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秒，兩秒，三秒……

  “喂。”

  聽筒裡傳來平靜的聲音。

  喑啞的嗓音使凌挽蘇聽出她不舒服，但猜不出她接到這通電話的心情，有沒有開心。

  但即便梁見舒聲音清晰，有些時候，自己也並不能察覺她的喜怒。

  從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

  難言的鬱悶陡然而生，像一個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氣泡，趁她不備將她包裹住。

  動彈不得。

  但她很快從中抽離，“你生病了嗎？”

  八卦的光。

  那她會受不了。

  眉眼彎彎，分明是緊張的，卻大方又禮貌地直視自己眼睛。

  隨之而來的是自我懷疑，她今天是不是不應該來這一趟。

  “還好。”

  凌挽蘇心裡有股氣，語氣卻習慣了溫柔，像是嗔怪似的問：“小感冒要去醫院嗎？”

  “來了。”梁見舒朝她笑。

  凌挽蘇半束著發，穿著一襲青色長裙，懷抱一束花，像從文藝電影裡走出的女主角。

  不，如果不來，她今晚覺都睡不著。

  凌挽蘇眼睛亮，確信自己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種類似於興奮的歡喜。林秘書看自己時，眼裡都有光。

  梁見舒安排元青出來接她，熟人相見，這場景太過熟系，以至於凌挽蘇不由地尷尬。

  一路烈陽滾滾，天越是好，她就越是能感受到從心底流向四肢的恐慌，手腳冰塊。

  她在心裡祈禱，上帝也好，神佛也罷，這會子她什麽都信，祈禱梁見舒真的只是小感冒。

  既勻集團下面的一家私立醫院，凌挽蘇沒去過，只知道個大概方位，開了個導航驅車過去。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梁見舒住院，自己心裡又擔心，如果不來，就是為難自己。

  “你在哪裡？”

  不知在想什麽，梁見舒停頓了一會才回她，“是想好得快一點，才過來住幾天，不礙事。”

  還能工作，證明精神狀態不錯，是自己多慮了。

  好在元青在公事公辦的禮貌微笑裡，加了些人情味，“凌小姐，好久沒見了，今天店裡不忙嗎？”

  凌挽蘇不跟她周旋，也不想聽她假裝身體很好，直接問道：“哪家醫院，我現在有空，過去看你。”

  她希望見到對方時，對方不是病歪歪的虛弱樣子。

  一路上，她一邊祈禱，一邊把對方最慘的景象都想了一遍。

  凌挽蘇問她：“你在這裡處理工作嗎？”

  凌挽蘇才走進去，元青就識趣地從外將房門帶上了。

  自己高看自己。

  可偏偏是在這種天氣，這種正常人都不會生病的季節，就算病，也不需要住院。

  如果是冬天或者換季，梁見舒偶感風寒，凌挽蘇說不定完全不在乎，默默地給自己加件衣服就行了。

  梁見舒誠實地“嗯”了一聲，用還未恢復正常的喉嚨安撫對方：“只是小感冒，不要緊。”

  “是，我跟林秘書都在這邊，梁總還要兩天才能去上班，很多事需要她處理。”

  所以，她害怕看見梁見舒因為不舒服而展現出平時見不到的樣子。

  那束花當真是清新可愛，讓梁見舒想到她第一次給自己送花時的場景。

  凌挽蘇聞言松了口氣。

  就算不能複合，展示自己的擔憂也沒什麽不好，她願意讓梁見舒好過一點。

  也就是自己太會遐想，以為總裁大人是個戀愛腦，清場不順，生活一定一團糟。

  記憶裡的梁見舒優雅，冷靜，就算是睡得不好，就算是跟她吵架，被她說的話傷到，也能一派鎮定，不讓人為她擔憂。

  也對，凌挽蘇自嘲，梁見舒怎麽可能慘。她有的是錢，哪裡不舒服，衝上去照顧她的人不要太多。

  她難得這麽強硬，不留商量，梁見舒便很配合，想也沒想就跟她說了地址。

  房門開著，凌挽蘇才走到門口就看到了極為熟系的一幕。梁見舒抱著平板半躺在床上辦公，看上去像在家裡剛睡醒起來。

  梁見舒在最高層，進到病房，林秘書站起來喊了聲“凌小姐”，又說“梁總在裡面”。

  “醫院。”

