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站在扶梯旁俯視,樓下花色成海,被修剪過的枝葉自暴自棄地亂在地上,等人將它們清理。
梁見舒捧著大束鮮紅的玫瑰,像有人在店外等她的花一般,闊步離開。
俯視的角度會讓人忽視她的身高,只能從背影看出破碎的瘦弱來,有將她攬入懷裡的衝動。
她真的喜歡紅色嗎?
會不會一出門就丟進垃圾桶。
多半不會,她會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將花擺在眼前吧,
梁見舒是矛盾體,怕紅色怕得滿心惶恐,卻又會因為紅色依戀某個人。
這種心理正常人理解不了,但凌挽蘇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便能理解一些。
能將她最討厭的顏色穿得不那麽難看,讓她產生心動,短暫地忘記恐懼,自然是特別的,於是能被她注意到。
也很容易成為她的意中人。
跟一個性格相似,人品近乎完美的人交朋友是一件再輕松不過的事情。
即便拒絕了梁見舒,但她因其加速起來的心跳卻久久不能平複。
“我也正好沒吃,走吧,我來請客。”
若梁見舒真是這種人,不會輕易就跟自己離婚,等了一年才過來再次追求。
尤其那一句,喜歡自己的程度,上個人遠不能比。
凌挽蘇承認她很歡喜,身體裡冰封許久的角落,開始發熱,發燙,如置身於夏日午後的露台上,她將陽光塗抹在身上,感到恍惚又痛快。
她撒個謊會不會更好?
她可以告訴自己,就算自己那晚沒有穿紅色裙子,她也會喜歡。
遊槿說:“她還喜歡你吧?”
遊槿不再推諉,坦然地應道:“好,謝謝凌老板。”
遊槿卻一副早已看破的樣子,“你說跟我去吃飯,是想故意想把她氣走吧。”
“她的意思是這樣。”
告訴自己,她喜歡和討厭紅色,跟之前那個人沒有一絲關系。
她最擅長的平靜,輕易就能被這個人瓦解砸碎。
可她眼下看著梁見舒孤孤單單地走出花店,忽然惱恨這人的誠實。
有了方才梁見舒撩撥的對比,再看遊槿時,她清清楚楚感受到自己毫無波瀾。
遊槿笑道:“人既然已經走了,你跟不跟我去吃飯都沒關系,如果忙,我就先回去了。”
從梁見舒進店就出現的心悸,到對方解開領口時產生的心動,再到對方表明心意時的感受到歡喜和糾結。
但這不意味著能產生感情。
梁見舒還喜歡她,還在等她這件事,讓她有種意料之外的雀躍。
剛才長篇大論的解釋,都代表了梁見舒對自己的重視和緊張。
而遊槿恰到好處的溫度,卻會讓她一瞬間冷靜。
燥意被冷卻後,重歸於平靜。
她已經挑明至此,凌挽蘇若真說不想去,似乎太傷人。
兩人都不想開車,挑了個近處的餐廳,並肩往附近商場走去。
“挽蘇,還去吃飯嗎?”
每個人的氣質都像不同的季節。
夜風還帶著白日的悶熱,吹不動懶倦的發絲。
她由此確信,她跟遊槿最多只能做朋友。
可梁見舒說了實話。
可氣質上的季節並不能予人相應的感受。
她換上對朋友才有的笑容:“去啊,為什麽不去?”
凌挽蘇信她不會喪心病狂到拿離世的人來撒謊,騙取跟別人的情分。
如果梁見舒讓她想到冬天,落雪和冰湖,那麽遊槿則更像春夏之間的時期,柔婉得恰到好處,讓人心神安寧。
凌挽蘇苦笑了下,不得不承認,實話有時候會壞事。跟欺騙一樣,讓人難過。
可這樣的喜歡過程,凌挽蘇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
她像一個有耐心的獵人,放了一槍嚇跑了獵物,就藏起來,等著下一個合適的機會。
梁見舒的冷時常能讓人心底發燙。
遊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凌挽蘇回頭,見她溫柔的面龐含著寬容的笑意。
她對遊槿,就像對所有朋友,欣賞,尊敬,卻不會為她起伏心境。
凌挽蘇目光一閃,也沒否認。
梁見舒今晚掏心掏肺,說了那麽多句實話,總不能隻這句是騙人的。
“你也還喜歡她,只是暫時沒有想好,是不是?”
凌挽蘇遲疑了,看向遊槿的眼睛,不確定聊這樣的話題好不好。
遊槿與她對視上,在滿街的燈光裡溫潤而笑,“你放心,我們現在是朋友,我跟顧甄一樣,希望你過得更好。”
“跟我做朋友,真的會開心嗎?”
