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氣晴暄，顧甄一身簡約風，單肩背著帆布包，跨進店裡。

  她的心情並沒有因為昨晚的事情變差，一如往常般，直奔凌挽蘇辦公室。

  凌挽蘇正逐一回復客戶消息，見到朋友，被她的好心情感染，笑了一笑，“大作家來了，不曾遠迎。”

  “誰要你迎，受得起嘛我。”

  顧甄話不多說，將平板裡的文檔打開，“喏，我寫好的。”

  凌挽蘇驚訝：“你不寫手稿了？”

  “寫的，初稿手寫，整理一遍放進文檔，這樣感覺更清晰。科技是便利的輔助工具，一味地追求儀式感和文藝感，只會影響創作本身。”

  顧甄說這段話時認真且順暢，不像在提出觀點，更像是複述。

  “梁真建議的？”凌挽蘇一下子就猜到。

  顧甄說：“我沒有一言不發地拉黑她，怕她情緒激動，跟她媽起衝突就不好了。我給她發了段消息，跟你剛才說的差不多，讓她高考後再跟我做朋友。我說了書店會停業一段時間，讓她把心思用在學習上面。”

  凌挽蘇說：“但是看上去很溫順。”

  凌挽蘇抬眼看她，顧甄立即閉上嘴：“我不說了，你跟梁見舒和好沒有？”

  顧甄沉默了下：“拋去她的心思和年齡不談，她很聰明也很老成，有時候我覺得我都沒有她沉穩，她挺適合做朋友。”

  她低頭將故事看了幾頁，撇著嘴總結出來：“主角，一個大齡未婚醫生和某集團總裁的私生女。”

  凌挽蘇眼前浮現梁真說有喜歡的人時的表情，和她平日裡文文靜靜的模樣，忽然覺得，大人們這樣做，梁真一定會沮喪吧。

  “怎麽樣，衝突直接就有了。我的設定是，女一家裡極其保守古板，逼著她學醫和相親，而她母親身體不好，她又非常孝順；女二呢，年少時期過得異常孤獨和自卑，好不容易她爸需要她，讓她去公司上班。她厭惡任何人，但是享受來之不易的一切，拚了命想抓住手裡的東西。你想想，這兩個人相愛以後，多精彩啊。。”

  凌挽蘇文檔才看半頁，就抬頭嚴肅道：“如果她現在成年了，高中畢業，不管她是誰的女兒，我都不會干涉你的事情。

  但是他們真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嗎？他們能保證不後悔嗎？十幾歲時用過的網名你現在還願意用嗎？你洗掉的那塊紋身，你曾說是你審美的恥辱，青春期的醜陋烙印。”

  顧甄說：“至於女二，她跟梁見舒可沒關系，她哪有這麽慘，我編的人。這個人物的性格和心裡活動是梁真提供的，我覺得她這小孩有些敏[gǎn]。”

  凌挽蘇又想，顧甄比她想得更心疼梁真。

  早上，梁見舒問她能不能不要走，她說“不能”。

  無論梁見舒表現出來的有多讓她心軟，但是這份表現是她，此前做事獨斷的也是她，一件事情抵不了幾件事情。

  “你是幸運兒，你哪有這麽慘，我撿的是你的另一面來寫。”

  “現在她的心思和年齡都拋不去。”

  “你說得對。”

  還在校園時的想法和戀愛觀都不成熟，被學校和家長保護和管控，他們接觸到的人和事有限。因此，極容易被新鮮事物吸引，渴望接觸在現階段接觸不到的生活或人。

  顧甄變得內斂起來，難得認真：“你不用擔心我多想。我明白你不會因為她是梁見舒女兒，才不許我跟她接近。你想保護梁真，我也是，我已經把她拉黑了。”

  “只是看上去，你們都不了解她。”那是一個多面體。

  “沒有，我搬出來了，不想在她那裡住。”

  凌挽蘇看了她一眼：“醫生，相親，總裁？你這太讓我有參與感了吧。”

  “這麽嚴重，你們才多久就分居了？你前些天不還那麽喜歡她嗎，我都說了她沒對我怎麽樣啊，你們到底因為什麽事吵成這樣？”

  顧甄不能理解，凌挽蘇一貫是好脾氣，梁見舒也不像能吵架的人，這兩人還能鬧得分居呢。

  “喜歡歸喜歡，喜歡她是因為她讓我心動，能給我提供情緒價值。如果喜歡她讓我的煩惱多過喜悅，我不認為我不該收斂我的喜歡。”

  凌挽蘇清醒地表達。

  顧甄若有所思：“那你們後面怎麽辦，還打算和好嗎？”

  “順其自然。說不定我會越來越不喜歡她，到時候不想繼續了。又說不定，我的氣很快會消，重新變成一個人神共憤的戀愛腦。哪怕你勸我分，我也要跟她在一起。”

