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 64 章
◎再也沒有人像沈方易一樣。◎
時隔這麽久, 沈方易又出現在她面前,陳粥迫不及待地、帶著滿臉的希冀問他,是不是一切都過去了。
他是帶著笑的沉默。
而後在昌京開滿槐樹的花下, 伸手扣過她的發絲, 點點頭,“都處理好了。”
她不信,她一清二楚。
但是她依舊抓過他的手, 扣在自己的下巴上,吸著鼻子憋著眼淚點著頭,大聲地喊出來, 像是要把自己的哭腔壓下去, “那真是太好了, 沈方易!”
場面一度很滑稽。
她哭得難看, 卻還聲嘶力竭地在那兒, 好像她說的聲音越大, 一切就越會向著她所期待的方向發展。
他揩去她的眼淚,在陽光下依舊笑盈盈地說,他有一個不算長的假期, 問她願不願意陪他。
她點點頭。
“當你在,穿山越嶺的另一邊”
陳粥卻先行擠進了人群。
沈方易說他回去車裡拿個衣服,讓她等等。
她在浮光寺的那一天, 他說讓她跟他的時候,她醉在自己面前的白玉小瓷器上的梅子酒裡,貪戀這人間浮光佛寺裡殘存的貪嗔癡恨, 她當時笑著彎著眼說,“好啊, 那往後, 你去哪, 我就跟你到哪吧。”
傳說這首歌的誕生是因為一個21歲的姑娘。
旋律中帶點輕快的節奏,但是順著那歌詞聽下去,卻發現歌裡沒有應該有的釋懷,而是無盡的惋惜和不舍。
陳粥跟所有人一樣,不知真假,也不論真假。
在那荒蕪的曠野裡,低矮的遊牧民的屋子裡,圍坐在篝火旁的人竟然打扮得新潮又前衛,像是跟他們一樣,身體還受著世俗枷鎖的影響,但自己散漫又自由的靈魂飄飄蕩蕩就來到這裡。
那些具體的感知和畫面,一度在陳粥的腦海中變得模糊,她隻記得她要去做這一切,不顧生命的去做那些,好像那些事情越刺激,大腦就能產生更多的多巴胺,多巴胺能驅散不快樂,驅散沒來由的痛苦
最後,他們從川西的高寒缺氧的地帶驅車而下的時候,在重新獲得濕度和溫暖的山腳下,撞進一隊自由高歌的青年隊伍裡。
對於那段緋聞,各種八卦雜志傳的沸沸揚揚。
“我在孤獨的路上沒有盡頭”
只是當時張震嶽先生在縱貫線的現場演唱會一度哽咽,最後低著頭,所有的情緒匯成一句,用這首歌,獻給我們愛過的人。
而後當所有的旋律響起,當那假裝輕快的旋律的節奏褪去露出悲傷的痛苦,當城市裡的霓虹夜色褪去,當人生從相遇走向分別,陳粥擠在人群裡,看到攜光朝她而來的沈方易。
陳粥拉著沈方易的手說去看看。
她還能去哪呢, 她哭著笑著看著沈方易,不過是一生都隨他了。
他們在唱的那首歌,陳粥熟知。
他的手臂上還挽著她的外套。
張震嶽的《思念是一種病》。
他們在荒蕪一人的曠野大路上披星而睡,瘋狂到去汪洋大海上的高空跳傘,又勇敢地擁抱著從山巔蹦極而下,在海浪來臨之前潛入深海牽手漫步……去挑戰每一項賭上生命的極限運動。
開闊的平原上燎起篝火,有一堆在那兒彈吉他唱歌的年輕人。
於是沈方易就帶著她,從晨曦露出的第一縷光線下出發,隨便從哪一個地方開始,選一條他們從未走過的路,不回頭地駛離他們原先所在既定的軌道。
她恍然想起那天,他說他有一個不長的假。
陳粥問他:“我們去哪裡?”
