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星星在無聲中死亡,墜落,夜色孱弱得托不住它們的灰燼。湖面泛起絕望寂然的光亮,樹林被突如其來的慘白驚擾,烏鴉從林北往山南去。只有人類載歌載舞。”[8]
被梁見舒乍然一喊,凌挽蘇好似被直接拋到空中,還沒找到平衡點,玩笑般的一句“你繼續抒情”,又將她拖回地面。
梁見舒也會在深情和俏皮之間無縫切換了,但她自己沒意識到。
意識到的凌挽蘇說不出話,找不到具體的詞來形容。
算了,還是安安靜靜看星星吧。
她嘗試了兩秒就作罷,靜不下心。
心緒起伏宛如連綿的山脈,看不清頭尾,卻足以遮掩一方。
梁見舒卻是靜的,耐心地等著身邊人開口。
凌挽蘇的目光落在她卡其綠的風衣領口,白色的襯衣領口和修長漂亮的頸線在那裡交匯。
下頜是被美神親吻過的畫筆所勾勒,鼻梁高得恰到好處,既有夏城人的婉約,又有其優越之處。
在感情開始之前,她最先想的就是索取和交換。
但凌挽蘇從未如此喊過戀人,這個詞在她的世界裡相對陌生,接觸陌生的事物總需要一個契機,一份勇氣。
作為梁見舒,她不能做好事不留名。
凌挽蘇問她:“你為什麽喜歡喊那兩個字?”
可能對旁人來說,這個詞沒分量,在一起第一天就可以喊,不代表情意深淺。
她禁止攝像師拍攝村裡人,隻許鏡頭記錄所捐物資和參與活動者,留下憑證,也到底是需要這樣一份憑證的。
這人得多不善解人意。
也只是一點,並不值得歌頌。
她望過來,眸子未被寒風沾染,隻從星辰間沾取幾分亮意,微微含著點兒笑,“怎麽不說話了?”
她對此既不歌頌也不自責,從一段關系中或許自己想要的東西,相應付出,這也沒什麽不好。
她第一次見到梁見舒就被吸引,現在每天睜眼看見她,心裡都是滿足的。但因為近在咫尺,她已經許久沒像今晚一樣,仔細打量人了。
“那怎麽不回應?”
凌挽蘇怕她覺得掃興,忙道:“我沒說不喜歡。”
新鮮感讓梁見舒沉默,然後她總結:“我第一次被人這麽誇。”
“好安靜啊,一點聲音都沒有。”
即便到現在,她還是認為戀愛是各取所需,或者說,任何一段關系都是各取所需。生育之恩,養育之情,不外乎如此。
“好,等你認為到了那個的時候,我們再互喊。”
“才喊第二次,就叫喜歡嗎?”
可遇不可求的氛圍,凌挽蘇不舍得結束,她享受屋頂上的每分每秒。
凌挽蘇歡快地挽住她,靠在她的肩頭,誇獎說:“梁總你真善解人意。”
清楚自己還是梁見舒,可以輕易地辦成許多事情,但無力感和挫敗感卻揮之不去,找不到那份滿眼都是她的目光,情緒便一路低沉下去。
凌挽蘇將外衣的領口拉起來,風還帶來了梁見舒身上隱隱的香味,原本就聞得到,這樣一吹更明顯了。
分開的那段時間,離開了充滿愛意的視線,她頓感自己變回了平庸無聊的一員。
雙目狹長又收斂,眼尾弧度精巧,長眉如黛,烏發盤起,清冷自出。
“再坐一會。”
即便凌挽蘇不說,她也知道自己剛好是其喜歡的那一款,眼神太直白坦蕩了。
只不過索求精神在某種意義上,稍稍比索取物質方面要理直氣壯上那麽一些。
梁見舒幫她理了理從耳畔跌落的發絲,好聲地說:“如果你不喜歡,不喊就是了。”
被誇得愉悅,梁見舒矜持地點了下頭:“謝謝。”
夜風攜著湖水裡的幽冷,從遠遠的山上吹拂而下。
凌挽蘇看向她時,愛慕與欣賞多得可以流瀉出來,讓她時常溺在裡面。
若一點精神和物質方面的東西都沒有,這份情還有價值和存在必要嗎?
即便是做慈善,她們這些所謂的慈善家,有幾個是真善呢。
梁見舒也不勉強,人在她身邊足矣,她不糾結這些小事。
“你真美。”凌挽蘇由衷誇她。
她們倆在一起時,稱呼是多余的,很容易對上目光,直接開口說話就是。
輕笑了聲,看她往自己懷裡縮,梁見舒抱緊了她:“冷?要不要回去?”
