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桌上的玫瑰分享她的幽芳，從花苞流瀉至地板，淌了滿室。

  鮮紅色在如霜的月華下展露出絕望的妖冶，質地彷佛粘稠，泛著刺目的光。

  她趿著拖鞋推門而入。

  …

  像被人劇烈地搖醒，梁見舒驚起，猛地打開了燈，靠著溫暖的光源將自己從噩夢中拯救出來。

  她朝玫瑰看去，花瓶仍在室內，安然無恙。花香並沒有夢裡明顯，顏色亦很正常。

  她下了床，抽紙擦去額頭上的汗，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玫瑰前慢吞吞地喝。

  心跳因持續的刺激遲遲不能平複，而她卻恰好需要這份緊繃。

  多做幾夜噩夢，少得些好眠，或許才更能明白有些美好的可貴之處。

  她其實並不想將自己的事說與人聽，但她處理這種事的經驗很少，有人生她的氣，而她被牽動心弦，不能置之不理。

  態度。梁見舒捫心自問，她對凌挽蘇比對任何人都仔細，為數不多的溫情和耐心贈予了凌挽蘇一大半。

  凌挽蘇一整天的心緒都被那條消息釣著，她怎麽會不明白，梁見舒故意給她發的這句。

  梁見舒做事的方向性一貫明顯。

  但凌挽蘇不一樣，凌挽蘇的所有想法對她而言彌足珍貴。

  想讓她心軟，讓她心疼，然後達到和解的目的。

  齊醫生建議她任何時候，不要強迫自己。

  但她目前做不到。

  知道不能上當的同時，凌挽蘇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完全不上當，是不是也從側面證明了她其實更在乎自己，而不是感情或者梁見舒呢。

  “誰要你欣慰，夢到你……豈不是算我做噩夢。”

  昨天谘詢，她將這次的矛盾斷斷續續地敘述出來。

  開車去店裡的路上，她一直在心裡罵，凌晨三點發什麽信息！
  她始終忍住沒有回復，那邊也識趣地沒有了下文。

  生氣時，不管戀人如何示弱和難過，只要對方沒按著自己的心意道歉，就不算有誠意，就理都不理。

  不相乾的場景，卻讓她腦海裡建構出另一景象：黑夜，月光，玫瑰，點開後置攝像頭的失眠人。

  “你想改？”

  她跟齊醫生坦白，凌挽蘇說她做事隻憑自己心意，問她為什麽怕紅色，怪她秘密太多。

  她從前想變得完美，無非是為了討長輩歡喜或者謀取利益，而她自己卻並不能從中感受到真正的快樂。

  獲取到的積極情緒，才讓她感受到快樂。

  過度迎合，放棄自我，對一段關系和她的狀態來說，不一定是好事情。

  她在剛認識梁見舒的時候就感覺到了，而這也是梁見舒吸引她的魅力之一。

  剖開的動作像是拿刀子戳進去，刀尖才對著自己，疼痛感便劇烈得她煩躁不安，隻得把自己藏起來。

  只不過現在因為付出了一部分，覺得不對等了，所以對對方有了要求。

  她咬著牙吐槽，下床拉開窗簾，陽光曬進房子，照在窗前的綠植上。

  “誰管你做不做噩夢，愛睡不睡。”

  然而在急什麽，她也說不清楚，只是對每一件日常必做的瑣事感到不耐煩。

  這些事，從前沒人跟她說過，她沒意識到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嗯。”

  所以，一成不變許多年。

  梁見舒有點比較好，不會死纏爛打；這也是她的缺點，她永遠留有余地，看上去不緊不慢。

  她想嘗試稍稍剖開自己，哪怕是一小部分，讓她喜歡的人滿意。

  齊醫生說，挽蘇生氣是因為她的態度問題，可以先從這方面著手改變。

  但她的付出也實在有限。

  有秘密的人就一定十惡不赦嗎，不能去喜歡別人嗎？
  不。

  但遇見凌挽蘇之後，她發現她的表面“完美”能讓對方的眼裡發出星星的光，而她沉醉在那裡面。

  隻得求助旁人，走捷徑獲得一個破局的錦囊。

  即便偶爾意識到，也沒有想改的意思。

  她慢吞吞地將幾個字輸進對話框，猶豫之後發了過去。
-
  清早醒來，凌挽蘇打著哈欠看了眼手機，某人發來句：[又做噩夢了，睡不著。挽蘇，你一定好眠，我很欣慰，你會夢到我嗎？]
  後面跟著一張照片，幾支豔麗的紅玫瑰開在花瓶裡。