她其實緊接著下一句話,是問他,是不是去他們一直約定卻非常遺憾的沒有去的拉斯維加斯。
可惜的事,沈方易去不了了,不僅是拉斯維加斯,任何一個需要護照的地方,他都去不了了。
陳粥知道那場官司後,他被限制出境了,從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陷入無盡的賠償和起訴中。
事實並未有像她那天在槐花樹下大聲疾呼地那樣,所有一切都已經解決了,所有一切都已經好起來了。
而她,卻奇跡的如他所願的那樣,拿到了國外學校的準入許可了,將要去奔赴一個既定的“更好”的前途,向沈方易說的那樣,去過一個剛剛開始的人生。
那意味著從此以後人生山高水遠,他們的人生,或許再也沒有交集了。
他們心照不宣地把把這幾天,當成人生的最後幾天一樣活著。
周圍的人唱到“時常感覺你在耳後的呼吸,卻未曾感覺你在心口的鼻息”的時候,陳粥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發現紅塵滾滾人生往往,她自此後踏上的路上遇到的人,皆不是他;也怕自己又在山間大霧裡,對上他倦怠又深情的眼,聽他繾綣地喚他一聲,於是自己就再也不敢往她所謂的“璀璨前途”上再邁一步。
但她從來都知道,他們會有這樣的一天。
她和沈方易一樣,又清醒又沉淪。
清醒他們最終一別,又沉淪離別前的一分一秒。
於是她最後,還是轉過臉去迎著他,看著他從光中走來,聽著周圍的人釋懷又傷感地唱著那一場離別:
“當你在穿山越嶺的另一邊,我在孤獨的路上沒有盡頭。
時常感覺你在耳後的呼吸,卻未曾感覺你在心口的鼻息。”
她看著火光,忍著智齒生長的疼痛,溫柔地撫摸上面前虛虛實實的人的臉龐,笑著對他說:
“沈方易。”
“希望你,長命百歲,一生無虞。”
*
長命百歲,一生無虞——那是陳粥能想出來的最好的祝福了。
那不長的假期轉瞬即逝,就像他們的那段時光,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尾聲。
她竟然要在自己的迷茫和不可置信中被命運洪流衝向分別的分岔路口,她的下一個路標,是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
在那之前,陳粥要回一趟川渝老家。
路上的行人拿著大包小包匆忙地在機場匯聚成烏壓壓的人群,交匯相逢在其中的每個人都拿著前往不同地方的登機牌,等再次離散開來的時候人流就像是一條散光的弧線,混入其中的人面目全非,命運隻摘取了每個人身上的不同顏色,然後形成一道七彩的眩光。
眩光在他們身邊縈繞,讓陳粥面前的人顯得模糊。
他們的分別並沒有想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和痛哭流涕。
沈方易只是站在她面前,跟從前一樣,輕柔地揉了揉她的發。
“小粥。”
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她。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鼻子一吸,舉重若輕地揮揮手,“你走吧沈方易。”
“你要好好的。”他依舊沒有放下手,略顯粗糙的指腹慢慢地劃過她的臉,“往後的人生,我不在,你……”
他說到他不在的時候,一下子就讓人很崩潰,好像那三個字,直愣愣地就像是一支箭,準確無誤地能戳像她心臟的最中央。
於是陳粥連忙接過話,“我明白,我按時吃飯,我早早睡覺,學安身立命的本事,結交良善的朋友。”
她聳聳肩,故作輕松,好似那樣可以把要掉下來的眼淚憋回去。
“你呢,沈方易?你也會好好的,對吧。”
“嗯、”他低低應一聲,“我會戒煙,會戒酒,會……”
他抬頭看她,“好好的。”
陳粥看到沈方易的手臂抬了一下,那似乎是想要再抱抱她。
但他終究是沒有往前。
她知道再說下去,她會在萬人湧動的機場裡哭成一個傻逼的。
於是她立刻揮揮手。
揮揮手,很輕易的,不打擾風一樣的輕易。
*
那裝出來的輕易在她登機後,就變成無聲的疼痛。
陳粥回到川渝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牙醫。
她躺在白色的牙醫椅上,任由醫生用白慘慘的燈光照著她隆起的牙床。
她手心在冒汗,思想是麻痹的,耳邊光聽著叮鈴鐺啦的長短的鑷子碰撞的聲音,整個人就能控制不住地顫唞。
她覺得自己非常不可思議,從前害怕看牙醫的人,居然主動一個人來拔牙了。
頭髮花白的老醫生嘖了一聲,說她的智齒長得怎麽如此畸形,而後他拿起那讓人脊背發涼的鑷子和刀具,問到,“小姑娘,忍著點,我開始了?”
陳粥顫唞地點點頭。
她狠心一閉眼,對她來說不亞於一場小手術的拔牙在麻藥失效中開始了。
疼,真疼。
她想起那天晚上,沈方易攏著她的頜角,溫柔地責備她,她怎麽就不敢去拔牙,這麽諱疾忌醫,要是他不在她身邊,她要怎麽熬過這種隱隱作痛。
她從來就知道,沒有他在自己身邊,她熬不過。
漫長的恐懼和疼痛結束後,她捂著被鑿出半個洞才能拔出來的象征人類智慧的智齒失神地想: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像沈方易一樣,用冰涼的手給她捂腮幫子止疼了。
她那顆折磨她許久的、畸形的,沈方易所說的,象征著獨當一面的能力,完整又豐富的人格的智齒,終於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