  凌挽蘇把自己說笑了：“我不懂，可能感情就是這回事吧。起起伏伏，反反覆複，自己說的假話自己最先信，又永遠無法決定下一步的發展。”

  說完，顧甄沒理她，低頭敲著手機，凌挽蘇叩響桌子：“你幹什麽呢？”

  顧甄擺手：“沒事，我在記錄你的愛情觀，你繼續說。”

  “……”凌挽蘇說不出來了，這人寫小說寫魔怔了。

  看完顧甄寫的內容，凌挽蘇誇獎不錯，這一回是發自肺腑。

  “後面沒有寫作指導老師了，你不要爛尾。”

  “放心，我會好好續的。”

  凌挽蘇看了眼聊天框，跟她分享：“遊槿今年打算再開一家分店，過幾天開業了，下了訂單。”

  顧甄八卦：“她還經常來找你嗎？”

  “不經常，年後隻來過一次，送了幾分甜點。”

  凌挽蘇收下但是沒吃，分給嵐嵐他們了。因為她記得上回因為這個梁見舒吃醋了，人還沒在國內，就特意囑咐人提前給她備一份。
    她喜滋滋地用拒絕別人的投食來表明對愛人的忠誠。

  現在看來，何其無聊。

  若因為一段感情，連吃甜點都一堆心思，那才會真正把自己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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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見舒路過南明街，看見顧甄的書店已經關閉。

  黯下去的門店讓她感覺，很多東西跟著一同黯下去了。

  發光源一旦消失，這條街都沒了趣意。

  這座城市也開始荒蕪。

  她陪梁真吃了晚飯，餐桌上都是一言不發。

  直到吃完，兩人才聊了幾句。

  梁見舒思路清晰地陳列利弊，將她介入這件事的原因、目的以及希望收到什麽效果都說給了梁真聽。

  梁真反覆地說“我明白”，然後保證“我會聽的”。

  她這樣平靜的情緒和懂事的性格，放在以前，梁見舒會很欣慰很滿意。

  然而現在，她察覺出了順從裡的叛逆。

  一個情緒過於穩定，甚至沒有情緒的孩子，一定是懂事嗎？
  她一直極力避免讓梁真變成第二個她，所以她把梁真從老宅帶出來。

  她從不給梁真學業上的壓力，不管控梁真的生活和個人愛好，給她物質和自由，想讓梁真變成一個眼裡只見過美好的女孩子。

  但是呢，她做得並不好，梁真還是變成她了對吧。

  性格，談吐，處事，與她幾乎如出一轍。

  當年她被叔嬸訓斥教育時，也從不反駁，會當即認錯，保證改正不再犯。

  即便她心裡不屑，但是為了省事也會言聽計從。

  梁真也會這樣想嗎？

  梁見舒問她：“顧甄閉店，是我的意思，你會因此恨我嗎？”

  猜到了，哪怕顧甄沒有說她媽不好，但是梁真知道昨晚的談話一定不妙。

  “媽媽永遠是媽媽，我不會恨。”她輕聲說。

  這種完美式回答堵得梁見舒無話可說，她默然許久，開始以平等的視角跟梁真聊起愁緒。

  “但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的性格有缺陷，眾所皆知。凌阿姨跟我吵架了，因為我處理你跟顧甄的事情。她認為我對你不好，對她也不好。”

  梁真下意識說：“可我覺得媽媽很好。”

  “你待我寬容，所以能夠忍耐，但是旁人不會無緣無故來喜歡我。如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和個人，我沒有辦法讓她覺得我值得托付。”

  梁見舒第一次與她聊這些，長篇大論，臉上隱約看得出悵然。

  梁真觀察得仔細，怔了下，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話題，從前她即便想深聊，也總會被敷衍過去。

  她問：“媽媽很在意凌阿姨的想法嗎？”

  梁見舒點頭：“我很在意。”

  “媽媽喜歡她嗎？”這問題梁真從前問過一次。

  這次梁見舒直言不諱：“我喜歡。除你以外，我的身邊需要有她。”

  梁真說：“我可以幫媽媽勸凌阿姨，就說我不在意，也讓她別在意了。”

  “不用，我的事情我自己處理，你的介入未必是好事。”

  梁見舒摩攃了下指腹，看著梁真道：“在她原諒我之前，我先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梁真抿了下唇，沒有說一句“沒關系”，也沒問“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梁見舒離開後，她表情一片冷漠，還有茫然。

  離開南明街，梁見舒明白應該回家睡覺。

  昨晚整夜沒好眠，夢境又變得顛簸，她慌亂地驚醒後不想再睡了。

  她在凌挽蘇房間外等了兩個小時，沒能把人留住，凌挽蘇一旦下定決心做一件事，不會輕易改變。

  她不想回家，她睡不著，也睡不好。

  她決定去買束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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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