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窗外霧蒙蒙一片，樓宇若隱若現，都等著陽光驅散霧靄，但一時半會等不來。

  看不清的景色在腦海中被構想，一人一景，全憑著自己喜好。

  凌挽蘇默不作聲，也不想去看對面梁見舒的臉，昨晚在沙發上看了幾眼，確實高貴，但又討厭。

  她想，那個花瓶她一定要討回來。

  不為遊槿，這是朋友送她的禮物，沒道理被梁見舒挾持去。

  梁見舒憑什麽這麽做！

  等玫瑰頹敗，她就去討，非取來不可。

  她在心裡做計劃，乍一抬頭，梁見舒不在吃飯，目光像早已放在她身上。

  眼睛深得像池淵，朦朧得像窗外的霧。

  主動挽住梁見舒道：“是啊陳姨，我們倆能照顧好自己。見舒身邊還有那麽多人呢，哪需要您親自在這邊坐鎮。”

  下樓時，梁見舒正站著跟陳姨說話，意思是明早一起回老宅，人多更熱鬧。

  陳姨看她們倆這麽快又和好了，欣慰之余搖頭，“我不在，你們倆再吵起來，連勸架的人都沒有。”

  凌挽蘇忍下尷尬，“就算是我喝醉酒先開始的，那算我酒品差，我們扯平了。從今以後，我希望我們都遵守規則，保持距離。”

  可是她們怎麽解釋那些吻呢？

  她回趟房間收拾東西，化了個淡妝。

  第一眼見到梁見舒，簡直像淘金人淘到了寶貝，禮貌和矜持得顧不上了，直愣愣看著人家的臉。

  第二回 見到梁見舒，她正狼狽鬱悶，還是渣女未婚妻的身份。

  看不透她。

  梁見舒嚴肅道歉，跟她說：“以後不經過你的允許，我不會再那樣。”

  凌挽蘇不想跟她多說，起身欲走，梁見舒的聲音出現在身後，“明天上午能抽兩個小時出來嗎？嬸嬸年前要暫回老宅養身體，我們過去看她。”

  “不然呢，我還要高高興興地說感謝梁總昨晚那樣對我嗎？”凌挽蘇刺她一句。

  驚歎人家個子高長得好，氣質特殊，音色撩人。

  梁見舒身邊人多，秘書，助理一大堆，可哪個敢逆著她的意來。

  凌挽蘇耐心等著，想看看梁見舒會作何反應。

  梁見舒略含歉意地對她笑，允諾說：“昨晚我已經道過歉了，以後一定多溝通，輕易不冷戰。”

  “知道就好。”

  梁見舒像那晚的冷月，幽幽靜靜地陪在她身邊，聽她說了許多聽上去無厘頭的醉話。

  凌挽蘇那時以為絕對不可能，沒幾天就改換心思，現在她們正在扮演一對恩愛妻妻。

  梁見舒對她說：“今天坐我的車吧，送你去上班。”

  明白，你明白個鬼。

  凌挽蘇本還演得僵硬，一聽她在哄陳姨走，立即笑著配合。

  凌挽蘇半羞半笑，“只是偶爾鬧點小別扭，您知道，見舒不愛說話，我看她那樣我就著急，也就不理她。但我們倆好得快，不會真吵起來，如果遇到過分的事，我會打電話跟您告狀。”

  “對不起。”

  兩個人連哄帶騙，終於讓陳姨同意回老宅。

  凌挽蘇氣道：“梁總知道什麽叫形婚嗎？”

  允許，幹嘛要允許她。

  哪哪都好，夢裡反反覆複地見。

  出了電梯門，高跟鞋的聲音響在耳畔，梁見舒快她半步，冷然道：“明白了。”

  凌挽蘇拒絕：“今天外出布置，要用車。”

  梁見舒垂目，一言不發，表情平靜，眉宇間冷淡。

  在沒有觀眾的情況下，不清不楚的糾纏算什麽？
  梁見舒不想解釋，她也不想。

  “知道。”

  “我會安排出時間。”凌挽蘇答應。

  “？”

  再次見面，梁見舒說要跟她形婚。

  挽手走入電梯，凌挽蘇迅速松開，收回笑意，頭扭向一邊。

  “我們從來沒有吵過架。”

