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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霧裡》第十五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第 15 章

  ◎不如,你跟我吧。(含入v公告)◎
  浮光寺在昌京的北郊,去那兒首先要越過中環線上對稱的古皇城,再沿著華燈已謝車流湧動的繞城高架衝上近乎與天比高如龍脊一樣的盤旋公路上,然後看到落單的灰鳥被車笛驚起撲棱翅膀擾得孤零零的古木上唯一的那幾片黃葉都掉落,陳粥才最後看到山腳香客虔誠,山間霧凇冰凌倒掛。

  沈方易說可以開車來她學校外面接她,陳粥想到阿商說的他那輛開出來仿佛就轟轟烈烈燒著錢的車,拒絕了。

  陳粥說自己會打車去那兒的,只是等她到了之後才知道,半山腰因為風雪,已經攔了上山的路,車子只能去山腳下,要上山只有一條濕漉的小路可走,到了山腳下的香客紛紛搖頭,轉身又只能驅車折回。

  但陳粥卻覺得,她不該被棄承諾。

  北郊的山區比市區冷些,陳粥縮在白色過膝大衣裡,站在小路的路口,往前伸了一步,腳下立刻傳來冰凍的枯木樹枝和落葉破碎的聲音。

  她試探了一下腳下的雪有多厚。還行,穩妥些,小心一點應該能上去的。

  “陳粥——”

  陳粥往前走了幾步之後才聽到聲音,轉頭,看到山腳平地上雜亂折回的人群中,一身黑色的沈方易靠在車門上。

  “沈方易?”

  “沈方易,你快讓開!我刹不住了!”陳粥腳下的步子越來越亂,她顧不得穩住自己,慌亂地揮著手,讓站在山路下面的沈方易讓開。

  隨即脖子上團了塊灰白色的羊絨圍巾,像是那種他手裡煙草灰燃盡掉落一樣的灰色調,還帶著余溫。

  陳粥覺得他無趣,自己撿了庭院裡的兩朵落梅,幾根樹杈,攛掇了幾個雪球,在光禿禿的幾根文竹下面,堆了個半人高的雪人。

  陳粥抬頭,對面的人低頭看著她笑:

  茶爐裡冒出來汩汩的水聲,氤氳的白色霧氣混著普洱的淡香,他點燃手裡的一根長煙,草葉燃盡的的青煙摩挲著神佛的慧眼,他在青白相間中叼著煙,嘴角浮現無端的笑意,似是意有所指:“阿彌陀佛,神佛在上。”

  只不過現在的陳粥,斷不會想到沈方易往後是個日日開葷腔的登徒子。

  她顛顛簸簸,橫衝直撞,像是一只在冰面上刹不住車的可愛鴨子。

  兩人的關系還停留在:陳粥看著窗外大雪,回頭新鮮地招呼沈方易去堆雪人,沈方易笑著說小孩子的愛好他就不沾染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陳粥的錯覺,他在輕柔地薅著自己的頭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從山上衝下來不穩導致還是因為天氣的原因,她身子戰栗的厲害。

  陳粥問:“是因為拐騙過很多無知少女嗎?”

  “嗯、”沈方易給她系好了圍巾,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從頭到尾地打量了她一番,語氣帶點笑意,“倒是長高了不少,臉上那點嬰兒肥也沒了,不可愛了。”

  小姑娘勉強到鎖骨的頭髮充盈著他的手掌。

  陳粥抬頭,沈方易脖子上空蕩蕩的,那剛剛緊緊與他貼合的圍巾正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給他纏繞的動作還未停止,身子微微傾斜,眉心皺在一起,“你們小孩子天生都不怕冷是嗎,光著個脖子就往外躥。”

  她只是眩暈的想,沈方易說的對,她要是一腳下去了,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看見他的機會,這可不劃算。

  陳粥試圖踮起腳尖,但離他的身高還差蠻多,她有點泄氣,但依舊不滿到:“沈方易,我不是小孩子。”

  陳粥後來問過他,他是不是信奉神佛,他說沒有,只是在這世上壞事做多了,花錢買個渡死後亡靈的錢。

  陳粥抬頭看沈方易,他依舊說的風淡雲輕,遊刃有余。

  沈方易輕笑,“走吧,上車。”

  沈方易不但沒讓開,反而走過來,站在山路的盡頭。

  陳粥看到人,幾步從山上小路快跑下來。

  他笑笑,禪院裡熏香嫋嫋,他盤坐在菖蒲席上圍爐煮茶,“那倒只有你一個,更何況,我想對你做的壞事,可不是這個。”

  沈方易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就這小姑娘的平衡能力,要真帶她去滑雪,她估計能摔哭,那還挺有意思的。

