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香浮動(2)
段長川一隻腳都落下去了,再站回去顯得更奇怪,隻得不情不願地順勢後退。
白素看著少年明顯避嫌地後退半步,之後又整個僵在原地,不由得在心裡發笑:小朋友該不會又在心裡同他自己較勁吧?
少年眉眼精致又矜貴,哪怕站在一片姹紫嫣紅的女眷裡,依舊耀人眼。
好看……
但不能吃。
長得還和自家那隻一模一樣。
白素內心:……
默默給自己掬一把同情的淚,而後十分克制地移了目光。
當然,本是個無意的動作,放到段長川眼裡就完全變了味道。
#朕見她過來,刻意同其他女子保持距離,她!卻把頭轉開了!#
#朕都沒嫌棄她是個庶女冒牌貨,她竟敢嫌棄朕!#
少年心底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所謂“保持距離”,在當時根本就是個不由自主的動作。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已經有好奇的,開始趁人不注意,悄悄往上看。
眾人依著位置坐好:
忽得,從心底用上一股深深的疲憊……
少年做好心裡建設,準備開口。
小聲叫他:“皇兒……”
太后忍不住抻抻段長川的衣袖。
反正也已經算了許多次。
有個聲音在腦海當中縈繞著,說:果然又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
段長川低頭,看見落在衣袖上的手。
那聲音小小的,大約是怕被人發現,只在兩人一同轉身時,響在她的右耳朵。
粗粗看去,他帶來的仆從,竟比身著黃衣的天家親衛數量還多。
兩側、右一的方桌,坐了白氏夫婦。
少年閉了閉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於是,所有人都等著皇上那一句過場一樣的“免禮”,卻發現……等來等去,主位上的少年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十多年過去,這雙手纖瘦了許多,皮膚也變得松弛了……
那是他母親的手。
這次也算了吧……
可今日,看著已然坐了滿堂的人,忽然就想同他計較起來。
還默默把背又挺了挺。
所有人都坐滿了,唯有左一的方桌,遲遲空著。
這樣的場面其實大家已經司空見慣。
“既然都知道自己有罪了,那就跪著吧。”
攝政王把控朝政許久,起初還知道收斂,後來越發的放肆。近幾年尤甚,早已不將皇家禮製放在眼裡。
身著最高建制官服的人說著,朝著最正中的主位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算了。】
他又氣又覺得心疼,從那往後便將脾氣收斂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同這人撕破臉。
“陛下恕罪,臣來遲了。”
一直到午時將盡,攝政王段靖安才卡著開宴的當口閑庭信步地過來。
身後跟了一群伺候的人,進門後把大堂都要佔滿了。
也絲毫沒記起來,昨天晚上自己是怎麽不留情面,把人趕到側榻上的。
逼宮也就這陣仗了吧。
段長川在心裡默默地想。
若是平時,段長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爭了也沒用,反倒激化兩人之間的矛盾。
而態度一向散漫的攝政王,也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悄悄抬了眼皮朝著首位看去。
首位正中央的位置,是段長川;兩側分別是太后和白素。
不過,到了喉嚨的話都未來得及衝出,耳畔先響起一聲輕蔑的嗤笑。
只要他一對攝政王刁難,母后定是第一個站出來解圍的。
尤其有一次,他前腳惹了這人,後腳就收到消息,說母后背地裡同段靖安服低做小,單聽侍從口頭描述都能想出母后當時的姿態有多卑微……
她下意識地往身側看去,少年目不斜視,唇角繃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
白素:……???-
段長川和白素進屋之後,一群人各懷心思地寒暄了一陣就到了正午。
於是,白素朝少年和太后行禮過後,在兩人例常的“免禮”回應後,收到了少年從鼻尖兒裡擠出來的一聲“哼”。
他聽見坐在身側的女人說。
慵懶隨意的語氣,仿佛不是在和當今攝政王叫板,而是在打發不聽話的侍從。
太后臉色微變,“啪”一聲放下了茶盞,厲聲道:“放肆。皇帝與哀家都還沒說話,如何輪到你來插嘴?”
與方才唯唯諾諾的模樣判若兩人。
丞相夫人施茹煙,見勢也跟著開口,說:“素素,不可無禮,還不快同陛下與太后娘娘告罪賠禮。”
二人合力,瞬間將矛頭從攝政王轉向了白素。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這位新後身上。
卻發現,這位傳聞中的庶女,非但沒有絲毫怯懦,甚至給自己倒了一杯四平八穩的茶。
狹長的眸子,輕飄飄地睨了施茹煙一眼,說:“那抱歉,我沒學過。而且……也沒人教過我啊。”
段長川:???
其余所有人都:!!!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就是事實,但是,但是!
