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一直在你這邊
段長川他們在雅間裡說著話, 外面是學子們的論政聲。
從當今朝堂局勢、帝王大婚,說到韶關細作,再到去年淮南的天災、陳大人力挽狂瀾, 百姓夾道歡送。
大桐輿論稱得上開放, 在座的又都是即將入仕的學子。哪一個出去了, 將來都得是響當當的人物,自然論也就深一些。
“若說大桐如今鼎盛, 那也是極盛的, 南疆軍威震四方, 保得江山內外安定;百姓和樂、富足, 暖衣飽食,乃千秋盛世也。”
“蘇兄也說了, 是【若說】。韶關一地,可謂百步一哨,卻依舊被細作深入。大將軍是何等的人物?卻在那一處凶多吉少,大桐外患可見一斑。再看這皇城裡頭, 陛下早已年滿十八, 卻連個像樣的生辰都沒過,還不是因為攝政王拒不還政。”
“陳兄此言差矣。先帝十二年前崩逝,陛下當年才六歲, 這江山群龍無首, 若非攝政王一己之力抗下這擔子,大桐能有今日?”
“有功就沒有過了嗎?”
“千秋之功, 在座各位都已知曉,敢問這過在何處。”
被反問的人似乎氣急, 喊出一句:“沒有錯處, 就是最大的錯處!”
想要拉攏,又談何容易。
後不動聲色地看向白素。
接著,便是哄堂的大笑。
“淮南饑荒乃是天災,與朝廷有何乾系,又不是朝廷下旨,令整個淮南顆粒無收。陳大人力挽狂瀾,救百姓於危難,難道不該讚揚?”
一番話,讓氣氛壓抑到了冰點。
雖然他們都知道,這很殘忍。
坐在最上位的少年,動動僵直的身子,終於緩聲開口,說:“此事容後再議。”
丞相想要拉攏藺青,完全沒了可能。而段長川和藺青之間……說是奪妻之恨都不為過。
外面的學子們還在爭辯:
“白姑娘……”風榣遲疑地開口:“此事可否……”
後又被嘲諷:“我竟不知, 若要指責一人,沒有錯處也成了錯處。你這人好不講道理。”
說完,又把藺青的名字圈起來,在“藺青”和“書責”之間畫了一道線。
“皇上去年都未滿一十八歲,哪有任用大臣的權利。”
坐在雅間裡的四人。聽到那二人的辯駁,互相對視一眼……
白素與藺青的關系,在四人之中早已不是秘密。
警告出聲:“姑姑。”
雲邪以扇遮面,壓低聲音介紹:“賈鶴,此次會試排名一十七,其父賈安,是北方境江的一個小縣令,算是寒門。”
雲邪在“書責”這個名字上圈了一圈,說:“我查到,第二名和藺青倒是走得很近,二人經常一同飲酒,交情不淺。那倆老的瓜分了底下一群又如何,若能將這二人爭取來,春闈這一局咱們也能贏。”
風榣立刻住了嘴。
“這與攝政王又有什麽關系?”“陳大人是攝政王選的啊,知人善任,難道不是攝政王的功勞?”
“對,木之你來說,我們聽你的。”
這會試才剛結束,人才就幾乎被瓜分完畢……
一時間,房裡無人說話。
“你……!你可知,最後在禦旨上蓋章的,是皇上?同樣是知人善任的功勞,為何就只有攝政王要讚揚?”
聲音從門縫傳回雅間之內,藺青站位中正,非常明顯。
向來明事理、識大體的風榣,竟也附和雲邪。
坐在主位上的少年,便語氣沉穩地吩咐:“將這人名字記下,叮囑夫子貢試時多加留意一些。待會試結束,讓大理寺卿蔣氏遞上信物。”
雲邪氣急,用氣音同他吼:“還容什麽後!難道你沒看出來,此事咱們已經沒了優勢!再往後延下去,是等著人都被搶走嗎。想想你手底下現在還能用的人,文武百官,你能用的,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四年一回的春闈,僅此一回的機會,錯過就沒有了!難道你還要再等四年嗎。且說這四年時間我們等不等得起,四年之後,就有把握籠絡那年的狀元?”
“藺青你覺得呢?”
少年抬頭,眸光冷然。
一共二十來人,其中會試的前三甲聲望最高。
段長川看著桌上寫的寥寥幾個名字,陷入沉默。
“怕是要讓大家失望了,未知全貌,木之不敢置評。”
“得嘞。”
如果是白素去勸藺青,又或者以白素去要挾藺青,對方一定會投誠。
第一名是藺青,目前發表言論都是中規中矩,看起來是誰都不站;第三名是丞相的門生廣遂,出口便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導丞相身上,明顯是在為丞相招攬人;第二名全程沒有參與任何討論,隻坐在桌邊靜靜地喝酒,表面是個浪蕩子,心思約莫最深沉。
“雲兒說得很對,茲事體大,四年一度的春闈,正正好卡在我們的機遇上,此事拖不得。”
可君權之下,怎麽可能不流血?
白素是他們的希望。
剩下的十七個,有足足半數同廣遂結交。剩下那一半還有好幾個在為城王說話,明顯是站在攝政王之列。
只是,剛剛起了個話頭就被段長川攔停。
她說。
而後深深地吸下一口氣,乾脆轉身朝白素單膝跪了下去:“我是他二人的長輩,這個不情之請便由我來說。我知道這很難,但現在只有你……”
雲邪一聲驚呼,連忙跪地去扶她:“姑姑!”
