了。
“哪有叫花鴨,只有叫花雞……陛下,您是不是想吃碳烤鴨了?聽說有一些油,宮裡的姑姑說,用藥期間最好不要吃。”
一直關注著他的白素,立刻便察覺了。
後意識到自己不太矜持,連忙又改了口:“朕隨口說說……咳,長樂叫人傳膳吧,方太醫給朕看完診就用膳。”
說完,轉身進了殿裡。
進殿後,長樂點了爐裡的龍涎香。
煙氣嫋嫋地往上飄。
少年就端坐在桌邊,左手放在脈枕上,安安靜靜。
“陛下今日運動過了,有一些胎……有一些虛,現下可覺得哪裡難受?腹中可痛?”
“不痛,朕腹中可有頑疾?”
“沒有沒有……臣……為陛下再開一副方子,煩請樂公公每日準時來太醫院拿藥。”
“可以。前些日不是說要請黃前輩來盛京?前輩到何處了?”
“回稟陛下,臣的師父他……在外被絆住了……臣要再催一催。”
他們聊著,白素就坐在旁側,靜靜地釋放著安撫信息素,思索……
在這個連啤酒都沒有的地方,要怎麽弄出啤酒鴨來?
真是……
不記得自己Omega的身份,也不記得自己來自另一個時代,連自己老公都不記得,倒是記得最愛吃的啤酒鴨。
嘖,小吃貨。
正想著,方墨硯已經看完診,準備收拾東西回去了。
一邊走著還一直不放心地叮囑:“此次無事乃是萬幸,陛下切不可再如此。蹴鞠、騎馬、奔跑,都不能再有。陛下也學過扁鵲會齊桓公,有些病症外在看不出,但不代表沒有。”
嘮嘮叨叨。
少年就一直低垂著頭,應也不應一聲。
“長樂,送方大人回去吧。”
“是……方大人,這邊請。”
一直等到人出了門,走遠了,還能聽見對方苦口婆心的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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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等他們都走了,這才走到小朋友面前,單膝半跪著,到他面前。
問:“不開心了,嗯?”
少年偏頭:“朕沒有。”
白素笑著摸摸他頭頂的發絲:“真沒有啊?我怎麽覺得某位小朋友有小情緒了呢。”
“……”
他不說話 ,白素就繼續猜:“是嫌方大人嘮叨你了?”
一邊說著,後頸釋放安撫的信息素,將他整個環入自己的保護之中。
少年輕輕地吐了口氣,這才終於將心裡的憋悶講出來:
“他將朕比作齊桓公……”
“扁鵲看見齊桓公後,至少有告知齊桓公究竟是得的何病,該如何治……他連朕是何病都不告訴,還勒令朕這也不得吃、那也不得做。別說是太醫院,便是民間,他如此給人看病,都要被當作騙子的。若非他是黃前輩的親傳徒弟,朕一早便治他的罪了。”
“還說朕是齊桓公……”
聽起來委委屈屈。
白素忍笑摸摸少年臉頰:“沒錯,都是方墨硯這個人不好,讀書讀了個半吊子還亂用典。”
她算是看出來了,年少便登基的天子,對執掌朝政有著非同尋常的執著。
但凡說他與昏君沾一點點邊,哪怕只是個看病、小小的暗示,都是戳他肺管子。
幼年被迫扛起一個國家的重擔是一方面……更多的,其實是缺乏安全感與誇獎。
太多年的打壓,讓他心裡繃了一根緊緊的弦,人也變得越來越悲觀。
“段長川,你讀過許多書,也明白很多道理。我問你,如果一個人,負責教授他的老師,是即便是王公貴族都求而不得的,他的父親是這個國家最高掌權者。也就是說,這個人有著最優秀的傳承、接受著最高等的教育,他本人還勤奮、好學、謙卑。這樣成長起來的一個人,他會差嗎?”
段長川一怔。
思索好一會過後,才緩緩地說:“不會。”
白素彎彎唇角,說:“臣妾聽過一句流傳很廣的話,叫:每個人出生都有一條起跑線,但有人的起跑線天生就比別人要高出十萬八千裡,別人哪怕努力一輩子也追不到。”
“段長川,你的起跑線,在整個大桐萬萬人之上。”
“聽得進逆耳忠言的,是明君;明辨是非、自有定論的,也是明君。在別人意見與自己相左的時候,就跳出自己的身份,作為一個旁觀者來看看,就會發現,你自己其實是更有說服力的。”
好一大通長篇大論……
明明只是安慰的話,卻講的比夫子還要有道理。
少年怔怔地眨眼……
眼前晃過一隻細長、漂亮的手。
再回神時,才發覺對方看了自己許久……狹長的美眸裡,映著淺淺的笑意。
“哄好了沒啊?我腿都蹲麻了,段小川。”
連忙慌亂地向後仰:“朕就知道你在哄朕……”
被一把拽住胳膊,站起身來,說:“哄好就行,來吃飯了,我都餓了。”
“在朕面前要自稱臣妾,朕不是替你請過夫子了,怎的還是如此粗鄙……”
“都粗鄙二十多年了,哪那麽容易改。”
“你……強詞奪理!你就是沒想改。”
“被你發現了,來,陛下吃口魚。張嘴,啊。”
“白素……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