凌挽蘇笑出聲:“你在黑你自己吧。”
但歌頌者卻不在少數。
糾結了會,凌挽蘇坦白道:“我覺得還沒到那個時候。”
梁見舒不像喜歡甜膩稱呼的人,當初喊“凌小姐”都喊了很久,現在雖然不客氣了,卻不怎麽喊名字。
只是稱呼罷了,原本她也無所謂。是見凌挽蘇在別人面前說得順口,在自己面前卻說不出口,覺得她可愛才喊上一喊招她。
話音剛落,傳來兩聲狗叫。
兩個人對視著,無語地眨了眨眼,又同時笑了。
笑的時候好幾家的狗都被先出聲的狗招惹到,此起彼伏地吠起來。
好在,不一會就安靜了。
“沒有光和噪音汙染的地方,好也不好。”梁見舒不忘此行的目的和原因。
她們在城市生活得膩了,短暫來住上一夜,自然各種稱讚。
然而這樣的稱讚,有時便顯出不知所謂的殘忍來。
有這樣的思考,還是因為梁真。
去年的某次,陪梁真在書店裡買參考書,梁真挑著挑著,忽被某句話刺激到,跟她聊了幾句。
“在文學作品裡歌頌鄉村質樸、落後、安寧的人,虛偽得沒邊,自己早早逃離了卻還不忘惡心別人。文人和富裕者掛在嘴邊的鄉愁和落葉歸根,似乎成了一句時髦的話,借此展示自己的清雅,表明身在‘樊籠’的無奈。其實呢,為了逃離鄉村,為了在繁華處扎根,他們狼狽得可笑,也只能在文章裡裝模作樣了。”
梁見舒一直認為,梁真是個生活在溫室裡的小孩,經歷的風雨只是小打小鬧,所以她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
但梁真這番有些犀利的話語,卻讓她感覺,梁真有時比她想得深沉。
她給了讚揚,同時不忘調和:“不排除年輕時渴望繁華,老了以後真的喜歡寧靜,想要回家鄉養老,又回不去了。”
梁真合上拿本書,輕蔑地笑了一下:“那他們更是異想天開,事實上老人哪能住在鄉村。富庶的地方就不提了,交通不便的地帶,若有個急性病,都沒命等救護車了,還養老呢。”
梁見舒沒有過這方面的生活經驗,自然沒心去思考這些,梁真說的時候,她便認認真真地聽著和看著。
無論梁真說得淺薄還是深刻,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梁真說這番話時的氣質。
與平時乖巧和禮貌的模樣大不相同,似乎這些文字傷到了她一樣。而梁見舒清楚,這些文字跟她沒什麽關系。
梁真像是一時興起,才脫口而出,被她觀察以後,立刻靦腆地垂下頭,然後又不好意思地抬頭,對她笑了笑,微微嬌氣地抱怨:“因為最近幾次的語文考試,閱讀總是出散文,鄉愁、故土寫得我不能理解,丟分嚴重了,所以發發牢騷。也不是我這麽想,我同學們都這麽說,媽媽肯定覺得我們偏激吧,喜歡批判別人。”
梁見舒的注意力被考試轉開,安慰梁真不必煩惱,散文學不好,著重攻克就是。
就算永遠學不好,也沒什麽要緊,沒有人靠閱讀散文活命。
梁見舒的女兒更不需要。
此刻身處這裡,在她享受給當地人帶來幸福也帶來不便的天然環境時,梁真彼時稚嫩卻尖銳的話語出現在耳畔。
她想,無論是不是牢騷,能說出那番話的梁真,跟她想象中的女兒都不一樣。
這次顧甄的事,更讓她明白,梁真已經是一個有著各種感情和渴求的人,可以跟她平等交流了。
也很快就會成年。
而她做母親的這十幾年,的確糟糕。
比那些寫散文,不痛不癢矯情幾句的人,還要糟糕。
不知道梁真會不會偶爾也怨她,在別人面前,用犀利刻薄的言辭批判。
她沒跟凌挽蘇說她此刻的感想,無論是梁真的觀點,還是她對梁真的想法,都不適合在此刻提起。
談戀愛時,聊些風花雪月才有意思。
“黑夜是純粹的,星星的光是純粹的,我們倆的聲音也是純粹的。”
凌挽蘇還在陶醉,貼近她懷裡:“我都能聽見你的心跳。”
“確定嗎?”因為放松,梁見舒現在的心跳並不快,應該很難被聽見。
“不管真的假的,我就是能聽見。”凌挽蘇堅持。
隔了一會又道:“要是我能聽見你心裡在說什麽話就好了。”
她看出來,剛才梁見舒沉默的時候是在走神,想的也不是多高興的事情。
梁見舒以悲觀態度道:“如果你有這個能力,你就不會喜歡我了,甚至不會喜歡任何人。”
凌挽蘇很容易就接受了她說的話,的確,這個能力帶來的不幸一定大於幸福。
可她還是問:“為什麽呢?你覺得這世界上沒好人嗎?”