這是可以說出來的嗎?
段長川記起雲邪今早說過的那句:皇后該不會是生活沒了希望,乾脆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性情大變吧?
先前他還嗤之以鼻……現在他信了,非常信。
但凡這世界還有個在意的人,都不能這麽放飛自我。
呃,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就好像:段長川在和攝政王下棋,白家暗暗在桌底下傳著小紙條。
三方激烈地博弈,白素上來就把棋盤給他掀了,還清清楚楚地把那倆人藏在桌底下的小紙條指給了所有人。
場面著實難看。
但……也是真的爽!
段長川剛才被堵到鬱結的胸口,都松了。
兩個字:暢快!
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
就在段長川愣神的當口,白氏一家已經吵得雞飛狗跳。
施茹煙捂著胸口,拿著手帕指她:“你!你……!”
白丞相“啪”地一拍桌子,氣到胡子都要吹起來:“不知規矩!還不快向你母親道歉!”
白素:“道歉?難道不是她當中衝撞本宮,該給本宮道歉?你們既然說守禮,那本宮就和你們講講這個禮。白丞相,試問本宮與貴夫人,如今是誰的位份更高?她不是以前最愛論尊卑嗎?總不能往日你尊我卑,你們同我論尊卑,等到我尊你卑了,開始講情義。”
“你……!你這個不孝女!”
“嘖,都說了,本宮同你不論情義。”……
一場鬧劇,太后整個愣住,皇帝暗戳戳看戲,竟然縱著他們你來我往了許久,都沒人製止。
段長川好整以暇地喝茶,余光瞥見站在廳堂中央的人。
男人因為剛才行禮時隻微微頷首,脖子一直低到現在,已經開始悄悄地動脖子了。
而且,屋內生了許多炭火,溫度不低。段靖安匆匆地進來,身上一直披著毛皮大氅,這會鬢角都淌下好多汗。
段長川看攝政王每次想要說點什麽,但每每有了動作又被白素那邊的爭吵聲給堵回去,心裡更暢快了。
他甚至懷疑白素是故意的,就卡著段靖安想說話的當口懟人。
等到白丞相被懟到啞口無言,白夫人氣得臉都開始泛白,兩人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氣,攝政王也已經蔫的沒了脾氣。
段長川這才清清嗓子,端端好姿態,說:“開宴吧。”
頓時,所有人如蒙大赦。
就連向來都昂首挺胸的攝政王都難得沒同他掰扯,匆匆說了聲“臣謝陛下恩典”,後徑直去了自己的桌位。
段長川心裡高興,連應付大家的敬酒都沒往日那麽難熬了。
看見白氏夫婦一頓飯食不下咽,他還刻意端了酒杯灌過去。
起先還維持著自己身為帝王的矜持,說的理由冠冕堂皇。
比如:“朕大婚,不能如平常男兒般盡禮,隻好敬一杯酒聊表心意。”
到後來漸漸懶的敷衍,什麽“皇后聰穎漂亮,都是丞相的功勞”、“先前只見過白相的次女,深覺豔絕天下,未想白家嫡女才是真真的妙人”之類,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話,說一句就朝白顏淵舉一次杯。
每次還都要強調:“朕今日身體不好,太醫叮囑要少飲酒,此次便少喝些,白相也隨意吧。”
最後一定要加上一句“酒少情義重”,表示自己的重視。
話到了這個分上,白顏淵只能次次都空杯。
喝到最後,眼神都渙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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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喝得起勁,白素就漫不經心地邊吃邊觀望著。
眼看白顏淵越來越不清醒,少年眸子卻越來越亮。
不由在心裡好笑:小狐狸憋著壞地想整人,連尾巴都懶得藏了。
正想著,少年忽得轉頭朝她看過來。
亮晶晶的眸子眨眨,漫出幾分茫然。
“怎麽了?”她問。
下一刻,胳膊握上一隻溫熱的手,說:“你這個人,怎麽吃飯都不知道坐好。”
白素:?
這是……又找茬?
正要看看小東西想怎麽作妖,在身後的伺候的長樂忽然躬身過來。
而後附在段長川的耳邊,小聲說:“陛下,您已經飲了三杯,再喝要醉了,奴才將酒杯撤了吧。”
少年立刻坐直了身子,嘴唇矜持地抿了抿,說:“可以。”
然後,長袖往膝上一遮,不動了。
白素看看坐的端端正正的人,又看看忙碌著換杯盞的長樂……
終於耐不住疑惑,問出口:
“陛下每次只能喝三杯嗎?”
小太監立刻恭謹地回應:“回娘娘,是的。陛下三杯剛剛好,喝第四杯便有些多了。”
話音落下,白素發現:身旁明黃的身影,忽然有一點僵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