  洗漱時，電動牙刷的響聲頭一回吵得她腦袋發疼，生出急迫來。

  凌挽蘇扔開手機。

  如果自己是這樣，那生梁見舒的氣又是何必呢。

  梁見舒也只是更在乎她自己，愛情跟凌挽蘇在她眼裡是增味劑而非必需品，她的性格決定了她會做出這種事情。

  或許梁見舒的那些秘密都牽連著疤痛，自己是不是真的一定要把它們挖掘出來，看到血淋淋的痕跡，才能證明梁見舒對她的感情真摯坦然。

  坦坦蕩蕩的人自然適合擁有一份爛漫的感情，但那些有過前程往事，且不願共享不美好經歷的人就只能被拋下嗎？
  她似乎在感情中強調清醒的瞬間走入了另一個狹處，那就是太容易否定。

  因為梁見舒近幾件事做得讓她不滿意，從而恨不得否定人家全部的情感，那些對她的好和不同，她都不理了。

  說好一直戴著的戒指，也隨便還了回去。

  走的那天，梁見舒在房門外不知等了她多久，然後幫她提箱子下樓。

  她看著梁見舒憔悴的臉，在梁見舒問她能不能留下時，仍舊說了“不能”。

  這兩個字，梁見舒在她那天貿然詢問時還給了她。

  所以，她們倆半斤八兩？
  凌挽蘇雜七雜八想了很多，都快對自我進行一個深度pua了。好在，想完就想完了，並不會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反思而一笑泯恩仇。

  說不定睡一覺，今天的想法又會被她推翻，那不如再放一放。
    又兩天過去，有人來花店裡找凌挽蘇，是有段時間沒見過的梁真。

  梁真恰巧戴了個鴨舌帽，站在店裡時，那個身高和氣質，凌挽蘇忽然想起來了，笑著說：“這不是你第一次來一樹吧。”

  梁真靦腆地點了點頭。

  上一次來是想看看凌挽蘇是何方人士，見了才知道，就是在顧甄店裡常見到的那個。

  於是她腦子一熱，把花送給了顧甄。

  凌挽蘇把人帶進辦公室：“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知道梁真不可能隻來買花，已經猜到是為顧甄來的，還是裝傻問了一句。

  梁真抬眼看她，滿目天真：“凌阿姨跟媽媽吵架了嗎？”

  女孩子的眼睛明亮乾淨，凌挽蘇不想騙她，坐了下來：“嗯，我們是有一些不愉快。不過沒什麽，哪有不吵架的情侶，你好好上學，不用擔心我們。你怎麽知道？”

  梁見舒會跟孩子說這些？

  梁真點了點頭：“是媽媽告訴我的，她說她問題很多，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和戀人。還說旁人不會無緣無故去喜歡她，所以她需要改變。”

  凌挽蘇訝然：“她怎麽會跟你說這些？”

  這不符合梁見舒的作風。

  擰開凌挽蘇給她拿的酸奶，梁真小口嘗了嘗，“應該是凌阿姨的功勞吧。媽媽以前很少跟我聊天，也不太在意我怎麽想。久而久之我不願意跟她說我的想法，我們倆都不溝通的。但那天她跟我說對不起了，因為凌阿姨說她對我不好，所以她反省了。”

  見凌挽蘇動容，梁真又加了一句，“我問媽媽很在意你的想法嗎，她說是的哦。”

  這番話讓凌挽蘇意識到，梁見舒真的有在改變，只是嘴上還沒來得及說。

  凌挽蘇問：“你媽媽讓你來勸我的？”

  她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梁真搖頭：“是我自己猜到你們還沒和好，擅作主張來找凌阿姨說這些，凌阿姨記得保密。”

  “會保密的，多謝你為我們倆的事跑一趟。”讓小孩子來勸架，凌挽蘇有些故意不去。

  “因為媽媽說喜歡凌阿姨。你們剛在一起時，我問她是不是喜歡你，她沒承認，可能是不好意思。但前幾天我問她，她說喜歡，說她的身邊需要凌阿姨。”