“評價一個人是不是好人,論跡不論心。哪怕一個人邪念滿滿,嘴上不說,做的事情又都是好事,旁人就不會苛責或批評。若一個人做的都是十惡不赦的事情,心裡卻有愧疚和良知,也不會因此被理解,反而更讓人恨。所以,聽見別人心裡怎麽想,無濟於事,只會徒增煩惱。心與跡都完美的人太少,你能遇到幾個呢。”
凌挽蘇專注聽完,覺得這個話題好像聊深了,她甚至差點忍不住問梁見舒心與跡不統一到什麽地步。
但她這次忍住,故意開玩笑:“我啊,我就是內心乾淨,又隻做善事的好人。”
梁見舒默了一秒,被她的玩笑取悅,耳朵朝她胸口貼去,“我要聽聽,你心裡有多乾淨。”
凌挽蘇抱住她,在她耳邊撩撥:“脫了衣服聽,應該會更清楚吧。”
從房頂下去,回到溫暖的房間,拉上窗簾,將星光和夜風隔絕在外。
隔絕不去的是四月裡的春意。
衣服一件件褪去,心跳聲逐漸清晰,燈光下的肌膚引人沉醉。
凌挽蘇身體發出的所有聲音,都讓梁見舒如癡如醉。
她不否認凌挽蘇從內到外都很乾淨,而在床上,把一份乾淨弄髒,讓她無比快樂。
她明白她這樣的惡劣心思是乾淨的相反面。
她在凌挽蘇耳邊訴說自己的惡劣,真真切切地反省了,但動作上卻未收斂,甚至因此愈發有了興致。
凌挽蘇在浮沉間說:“可我在期待你把我弄髒,期待你的過分和惡劣,我還是乾淨的嗎?”
在她們盡興時,梁見舒說:“我弄不髒你,你會永遠乾乾淨淨。”
“嗯,現在不乾淨的是床單。”
後半夜下起了雨,因為在二樓睡,窗外有樹,樹葉間的雨聲將兩個人吵醒。
幾乎是同一時間,凌挽蘇才動了動,就被梁見舒輕摟進懷裡,在她額頭上親了口。
無師自通地學會哄人,拍拍她的背示意繼續睡。
雨聲迅疾,凌挽蘇沒被哄睡過去,更清醒了幾分。
將額頭和臉頰往梁見舒唇邊蹭,梁見舒都由她,配合地發出親吻聲音。
簡單的吻在雨夜裡成為一柄的傘,傘下的人被彼此的愛很好地保護起來。
隔日早晨雨又大起來,簷雨如繩,困住她們。
凌挽蘇靠在門旁看院子裡濺起的雨珠,有種錯覺,這個地方只剩下她跟梁見舒。
她們在避難,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不切實際的幻想很快被梁見舒的工作電話給打碎,梁見舒在她身後接起電話,聲音變得冷淡又沉穩,拋出了一個又一個無趣的專業名詞。
然後訓起了人。
凌挽蘇先是打了個哈欠,後又撇了下嘴,也打開電腦開始自己的工作。
一樹在各平台都有自己的帳號,其中一個內容是展示花束大小和創意特色,會分別讓男女模特模特抱著花拍。
他們店的攝影師是顧甄的朋友,風格是凌挽蘇喜歡的,合作至今。
這個內容的效果也很好。
上個月開始,唐盈的店便開始效仿了。
唐盈師從一樹,花藝風格和經營模式借鑒這邊,連門店裝修都差不多,以至於有客戶問她們是不是開了分店。
凌挽蘇雖不愉快,卻不想管,也不能霸道到那個地步。
但唐盈花店所拍照片,從花束、創意到拍攝角度,都跟一樹一樣,已經不能叫借鑒了,就是赤摞裸的抄襲。
前兩日,那邊做活動,竟然暗暗用一樹去宣傳,真把自己當成分店了。
得知這個事情,凌挽蘇讓人過去溝通。
那邊態度惡劣,凌挽蘇氣不過,親自去了一趟。
唐盈一如既往地內向,看著唯唯諾諾,卻一句也不回應。
聊到一半,駱蕭蕭來了,急急切切,開口就讓她別為難人。
唐盈“通風報信”的時候凌挽蘇就看出來了,此刻平靜地看駱蕭蕭眼:“趕來說一句蠢話,能讓你的出場在你女朋友面前更瀟灑嗎?我沒能get到,你問問她喜不喜歡。”
駱蕭蕭被她刻薄得尷尬,看她表情,真覺得跟梁見舒太像了。
哪怕駱蕭蕭沒怎麽見過梁見舒,但印象深刻。她扎起頭髮,坐在一旁,“你有話跟我說吧,這店我是老板。”
“我沒興趣和時間為難你們。”