  梁見舒點頭，戳破說：“你生我的氣了。”

  她說為了公平，梁見舒也說為了公平。可公平這事，有時就是明目張膽耍無賴。

  見凌挽蘇過來，親昵地拉她到身邊，繼續跟陳姨道：“留在老宅照顧嬸嬸吧，我們倆這邊您還擔心嗎？老宅冷清，回去才好。”

  凌挽蘇比她更快，上車就開離。

  明天陳姨走了，她也不回來了，省得浪費情緒。

  不明不白地被人佔便宜，還不按程度，按次數。

  無賴一個。

  晚上在外加班，梁見舒的電話打進來，她擦乾淨手，接起問：“梁總，什麽事？”那邊直奔主題，“我在家，想喝你的果汁，可以嗎？”

  一句話聽得凌挽蘇心如刀割，猶猶豫豫：“可是，我就一瓶了……”

  梁見舒“嗯”了一下，聲音更輕：“所以，可以嗎？”

  不行。

  可是一瓶飲料而已，也不能太小氣吧。

  可是喝完就沒有了啊，她這兩天都沒舍得喝，怎麽梁見舒突然要喝。

  “好，你喝吧。”

  凌挽蘇狠狠心，送她罷了，梁總平時也沒虧待她。

  她此刻戴的手套，一直沒舍得抹的護手霜，都是梁見舒送的。

  下班回到家，她以為一樓會像平時一樣一片寂靜，卻見梁見舒跟兩位阿姨在客廳看電視。

  梁總的這項娛樂活動讓凌挽蘇覺得新鮮，特意看了眼，電影頻道，情感片，影片有些年代了。

  影片中的年代，同性還領不了證，許多人不接受。

  主角青春期就發現自己與別人不同，必須謹慎藏住自己的性取向，以免招來麻煩。

  當今的人看了隻覺得那時思想落後，荒謬。

  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從來都是個人選擇，跟旁人沒有絲毫關系。

  凌挽蘇走近，發現茶幾上自己的果汁還沒開封呢，看來梁見舒取來又不想喝了。

  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面的果汁，還好好活著，凌挽蘇深情地看了一眼，被梁見舒捕捉到。

  凌挽蘇說：“這部電影好看，但是結局不算好。”

  陳姨聽完更感興趣，梁見舒站起來，用玩笑的語氣，“劇透，我不看了。”

  說著要拉凌挽蘇上樓，陳姨笑她：“是挽蘇回來了，你坐不住了。”

  梁見舒左手牽著凌挽蘇，右手拿起那罐果汁，朝陳姨笑了一笑，算是認了。

  凌挽蘇配合演出，心思全在果汁上。

  上了樓，梁見舒客氣地松開她手，晃了晃手中的果汁，“我打算睡前品，你要喝嗎，我們可以共飲。”

  兩位數的果汁被她說得跟六位數的酒水一樣，凌挽蘇忍住誘惑：“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梁見舒商量說：“睡前喝不了太多，喝不完會浪費，一起吧。最後一瓶，很珍貴。”

  原來她知道珍貴啊。

  凌挽蘇下定決心忍痛割愛：“反正我送梁總了，浪費就浪費吧。”

  梁見舒看了她眼，把果汁遞還給她，“算了，我不想浪費。不喝了。”

  一瓶飲料而已，凌挽蘇納悶她怎麽比自己還心疼：“可你不是想喝嗎？”

  梁見舒還是那句：“喝不完。”

  拿她沒辦法，凌挽蘇隻好同意：“我倒半杯，剩下的你拿回房喝。”

  “好。”

  兩人拿了杯子回到休息區，一人一半分好。

  梁見舒突然問：“喝完就沒有了，你也願意送我嗎？”

  凌挽蘇大方地回：“總會沒有的，我早就做好準備了。又不是珍寶，只要你想喝，當然可以送你。”

  梁見舒無聊地多問一句：“如果別人跟你要呢？”

  “別人都不愛喝。顧甄說太甜膩，我媽說添加劑多，不健康。”

  還有駱蕭蕭，駱蕭蕭說小孩子才喝這些。

  凌挽蘇笑起來：“可能這就是它廠倒閉的原因。”