  這使她最後的擔憂也平息了。

  不過今天，她不笑，像是心情不太好。

  梁見舒暫停工作，伸手拍拍床畔，示意她可以直接來坐。

  因她的動作，凌挽蘇的眼神又一下子深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將花放下。

  坐在床畔，垂眸看她的手。

  梁見舒順著看去，明白了，跟她解釋：“只是輸液而已。”

  “疼不疼？”

  梁見舒手腕纖細，原就只有一層皮覆著骨頭，針孔附近的青紫使她的瘦弱更明顯。

  “又不是小孩子，幾個針眼，疼什麽？”梁見舒含笑安撫。

  凌挽蘇卻一點也不想笑，“為什麽感冒，冷氣吹的嗎？”

  “前兩天不小心淋到雨了。”

  比想的還要無語，凌挽蘇很不解：“下雨了，你不能避嗎？”

  “那裡沒有避雨的地方。”

  她當時也沒想避，反而特意走慢了些。

  本以為夏日溫度高，淋了場雨，回來洗個澡就好。

  但是身體好像對她積怨已久，故意給她找麻煩事，於是罷工鬧事，將她絆倒了。

  “荒郊野嶺嗎？”凌挽蘇瞎猜。

  “嗯。”
    還猜對了。凌挽蘇沒了脾氣，無話可說。

  梁見舒又笑，心情格外不錯，“挽蘇，你在關心我嗎？”

  凌挽蘇沉默地看她眼。

  梁見舒帶著虛驚一場後的愉悅，“我還以為我們要繼續像以前那樣，再也不能見面了。沒想到你今天會來看我，謝謝你。”

  “你別誤會，我只是聽說你病得厲害，不放心才來看看你。”

  梁見舒沒有抓住她的“不放心”刨根究底，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我不會誤會你有別的意思。我知道，你心最軟了，知道我生病卻不來看我一眼一定會自責。”

  她本也不報期待，只是單純地開心。

  話音剛落，她忽地皺起眉，偏過頭去，輕咳一下後忍住了。

  看得出來她不舒服還在強忍，估計是話說多了嗓子受不了，凌挽蘇看見她的杯子，“我幫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想喝。”梁見舒不讓她忙，“你來之前我才喝完一杯，喉嚨一時半會好不了很正常。”

  雖然沒有用，但凌挽蘇不得不勸她：“你既然身體虛弱，就好好養一養吧，工作能交給別人嗎？”

  “能是能，但交給別人，我做什麽呢？”梁見舒問她。

  凌挽蘇奇了怪了，資本家有錢有勢，只要不違法，做什麽不行。

  “看書，看電影，玩手機，出去度假，你幹什麽都可以啊。”實在不行找個人去談戀愛唄。但這話她沒說，以免給自己惹麻煩。

  “我不喜歡那些事，做了也沒滋味。只有工作，才能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價值，也很容易獲得成就感和意義。”

  凌挽蘇突然不知道怎麽說了，人生非要有意義嗎？很多時候就是要無意義才能快樂。

  梁見舒因她的沉默反省了一下，“抱歉，我這樣說話讓你覺得很沒意思吧。我知道了，如果可以，我會接受你的建議。”

  “好。”凌挽蘇坐久了感到不適，站了起來。

  怕她要走，梁見舒有意把話題聊下去，“顧甄不是一直在寫小說，寫完了嗎？”

  “剛寫完沒多久。”