凌挽蘇指了一圈:“這些模仿借鑒,我就當是致敬了,徒弟喜歡師傅的東西,學就學吧。但請你們店獨立一點,借鑒要有度,另外不要再拿一樹跟我當噱頭。以後再出現這種事情,來溝通的就不是我了,後果自負。”
她離開時,駱蕭蕭追了出來。
強調以後這種事先跟她溝通,不要來店裡,說唐盈不擅長這些。
凌挽蘇點頭應了,“好,很貼心,像個不錯的女友了。我不愛多管閑事,但勸你這次收收心,好好跟人家談,別仗著人家年紀小又乖巧就欺負人,”
駱蕭蕭沒覺得臊,腦回路清奇:“你還是放不下我,一直關注著我。”
“別普信。”
凌挽蘇跟她解釋:“你上次被顧甄撞到,她跟我提過一嘴。我放著專一優秀的老婆不愛,放不下給我戴綠帽的前任,我還沒那麽欠。”
駱蕭蕭當時的臉色,難看得讓凌挽蘇有些爽,又很自責。
她是被唐盈跟駱蕭蕭氣著了,才嘴不留情。但她父母教過她,任何時候要給人余地,因為口舌之快往往沒有好處。
也僅是爽那一時。
她稍稍反省了下,跟梁見舒在一起後,她底氣太足,都不太溫和了。
現在聽見梁見舒訓人,凌挽蘇引以為戒,可不能跟梁總學。人家有資本有能力,自己還是要收斂一些。
幾天過去,駱蕭蕭現在突然找她。
問她是不是跟唐盈亂說話了,兩個人現在因為一些“雞毛蒜皮”吵了架。
凌挽蘇回都懶得回。
果然,爽了那幾句,招來麻煩了。
午後雨停下,天氣預報顯示後面放晴,兩人便放心地離開村子。
剛回到別墅,梁真就迎了上來。
凌挽蘇感覺她又長高了,比劃了下,無心笑道:“小真,你快趕上你媽了,你們家是有高個子基因吧。”
梁真腳步一頓,一瞬間沒了笑意,臉色極其難看,咬牙忍耐著。
她冷漠地看了眼不遠處接電話的梁見舒,還有剛發現她異樣的凌挽蘇。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不想再長高了?”
看她不開心地望向梁見舒,凌挽蘇跟她道了句歉。
她能理解,不是所有女孩都想長太高,說不定梁真希望自己個子普通些,生怕跟她媽一樣高。
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沒什麽。”梁真搖頭,“我回房寫作業了。”
公司有急事,梁見舒需要回去處理,還沒進家就開車走了,讓凌挽蘇陪梁真吃個晚飯。
想到梁真剛才的不悅,凌挽蘇特意去了趟她房間,敲開了門。
屋裡的布置跟梁見舒風格很像,除了多了學生的物品意外,色彩單調,也沒有多余的擺設,簡約得有些冷淡。
她顯然已經好了,對著凌挽蘇笑:“凌阿姨進來坐。”
凌挽蘇放下心,“你媽回公司加班去了,晚上只有我們倆一起吃飯。”
“好吧,很正常的,我習慣了。”梁真沒表露出失望。
“我也快習慣了。”凌挽蘇露出同病相憐的無奈。
梁真乖巧地笑笑,然後小心地問:“顧甄姐什麽時候回夏城?問她員工,說她旅行去了。”
“我不知道。”
凌挽蘇心裡一緊,以為她要纏著自己問,“她做事看心情,問也沒用。”
點了點頭,梁真靜了靜,面無表情地開口:“媽媽什麽時候把我身世告訴了你?”
作者有話說:
很抱歉!遲到了一天!今天想修改,結果越寫越多了,就算彌補嗚嗚。
明晚我會更新,並且早點更新,洗心革面了,既然晚上喜歡卡文,那就白天多寫。開始找回之前的狀態,加快腳步寫,想三月完結(暫時只是想)。
感謝在2023-03-11 02:07:37~2023-03-13 18:17: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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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