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說明我們小粥長大了“◎
陳粥知道這個事情, 是半個月以後了。
那天阿商給陳粥發了訊息,說她在蘇談言那個小酒吧複演了。
陳粥為了慶祝她複演,特地去花店選了一束鳶尾花——難得的天生就是藍色的花。
她到了那兒發現除了原來樂隊裡的人以外, 以前她看到過的那個高中生竟然也抱著吉坐在那兒唱歌。
他聲音出奇意外的好聽, 很空靈,很清澈,少年感剛剛退去, 成熟男人的味道還未形成。
她把花遞給阿商,問她小高中生怎麽在這。
阿商眼神落在夜光下深幽的鳶尾花上,“人家正兒八經是音樂學院的大學生。”
陳粥抬頭看看那少年, 他一曲完畢, 眼神落在阿商身上。
阿商把花放下, 轉過頭來對陳粥說, “我去唱歌了, 待會見。”
阿商:“可把你給美的,少貧嘴了。”
陳粥隨著他們開著玩笑,把面前的雞尾酒遞一杯給阿商。
“你多久沒來看我了。”他眯著眼, 放開她, 仰頭手裡拿著一瓶科羅娜。
陳粥嫌棄地聳了聳自己的肩膀。
陳粥怔怔地看著他。
從前一直小氣到連酒櫃上的薄荷糖都要跟陳粥算的蘇談言,今天倒是大手一揮, 說晚上的酒水都他買單。
她點點頭, 今晚的演出除了原來樂隊裡的人加那個少年以外,就只有陳粥和蘇談言。
“嘖。”蘇談言搖搖頭,“沒心肝的東西。”
陳粥坐到那高腳凳上,把自己的身子移得更靠近了櫃台一些好方便自己拿到酒,“我跟你也算不上是好朋友的關系吧。”
陳粥去的晚了些, 沒喝到太多,但依舊跟從前一樣貧嘴懟著蘇談言說,“好大方啊蘇老板。”
蘇談言這話一出,陳粥抬頭問到:“你去哪?”
蘇談言許久不見陳粥, 也依舊熟絡地過來搭著陳粥的肩膀,用手指點著她, 帶著醉意說, “見色忘友的小家夥。”
阿商接過,淺淺的抿了一口,而後放置在自己面前,抓過蘇談言面前的那打科羅娜,對著陳粥晃晃,“還是啤酒好喝。”
蘇談言:“瞧你說的,她是我女朋友,我要麽就帶她走了,要麽就留下來,我能讓她跟我分!”
“全家移民。”他說話間把身子轉過去,隻留眼睛的余光看過來,直直的,晃著夜裡的燈光。
“她要是做你女朋友,那你今天豈不是要拋下她一個人去美國了。”一首完畢的阿商下來,揶揄著加入他們的聊天。
他用啤酒瓶身碰了碰她面前的酒杯,“你可珍惜吧,這或許,是你跟我見的最後一面。”
而後他故作輕松的一笑,依舊露出那副不正經的樣子,朝她抬抬下巴,“怎麽?舍不得我啊,早跟你說了啊,做我女朋友,是你自己不要。”
“美國。”
“你去美國幹什麽?”
蘇談言點頭道,英雄所見略同。
陳粥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自己小小的高腳杯裡淡藍色的調製酒,隨即也把自己的酒推開,換上一瓶的啤酒,她舉起酒杯,朝著光,“乾杯。”
應聲而起的撞杯聲清澈。
“三年了,好快。”阿商仰頭喝了一半,看向陳粥,“小粥,我們認識三年了。”
她這點笑意盈盈的眼神下,藏著跟鳶尾花一樣的憂傷,相遇的時光還在眼前,陳粥在那種好友相聚的時刻裡,心裡突然湧上一陣難過。
“你幹嘛呀。”她笑著埋怨她,眼淚掉下來。
蘇談言識趣地走開,給他們讓出說話的空間來。
阿商眼裡依舊帶著笑意,淺淺地看著陳粥:“你記得三年前嗎,那天夜裡你陪我回家,跟我睡在那張一翻身就哢哢作響的鐵床上,我問你三年後,我們會怎麽樣。我說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能在昌京買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一定要買三室的,這樣的話,阿茵和小譯和我,都能住在一起。然後我問你,小粥,你記得你是怎麽說的嗎?”
那說起來,就好像是昨日的事一樣。
陳粥:“記得,我說,三年以後,我應該跟現在一樣,還在上學,還在上課,還在人生這一段迷茫的光景裡。”
“現在看來,還是你的預判最準。”阿商笑笑,“你看你果然,還在上學。”
那算什麽預判啊。
她不過是比阿商多了一段規律的、允許人迷茫的時光。
她剛上大一那會,十分不習慣這種沒有目標的生活,剛認識阿商的時候,她是有些羨慕她這種每天各不相同的生活的,可到如今,卻慶幸自己還能有這樣的一段時光,在未完全成為一個合格的自負盈虧的社會人之前,能每天都過那樣重複的,毫無意外的生活。
“阿商——”對於阿茵帶著小譯的離開,陳粥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她抿了抿嘴,像是篤定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如果不是這三年,或許就是下一個三年,又或者用不了三年,或者一年半年的,阿茵姐姐就帶著小譯回來了,到時候,你們三個就能住在一起拉,我也會常去看你們的,我以後畢業了就留在昌京,我們都還能在一起!”
陳粥聲勢浩大地描繪著未來的藍圖,好像她說的越堅定,這樣美好的畫面就越真實,也越能加快的實現一樣。
“小粥啊——”
陳粥聽到阿商這樣叫她,長長的尾音帶著濃濃的不舍,那樣的語氣讓她害怕極了。
她有點不敢抬頭了。
阿商:“我要走了。”
陳粥的鼻子更酸了,她依舊沒有抬頭:“去哪?”