  “我想看看她的小說，方便嗎？”

  凌挽蘇見她難得想找些消遣，“我先幫你問問顧甄。”

  她將消息發出去，想到顧甄寫的人設，給梁見舒打預防針，“你不一定喜歡。”

  “為什麽？”梁見舒以為她怕自己評價刻薄：“我看書不多，通常沒高見，並不挑剔。”

  凌挽蘇搖頭，“兩個女主是醫生跟霸總，你不要對號入座就行。”

  原來如此，梁見舒笑了一下：“你要是不開花店，會做個醫生吧。”

  “嗯。”

  凌挽蘇說：“所以給了顧甄靈感，她把她的女主寫的很慘，父母固執強勢，堅持要她從醫，不許她做喜歡的事情。”

  “這樣啊。”

  顧甄的消息傳回來，[梁見舒要看我寫的小說？她身體怎麽樣，燒糊塗了嗎？］

  [凌挽蘇：別廢話，行不行？］

  [當然行啊。］
  [以後我還能借此宣傳，‘既勻老總看過都說好，強烈推薦’。］
  [哈哈哈哈哈哈，檔次一下子高上去了。］
  凌挽蘇：“……”

  她對梁見舒道：“我發你郵箱。”

  “好。”

  答應下來，梁見舒問：“微信好友，方便加回來嗎？”

  凌挽蘇還沒說話，只是稍稍遲疑，她就退讓道：“不勉強，你若不想就算了。”

  “那就算了。”

  梁見舒頓了頓：“我是想跟你時時討論小說劇情，微信聊會不會方便一點？”

  “你先看一部分再說。”

  凌挽蘇心想你應該找你女兒討論，幫忙給顧甄出主意的是梁真，自己只是個單純的讀者。

  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見舒知道凌挽蘇不會留太久，可能下一句就是要走，就直白地問口：“你之前堅持要跟我離婚，是不是很大原因在於，你以為我拿你當別人的替身。”

  這段時間梁見舒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悔恨自己粗心，當沒能察覺。

  凌挽蘇一頓。

  她後來有懷疑過駱蕭蕭跟她說的那番話，還套過話，知道那些都是梁真教她說的。

  至於駱蕭蕭為什麽聽梁真的話，凌挽蘇總結是唯恐天下不亂，有個機會便抓住想搞出些事情。

  離婚以後，駱蕭蕭興致高昂地追過凌挽蘇一陣子，通通被拒。

  至於唐瑩，把花店關了，據說離開夏城了。

  她們的事，凌挽蘇沒法管。

  但是駱蕭蕭這個人，她當然不會再考慮。

  “現在說那些有什麽用？”她避而不答。

  梁見舒輕聲說：“我此前不知道，以為你是厭惡我，才放手。沒有想到你是懷疑你自己，早知這樣，我不會同意離婚。。”

  “什麽叫懷疑我自己？”

  梁見舒抬頭望著她：“挽蘇，不會有太多人跟你一樣好，就算有，也不是我能碰見的。所以離婚以後，我連找人替代你的心思都沒有，又怎麽會把你當成別人的替身。”

  凌挽蘇發現梁見舒現在看著體弱，戰鬥力倒是很高，甜言蜜語不減當年。

  她被甜得茫然，“我有什麽好，只是個普通人。”

  “我喜歡，就不普通了。”

  梁見舒補充道：“你讓我一見鍾情，戀戀不舍。”

  越說越膩歪，凌挽蘇聽不下去：“我該回去了，梁總，保重身體。”

  梁見舒目露不舍，“我跟你說說跟那個人的事情吧，雖然沒有發生什麽，可我不知道你誤會多少，我全盤告訴你。”

  “挽蘇，過往之人的痕跡雖抹不去，可也只會淡而不會深。”

  巨大的捕獸網從四面八方拋過來，凌挽蘇心裡一慌：“我不要聽。”

  她匆匆逃離現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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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