凌挽蘇不想裝傻下去,“如果不開心,不一定非要在我身邊,我們以後可以保持距離。”
遊槿挑眉,露出一絲俏皮,“不會吧,她才重新找你,你就要推開我了嗎?怕我做你們的攔路虎?”
“我不是那個意思。”
凌挽蘇忙不迭地否認,被她說得無地自容,“在她今晚來找我之前,我就預備跟你保持距離。你終究不是顧甄,她對我的要求是給她朋友的陪伴,我能給,所以問心無愧。但你……”
“我也一樣。”
“旁人退出了,我怕你孤單,就想多陪一陪你。但我對你的要求,也僅是友人之情,我不奢望從你身上得到你給不了的東西。而且,做朋友要比戀人更長久。”
遊槿說完,半是詫異地問她:“我分明很知足了,也因為認識你而高興,難道你因此對我有愧疚嗎?”
凌挽蘇自嘲:“你這樣說,我會誤以為我是特別值得人付出的人。”
“你本來就是啊。”
“不,是你太完美,才會真誠又體貼地待人,並不因為我多好。”
凌挽蘇很清醒,遊槿這樣的人,跟誰在一起都不會辜負別人。
她若真想步入一段戀愛關系,易如反掌,現在把時間浪費在自己身上,很不值得。
“挽蘇,我們就不要互相誇了,很奇怪哈哈。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我也不會委屈我自己。”
遊槿不想繼續聊自己跟她,沒有結果,反而會更糟糕。
“你在考慮複合嗎?”
“目前不考慮。”
“為什麽?”遊槿說:“你們當初分開似乎鬧得很僵,還不能放下嗎?”
“我看見她的時候免不了心動,這沒辦法,她就長在我審美點上。而且我喜歡過她,跟她朝夕相處過,對她的感覺永遠不一樣。
但我不能像初遇到她那樣了,受了誘惑就衝動地追上去。明知心裡隔閡難消,還要去嘗試,很大概率會重蹈覆轍。就算我能承受,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傷害。”
“也許她願意呢。”
“你不了解她。”
凌挽蘇口吻心疼:“她在感情方面,沒有表面看上去的強大。如果我貿然跟她複合,以後再因為某件事離開,她會因為我的不負責而陷入更深的痛苦。現在,起碼她看上去還不錯,就算生活裡沒有我也可以。”
她也在間接告訴遊槿,她不能不負責任,隨意答應追求。
沒在一起過,最多也就是遺憾。
可是如果答應了再要離開,給別人留下的就是痛苦了。
遊槿聽明白了,心想,凌挽蘇讓人喜歡也讓人無奈的一點,就是太善良,也太理智了。
有種溫和的冷酷感。
她可以完全不考慮那麽多,隨著心意或者欲念。
想跟梁見舒在一起就在一起,至於再分開會怎麽辦,那是梁見舒自己該考慮的事情。
她也可以玩弄別人的感情,喜歡她的人很多,若她需要,她願意,多的是人心甘情願。
就算被她騙上一陣子再甩掉也滿足。
但她偏不,她眼裡只看喜歡的人,寧願空窗,也絕不會考慮不喜歡的人。
正是知道自己喜歡她哪一點,遊槿才從不強求。
如果凌挽蘇輕易妥協,抱著湊合的心思來答應自己,那就不是凌挽蘇了。
她笑了起來,凌挽蘇不明所以,以為她傷心過度,難過地說:“對不起。”
“是我該跟你說對不起,我讓你困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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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辦公室裡重新有了玫瑰花,還是紅玫瑰。
戴遠航心裡一驚,他都忘記這層冰窟多久沒出現這種鮮活的東西了。
之前一年,秘書說了,梁總吩咐過,不許再放任何植物,瓶子花盆什麽的通通都要撤掉。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
他一向是誇張派,任何心事都要像個演技蹩腳的演員那樣掛在臉上,眼神驚訝得讓人想忽視都難。
梁見舒被他閃了眼睛,蹙眉,還沒問到答案就已經不耐煩:“你怎麽了?”
他指指桌上的花瓶,“你複合了?”
眼睛一瞬間淬進冰,梁見舒忍著火氣,“沒有。”
“那就是遇到第二春了?”
戴遠航沒看出她的情緒,興致勃勃:“你別死心眼,不合適就下一個。你不年輕了,趁著還有精力,多去體驗。”
精準踩雷。
“不年輕了?”梁見舒品了下這話,挽蘇一直沒提,導致她自己都忘了,年齡差距這麽大,自然有代溝。
相比而言,還是遊槿更合適。
戴遠航這下看懂臉色了,坐下來跟她解釋:“我沒有說你年紀大的意思,梁總春秋正盛,我是勸你及時行樂。”
這奉承話讓梁見舒朝他笑了一下,筆帽戳了戳桌上的文件,問了他幾句情況。
聊完之後,很自然地說:“這個項目你過去跟吧,別人我不放心。”
“你要把我發配邊疆啊?”