  梁見舒跌進她軟綿綿的笑容裡，她真是不記仇，早上還心懷怨念，現在因為半杯果汁又高興起來。

  又聽凌挽蘇說：“所以你喜歡喝太好了，今後我們倆可以一起懷念它的味道，也可以一起品鑒別的品牌跟它哪裡不一樣。”

  今後。
    梁見舒反反覆複將兩個字默念。

  凌挽蘇的杯子跟梁見舒在桌上碰了碰，雀躍道：“乾杯。”

  梁見舒隻喝了一口，她並不喜歡甜味果汁。

  每個人的口味都不一樣，她在這種時刻為她不理解凌挽蘇的快樂感到遺憾。

  但她隻得假裝她們是一樣的。

  “那天，你問我是不是對你一見鍾情。”

  在凌挽蘇打算回房間時，梁見舒開口留住她：“我想了想，可能是的。”

  凌挽蘇像一腳踩進了沼澤地，心裡慌得要命，想跑又不敢動，只能看著自己被吞沒。

  對方平淡的表情讓她懷疑，“你在開玩笑嗎？”

  “一見鍾情聽上去幼稚不靠譜，我不想承認。但是，我再不承認，你會生我氣。”

  她答應過凌挽蘇，月底讓陳姨離開。

  明天陳姨回去，凌挽蘇不會再配合她演戲了。

  她早上就知道，再不說很不像話。

  凌挽蘇故意道：“我沒什麽好生氣的，你不是說那樣是為了公平，誰讓我先招你。”

  “不公平才是常態。”

  她冷漠地坦白，越是站得高，越見識過多種不公平。

  隨之又緩了緩聲音，“是我給你招我的機會，當時我沒有躲，昨晚只是為自己找借口。”

  凌挽蘇被她忽冷忽柔的聲音揪住，直白道：“你喜歡我嗎？”

  梁見舒不假思索：“喜歡。”

  “這很突兀啊，你為什麽突然喜歡我？難道形婚也是你的計劃之一？”她總覺得不對勁。

  梁見舒搖頭，“跟你形婚是因為你合我眼緣，條件又恰巧最合適，沒有想過更進一步。但我很容易被你吸引，知道有人喜歡你，我會失態，我想這是喜歡。”

  “你想？”

  凌挽蘇聽她的意思，她自己還沒琢磨明白。

  梁見舒更加誠懇：“如果你不同意，不想同我有瓜葛，我也尊重。明天陳姨回去，你不想見我就不必回來，我不會為難你，需要的時候一起演戲就好。”

  “但是，如果你對我也有好感，請你，嘗試一下。”

  凌挽蘇忽問：“你上一次戀愛是什麽時候？”

  梁見舒想也沒想，“沒有，我沒談過。”

  “怎麽可能。那梁真哪兒來的？”凌挽蘇質疑，也不帶這麽忽悠人的。

  梁見舒淡聲道：“領養，梁家需要一個孩子。”

  領養是真是假，凌挽蘇按下不表，“既然不談戀愛，你不會隻交床伴吧？”

  梁見舒蹙眉，似是不明白凌挽蘇怎麽會想到那裡去，疑心自己哪裡做得有問題。

  “我工作自來很忙，對這方面很不感興趣，我沒有需求，也受不了跟別人親密接觸。”

  說完，她表忠心道：“否則，我不會這麽快就確定自己喜歡你。”

  凌挽蘇已經知道梁見舒會撒謊。

  雖然這段話說得她很受用，對別人都不感興趣，隻願意親自己。

  但她沒怎麽信，故意開玩笑道：“梁總性。冷淡嗎？”

  梁見舒面色如常，誠實地說：“有一點。”

  這麽一句冒犯的話，當事人回答得太認真，凌挽蘇反而一陣不好意思。

  “你三十多年來都沒喜歡過別人，我又有什麽不同呢？長相，性格，還是我們倆特殊的緣分？我不覺得這些可以讓你喜歡我。”

  不同的地方，梁見舒不能說實話。

  她說：“有些事本就沒有道理，我不能分析一切，隻想跟你表白。”

  “你表白的目的是什麽，你要跟我戀愛嗎？”