“雲兒,回去。”
“可是……”
“本座命你回去。”
兩人雙雙跪在地上,拉拉扯扯。
而坐在椅子上的白素,卻是半點回應也無。
段長川聽的心煩意亂……看得也心煩意亂。
一股無名的火,從心底狠狠燒上來。
終於……少年滿含怒氣的聲音,在房內響起。
“夠了!”
“啪”的一聲拍在桌上,聲音之大,甚至讓外面喋喋不休的爭論聲都跟著一停。
他們原本說話都故意壓低了聲音,再加上外面眾人高談闊論的掩蓋,說什麽都不會被發現。現在段長川直接桌子一拍,這不等於自曝?
雲邪和風榣拉扯的動作一起頓住,腦袋裡想著補救的措施。
這個話應該怎麽圓。
最重要的是,不要成為眾人的焦點。關注越多,暴露的幾率也就越大。
段長川也意識到自己輕易被挑起情緒,太過意氣用事,登時也有一點心虛。
於是……
就在整個飯館都被這雅間裡這一聲給嚇到噤聲,豎起耳朵想再聽幾句的時候……
那雅間裡,忽然又傳來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說:“說好帶我聽曲兒,這都一下午了,半句曲也沒聽著,我說換個地方,你有何不樂意的?”
聽起來,似乎和方才發脾氣拍桌子的,是同一人。
下一刻,眾目睽睽之下,那雅間的門開了。
接著,一陣風過去,有人飛快地衝出了門。
後面還跟著一位拿著扇子的公子,追在那少年身後,邊跑邊喊:“哎,哎!人家酒家今日有人集會,這不是這個時候聽曲兒顯得不禮貌麽!你發什麽脾氣!”
接著,衝出另一個書生打扮的小哥兒。
最後,女子匆匆往櫃台上扔了一袋荷包,也急忙忙地走了。
好家夥……
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原來是位浪蕩地公子哥,因為聽不著曲兒,發脾氣呢。
所有人無奈搖頭,又加入爭辯中去。
只有坐在正中央桌位上的藺青,看向幾人離去的方向,目光愣怔。
-
段長川這一下,足足跑出余津樓一整條街,才終於停下。
後四人一起慢吞吞地往小院裡走。
雖然大家一起再樓裡演戲,打破了一些沉重的氛圍,但四人之間仍舊漫著一股尷尬。
“白姑娘,還要委屈你,戴上這綢緞……”
到了密道門口,風榣拿著白綢開口。
女人就點點頭,閉了眼等著她動作。
等到眼睛再一次被蒙住……
段長川見白素轉頭朝著自己望來,聲音淡淡的,說:“有勞陛下,帶臣妾回去。”
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
這是雲邪和風榣設的一個局,故意在他們想要去余津樓查探可以招攬的文人的時候,叫上白素。
在明知道藺青會來、藺青不會站隊的情況下,向白素施壓。
說得冠冕堂皇,這是對白素的器重,這江山能否保住,就看白素一人了。
說得不好聽,就是將她逼到一個絕境,讓她不得不做選擇。
玩弄人心,也是帝王權術。
雲邪和風榣知道段長川不屑,乾脆親自上手了。
可白素呢……
和山盟海誓的情郎被迫分開,嫁了一個絕對無法反抗的人……接下來,還要被逼去勸說情郎,為她現在所嫁之人效忠?
這麽肮髒下作、這麽見不得光的手段,段長川單是想想,都覺得分外惡心……
白素會不會覺得,他這個皇帝更惡心……?
通往皇宮的密道,在無限的尷尬裡,顯得無比漫長。
兩人也不似先前那般雙手交握著……而是規規矩矩的,衣袖相牽。
直到……
許久之後,屬於女人的手,悄悄地旋上來,勾上了手掌心。
少年低頭,腳下一怔。
聽見耳側的聲音響起,分外溫和:“怎麽不走了?”
連忙磕磕巴巴地撒謊:“剛剛……腳下突然絆了一顆石子……現在沒事了。”
“嗯,陛下當心。”
“……好。”
-
風榣和雲邪走到半路便借故就回了司天監。
於是,空蕩蕩的密道裡,頓時只剩下段長川和白素兩人。
“段長川。”
女人忽然開口。
“嗯……”
他輕聲回應。
“我之所以沒有答應去勸藺青,是因為……”
“朕……朕知曉,此事,卻是雲邪與姑姑做的不妥。這很過分,朕知道……”
他急急忙開口,將她打斷。
【我知道原因,不想親耳聽見你說……】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真的很下作。】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
少年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沉。
卻忽得,被一整個拽住。
下一刻,蒙著眼的人,沿著他的胳膊一路向上。
摸索著……撫上他的臉頰。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她說:“段長川,別這麽想你自己。”
她說:“你已經很好了,主意也不是你出的對不對,別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她說:“對自己好一點,別總這麽貶低自己。”
少年呼吸一顫……
緩緩抬手,摸上她的手腕。
“對不起……白素,朕沒想過讓你去招攬他。”
“我知道。段長川,你要相信自己是一位好皇帝,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藺青是忠肝義膽之人,他分得清誰才是明君。你只要做好自己,根本無需招攬,他自然會站在你這一邊。但如果是由我把他招攬過來,反是多此一舉了,而且,如此一來,他也不會效忠於你,適得其反。所以我沒答應……不是因為這個招數下作,也不是因為我和他有什麽舊情。”
她說著,唇角輕輕勾起。
帶著薄繭的掌心,撫在他的臉頰。
“你別多想,我一直在你這邊。”
“或許你現在還不能理解,我也沒有辦法解釋,但你要相信,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段長川的眼眶,忽得滾燙。
他張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麽堵住,用盡力氣,才終於發出一聲乾澀的:“朕……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