“我要去找阿姐。”阿商揩了揩眼尾上控制不住要掉下來的淚。
陳粥抬起頭來,眼眶裡是濕漉漉的,她著急地勸說到:“可是她這麽做,就是讓你好好生活,去自由的追尋自己的夢想。”
“我不能那麽自私的,我也做不到這樣。我做不到為了我,讓阿姐帶著小譯去浪跡天涯。”
“她拿到的那些錢,一部分給我還了債,還有一部分做了小譯續命錢,她帶著那萬分之一的希望,既保住了我,又沒有對不起小譯,我那天還對她說那樣的話,從小到大,她永遠是吃苦最多的人,她為了我們,做了太多自己不願意的事,我想好了,我要去找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有什麽事情,我們三個人承擔。”
“阿茵姐走了,或許就是不想連累你的……”
“可我們是家人啊。”阿商抬頭看向陳粥的時候,眼裡已經全是淚花,“小粥,沒有什麽能比得上家人了。”
是啊,世界上再也沒有那樣深沉又複雜的感情了。
冬天越來越厚重,一年的歲月時光又一次要接近尾聲。
於是陳粥在那片綿長的夜色裡問到:“什麽時候走呢?”
“明天。”
“明天?”她啞聲。
阿商:“嗯,火車票難買,阿姐也跟我斷了聯系,就快過年了,我想早點找到他們。”
陳粥點點頭。
舞台上的吉他安靜地放置在那兒,一束淡藍色的追光打在那兒。
陳粥佝著脖子想了許久,最後隻說了一句:
“那你要照顧好自己。”
“傻瓜。”阿商摸了摸她的後腦杓,“你才要照顧好自己。”
“好好學習,好好畢業,好好工作,以後——”
她難得溫柔地笑著說到:“找一個愛你的人,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
*
那晚關於分離的疼痛,是深入到骨髓裡的。
阿商最後拒絕了陳粥去火車站送她,她說告別就到今夜為止,醉著說著再見比清醒著要容易許多。
於是陳粥就坐在沈方易洋房頂樓的陽光房裡看著天上偶爾略過的幾隻飛鳥。
她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去,只知道他們驚鴻一瞥地掠過自己的生命,她還來不及看清他們,離別卻又再次重演。
要是沈方易在就好了。
他雖然會用那些她覺得古板又無趣的道理,告訴她,生離死別,是人生的必修課,但在她表達不滿後,他還是能識趣地來哄她的。
她覺得嘴裡寡淡無味,習慣性地從自己的兜裡抹出來一顆糖。
她用舌尖抵著那糖,感受那甜味一點點在味蕾上蔓延,驅趕舌根上的苦味,然後她閉上眼,任由陽光淺淺地烘著她,就那樣呆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然而生活總是在時不時地提醒她。
幾天后的夜裡,她捂著自己的後半邊臉,躲在被子裡悶聲哎喲。
沈方易出差在外,聽家政阿姨說陳粥捂著被子喊啊喲,又不肯去醫院,是從南半球飛回來的。
他風塵仆仆,推開門,把人從被窩裡撈出來,“這是怎麽了——”
陳粥捂著有些腫起來的臉,見到沈方易,原先的思念化成有些委屈的討要:“沈方易,我牙疼。”
“牙疼?牙疼不去醫院?”
“我不去。”她搖頭搖的堅決,“我害怕看牙。”
“諱疾忌醫。”沈方易下了判斷,他伸手,虎口將將好卡住她的下巴,大拇指和食指分開,輕輕地扣著她的牙床兩側,“乖,張開我看看。”
陳粥這才張嘴。
沈方易微微皺著眉頭,眼神光聚在一起,她看著他如此認真的樣子,有些害怕自己是因為吃了太多的糖,在二十幾歲這樣的年紀裡還跟小朋友一樣長了蛀牙。
“是智齒呢。”他松了口氣,笑笑,“不是蛀牙,是有一個智齒,抵著牙床,發炎了。”
陳粥有些疑惑,她起來走到鏡子面前,對著鏡子張著嘴,幾番來回,果然看到了最裡面的牙床露出的白色小尖尖。
於是她轉過頭問到:“什麽是智齒?”
“人有了智慧,就長智齒了。”沈方易脫著外套,像是開著玩笑,“說明我們小粥,長大了。”
他走過來,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伸手牽過她,微微用點力道,她就往前踉蹌幾步,朝著他的方向過來。
他隨即攏她坐在他的膝上,笑意盈盈的眸子淺淺地看著她,溫柔地不像話:“長大了,就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有完整又豐富的人格。”
獨當一面的能力?完整又豐富的人格?
那顆象征著智慧的牙齒,在那段不安定的時光裡隱隱作痛,在阿商離開後正式爆發。
所以人的智慧,要在懂得人與人之間會不斷告別後才能慢慢萌芽嗎,要在經歷冗長的一段充滿變數的人生後才能完全成熟嗎。
陳粥呆呆地看著沈方易。
她那些參不透的有限人生中的迷茫和無助,在沈方易看來,是因為牙疼引發的難過。
於是他伸手,攏著她下頜角,“真不去醫院?”
她搖搖頭,隨它疼吧,“我不想拔牙,沈方易。”
於是他只能一直把他的手抵在在那兒,替她捂著她的下頜角,他的手冰涼冰涼的,這讓陳粥覺得竟然有些止疼。
她覺得這樣甚好,於是把頭靠在枕頭上,半張臉抵著沈方易寬大的手掌,由他的低溫降低她的痛楚。
他眉眼低垂,由她把他的手枕在下面,輕拍著她的背,表面苛責,聲音卻異常溫柔:
“哪有你這樣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