戴遠航內心一百個拒絕,語言上更是:“你知不道我只要出長差家裡就要起火,風險多大,你不能自己離婚了就要拖我下水。”
梁見舒臉色陰沉,“工作時間,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戴總監,你在跟我扯什麽?乾不了可以回家,每天陪你家人。”
出了辦公室,戴遠航進到電梯,攥緊拳頭,咬緊牙關還是痛不欲生。
“她肯定有貓膩了。”
欺負完表弟,梁見舒惡劣地高興了一會。
但極短暫,忽又消沉下來。
目光盯在紅色玫瑰花上,咀嚼著那抹豔麗帶給她的從心底蔓延開的不適感。
半小時後,她離開辦公室,驅車前往墓園。
除了必要的祭奠,她從不靠近這裡,前幾十年,都在拚命躲這個地方。
因為這裡不是可以放松的地方,是她一切痛苦和疾病的源頭。
她不怪她父母,但幼年時**年陪伴所積攢的那點愛意,早就被幾十年別離的歲月所分解殆盡。
她多數時候想不起她父母的容顏和性格,想不起一家三口在一起是怎樣相處。
自然也就無法想象,如果父母都在世,她在過怎樣的生活。
這半年,她一改從前的逃避,時常在心緒不穩時過來,直面心底的痛苦。
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已經十分陌生。
梁既。舒媛。
她在某一天裡,忽然有興致比對她的長相是跟父親更像,還是母親更像。
可能因為照片拍攝問題,好像跟誰都不太像。
但夫妻倆長著夫妻相,他們的孩子也是消瘦修長的臉,為此有了一家三口的感覺。
在這個過程中,她感覺到,她在跟這兩個人以及她自己和解。
無論他們離開得多早,始終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無數線索。
已近不惑之年,她想清楚了,能將她從永恆的黑夜裡撈出來的,並非醫生、藥物,或是某個讓她喜歡的人。
安寧不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而在心裡。
她要學會自愈,以正常且穩定的心理狀態,去爭取想留住的人。
可惜,她喜歡的人現在不喜歡她,說什麽也沒用。
就像父親出事後,她以為抱緊母親就可以抱住最後的希望。
結果一無所有。
天氣本就陰沉,往回走的路上,天色迅速轉變,電閃雷鳴。
她正欲加快腳步去停車處,剛一邁步就停下。
突然有了記憶,媽媽去世那天,她好像也聽到雷聲。
這像是她媽給她的回復。
於是她渴望淋一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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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顧甄的小說,凌挽蘇抑鬱了幾天,這人自己沒心沒肺,劇情可謂是慘絕人寰。
不太開心地說:“你果然是直女,能把兩個女主虐成這樣,要是我寫,根本就下不去手。”
顧甄揚起下巴:“有道理。”
“你現在還直嗎?”
“當然啊。”
凌挽蘇嘲諷,“今天怎麽有空找我,梁真跟別人玩去了?”
“她這幾天都沒時間,說在醫院……”顧甄悠閑地躺在沙發上,突然閉了嘴。
知道她為什麽閉嘴,凌挽蘇裝作淡定地問:“她不舒服,還是別人?”
顧甄瞞了幾天,壓根沒想告訴她。
“嗐,可能是膩了,隨便找個理由不見我。”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凌挽蘇嚴肅地問:“你不喜歡我再跟梁家的人有瓜葛嗎?”
顧甄從沙發上坐起,“我有什麽不喜歡,你要是說你沒梁見舒活不下去,想複合,我第一個支持。但我怕你被牽著鼻子走,明明過得好,沒有那些念頭,卻因為心軟又掉進去。你知道了,除了心煩意亂,又沒好處。”
說完才坦白,“梁真說她媽感冒了,病不大,但是症狀蠻嚴重的,就住院了。”
這人現在得多虛啊,大夏天的感冒,還嚴重到去住院。
凌挽蘇確實心煩意亂。
“聽完心疼了?打算主動出手?”
顧甄也不攔了:“你要是還喜歡她,主動就主動吧,別自己寢食難安。”
“不是我主動。”凌挽蘇把上回梁見舒跟她說的話告訴顧甄。
顧甄就明白了,“你去看看她吧。”
都一年了,兩個人還沒放下,還在拉拉扯扯,“別最後搞得比我的小說還慘。”
凌挽蘇一聽差點炸了:“呸呸呸,你少烏鴉嘴。”
她跟梁見舒哪怕不在一起,再想不開,也不會有人尋死覓活。
誰會變成她小說裡那樣。
作者有話說:
下午好。
周三再見。
感謝在2023-04-15 13:56:18~2023-04-17 13:31: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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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