  梁見舒跟別人腦回路不一樣，凌挽蘇必須問清楚。

  “戀愛會耗費相當的時間和精力。”

  梁見舒面無表情地評價，見凌挽蘇臉色沉下來，她忍了下笑，轉折道：“但是，如果是你，我會非常樂意。”

  凌挽蘇的臉熱起來，梁見舒盯著她說：“你害羞了，證明不討厭我，是同意了嗎？”

  凌挽蘇沒有正面回答，“如果我今晚不給你喝飲料，你是不是就不會對我說這些了？”

  梁見舒也沒有直接回：“我總會說的。”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你也在等我說。你送我九朵紅色玫瑰，不是因為喜歡我嗎？”

  “我送你八朵，是你自己多要一朵好不好？”凌挽蘇較真。

  梁見舒笑，表情似乎在說“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我不一定喜歡你，可能只是慕強心理，覺得你厲害，又是個漂亮姐姐。”凌挽蘇矜持地辯解。

  “沒關系，無論你為了什麽，只要你願意。你考慮一下，我等你給我答覆。”

  “哦。”

  梁見舒說到做到，坐近，禮貌地詢問：“我現在想吻你，可以嗎？”

  凌挽蘇還沒忘記昨晚和夢裡的狼狽，臉徹底紅了起來，退開說：“不可以，你不是那什麽嗎，幹嘛要親我。”

  梁見舒老實說：“因為接吻比我想得要舒服。”

  凌挽蘇沒同意，要等考慮好。

  梁見舒回到房裡，談話圓滿完成，日程裡的最後一項計劃劃掉。

  她沒動剩下的果汁，暫時放在那兒，預備睡前倒掉。

  凌挽蘇的玫瑰花在牆邊，小兔子在床上。

  遇見凌挽蘇前的那兩個月，她夜夜失眠，被噩夢驚擾，像得了絕症。

  凌挽蘇是她的一場賭，既是為了解決戴鳳那邊的麻煩，更是為了給自己獎勵。

  這一個月，她的睡眠質量是從前的數十倍。

  除了跟凌挽蘇鬧別扭不見面，偶爾失眠和做夢以外，她是一個正常的人。

  齊醫生說，她現在的狀態很好，要保持下去，不被反噬。

  什麽是狀態好？

  大概是開始像人而非機器一般生活。

  最嚴重的時候，她在公司住了幾個星期，每天吃飯睡覺解決身體需求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六個小時，其余時間全部在工作。

  再見到梁真時，梁真高了一大截，連面容都很陌生，兩人相顧無言。

  嬸嬸說她把梁真養得太嬌氣，說梁真不堪大任，比起自己差得多。

  梁見舒想，她不要梁真跟她一樣。

  她可以做個完美的機器，因為她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尋找價值和安全。

  梁真不用，梁真應該有正常的生活。

  而凌挽蘇出現在那個夜晚，在她困頓無奈時，穿紅裙的女人打破黑夜的沉默。

  同居之後，她開始變得不一樣，願意陪著凌挽蘇吃不同的菜，也會對第二天有所期待。

  凌挽蘇跟工作不同，每天都不一樣，有時候害羞，有時候賭氣，有時候膽大。

  她在這些喜怒瞋癡中，能徹底地放松下來，腳踩到地上，而非浮在虛無處。

  如果她想時常看到凌挽蘇，就必須挽留。

  醫生告訴她，依賴和失控都是喜歡的表現。

  所以，說她對凌挽蘇一見鍾情沒有問題。

  恰好那天，那身紅色裙子，讓自己注意到了。

  —

  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梁見舒是不是陌生，她不知道，反正她很陌生。

  以前對駱蕭蕭的短暫好感，不算喜歡。

  凌挽蘇思前想後，覺得應該不難嘗試。

  起碼聽見梁見舒表白，她心情不錯，不像遊槿那樣給她沉重感。

  第二天出門前，她戴上了紅色圍巾。

  她甚至想，哪天再穿一次紅色裙子。

  梁見舒誇獎說：“很好看。”

  作者有話說：

  晚了一會，抱歉，想多寫一點。晚安啦。明天也多寫一點，彌補昨天沒更新。

  感謝在2023-02-10 23：39：44～2023-02-12 23：02：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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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