  梁真似是害羞，兩手捂上了臉，只露著一雙眼睛看凌挽蘇。

  她的眼睛跟梁見舒很不像，比梁見舒的圓潤一些，看著便可親多了。

  凌挽蘇看她害羞，也跟著扮害羞，捂上了臉說：“你媽媽好極端，要麽什麽都不跟你談，要麽什麽話都告訴你。”

  她一想到梁見舒冷著張臉跟梁真大談情與愛，就覺得很是違和。

  話鋪墊完了，梁真才小聲地說：“我想找一下顧甄姐，她關店了，又把我拉黑，我想跟她說幾句話，這幾天都找不到人。”

  夏城這麽大，顧甄要想躲她，她根本找不到，求助凌挽蘇最簡單。

  凌挽蘇哭笑不得：“原來你還是為了找顧甄。”

  “我不是為了糾纏她，只是想當面跟她說清一些事。她上次給我發了很多，我的想法還沒跟她說呢。”

  梁真看凌挽蘇鐵了心要拒絕她，坦誠道：“其實我沒那麽喜歡她，只是她人好，性格開朗，我喜歡這樣的人，就想跟她待在一塊。”

  向陽。

  凌挽蘇能理解。

  如果她用梁真的身份和處境長大，很難保證有梁真這麽好的性格。

  “我還有一個目的，想引起我媽的關注。我之前幹什麽，她都不管，似乎查都懶得查，所以這件事我刻意做得明顯點。本意是想我媽跟我談話，沒想到連累顧甄關了店，還讓你跟媽媽吵架了。給她帶去困擾，我很抱歉，我想當面跟她說。”

  梁真略顯歉意的乖巧臉此刻在凌挽蘇眼裡格外的熊孩子。

  掙扎再三，幫她問了顧甄現在哪裡，把地址給了她。

  走前，梁真不忘提醒，“凌阿姨別生媽媽的氣了，早點跟她和好吧。清明到了，媽媽這幾天不會開心，你如果不理她，她肯定很難受。”

  凌挽蘇這才想到，梁見舒父母都不在了，清明節對她而言，該有多沉重。

  她輕聲問梁真：“你知道她父母是怎麽去世的嗎？”

  梁見舒八九歲就跟叔嬸一起生活，那她的父母是得病了還是意外身亡？
  梁真做了個“噓”的動作：“好像是意外，家裡都不給提，媽媽從不談這事。”

  又是一件秘密。

  凌挽蘇卻為之釋然，連她從小養到大的女兒，她亦是無法坦誠，可見這些事真的不能宣之於口。自己才認識她幾天，憑什麽要她告訴自己。

  到了清明當天，凌挽蘇跟著爸媽回去掃墓，因為在她出生以前，這些人就去世了，所以她心中並沒有多少感觸。

  她惦記著梁見舒。

  回去後，她直奔岸畔雅庭，不知道梁見舒還在不在那裡住。

  敲開房門時，梁見舒從木然到不解：“你怎麽來了？”

  凌挽蘇看著她平靜的臉，不確定地問：“你現在需要我嗎？”

  回應她的是梁見舒的擁抱，“需要。”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過來了。”

  “你也沒去找我。”

  “打算過完清明就去，這幾天我狀態不好，怕你又被我氣到。”

  凌挽蘇歎息，摟緊了她。

  作者有話說：

  抱歉惹，請假條掛了也沒做到，遲遲沒更，為此心煩了兩天。拖更讓我很有負罪感。

  但實在沒有一個好的環境寫，不是在路上，就是旁邊有人，沒自己的時間，寫的也都粗糙。今天晚上七點才到家，立刻修了一遍。

  明天我會雙更，補償這個周末的放鴿子。這次肯定不放了。然後這個月想完結，希望後面事情少點，每天順利一點更新。

  感謝在2023-03-03 01：03：23～2023-03-05 22：33：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lue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唯愛美少女！、沐木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一樣的煙火2個；不吃香菜、不是YHM、不太直白、828n、遙玄、NoID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RYYDS、余生只有情10瓶；53824325 6瓶；Hello fox.、來罐可樂嘛5瓶；thekiterunner 4瓶；予裡3瓶；臭呼呼、傅菁的養豬場畜牧總管、柯西62504020 2瓶；46125026、小飛蝦7、Redamancy：D、55344892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