  一直插著兜裡的雙手在接到她的一瞬間微微張開,以一種懷抱的姿勢迎接。

  普通人想上山,得像她這樣,一步一步跨越困苦和寒冷。崎嶇山路,濕滑危險,一般人斷不敢用生命賭一個神佛庇護。

  陳粥反應過來,真怕髒了菩薩的耳。

  沈方易在車裡等了一會,他原以為陳粥到了會給他打電話,出來抽煙的時候一瞥,才發現有個不要命的小姑娘真打算走山路上去。

  陳粥跟在沈方易後頭,到了主持安排的休息處的時候才敢大聲說話,她捧著杯熱茶搖搖頭,“沈方易,你是神佛轉世嗎,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而沈方易上山,山寺香火營營,寺廟僧人路過禮佛作揖,甚至還有一兩件清閑禪房小院以供消遣。

  她知道她現在以一個很曖/昧的姿態,陷在他的懷裡,但是她不想躲開,也不想後退,更不想管現在臉上的緋紅。

  而後陳粥才知道,山上的路並沒有風雪積壓。

  “沈方易!”陳粥提高聲音表達氣憤。

  “不是說不讓開車上去嗎,山上的路都封了。”陳粥跟在沈方易身後。

  他的身體因為她從高處衝下的撞擊微微往後退了半步,手臂被身體連帶著往下,手掌剛好落在她的頭上。

  “山上可是一點信號都沒有,你要是一腳掉下去了,你這輩子,就見不著我了,你可真敢。”

  後來陳粥才知道,捐贈募集,他永遠是其中出資最大的無名氏。

  沈方易給陳粥開好門,“是不讓他們開車上去。”

  陳粥最後撞進他的懷裡。

  他沒叫她之前,她眉頭緊鎖,看著地面,小心地一步步挪動著,他叫了她的名字之後,她轉過頭來,眉眼突然就明亮起來,甚至加快腳步,從半道上一路跑下來。

  “往常一年來一回,大抵主持見我覺得眼熟。”

  陳粥完全沒過腦子,下意識地問道:“那是什麽?”

  沈方易也沒有躲在屋子裡,站在白皚皚只露出灰瓦的長廊上,他的手機從進來到現在,就一直響個不停,最後一個電話進來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頭,盯著屏幕了一會後,長按著鍵,像是關了機。

  陳粥半個雪人才出了個雛形,她手裡還捧著缽雪,她在遠處看到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可以做一個有光陰可以虛度逃離人間的窩囊學生,但沈方易,大抵沒有那麽多時間陪她在這兒虛晃白日吧。

  長廊裡的人走了過來,看到發愣的陳粥,於是站在柱子旁,岔個腿,朝她抬了抬頭:“喲,霸/凌雪人呢。”

  陳粥回頭。

  雪人的臉現在還是個不規則的方形,她找不到黑色的煤炭,用的兩個樹杈代替,這樣看起來它的眼睛只是一條線,頭上還頂著兩朵紅梅花,半個身子扭曲地融化在地裡,活像個呼喊救命的殘損品。

  陳粥蹲下去,把手上的那捧雪轉移到雪人的左邊,把它身子凹陷下去的地方填起來,勉強扶正後,煞有其事地介紹到:“你胡說哦,你看,我明明善良有愛。”
    沈方易沒反駁她,眯著眼站在青天白日的雪地裡抽煙,就靠著那長廊柱子,見院子裡的人信誓旦旦地花時間打造改善那相貌醜陋的雪團子,原先見她還耐心,只是天寒地凍的,做個精細的雪娃子出來也是個費時費力的活,沒過多久,她就找了草垛,把那殘次品糊塗一蓋,就當沒這回事了。

  沈方易站在那兒,哂笑一聲,生出點白日悠哉時光可廢的心得來。

  山間暮色很快就席卷而來了。

  浮光寺夜裡最是好看,沈方易說吃過晚飯之後,再送她下山。

  面前的人把外套脫下,只剩一件淺米色的羊絨毛衣,跟墜落到洋河裡的蘆蕩花一樣的絨色,融在窗外白色的雪光裡,多出點秋日高照的暖意來。

  桌上已經擺置好米飯時蔬,沈方易給陳粥挪開凳子,方便她入座。

  “沈方易,你這個人還是有些美德在身上的。”

  沈方易笑笑,“嗯?怎麽說?”

  陳粥坐上凳子,雙手沿著凳子把自己往桌子底下下塞:“Ladies first。”

  沈方易不緊不慢地拾起自己的筷子,“我還以為是尊老愛幼呢。”

  陳粥原先夾著一片素肉的手停在半空,她看向對面的人,不滿道:“沈方易,你怎麽總把我當小孩子,從民法角度上來說,我早就是完全行為能力人了,能夠對自己做的所有決定,負全部責任。”

  沈方易悠哉哉地抿了一口楊梅酒,眼神落在梅子酒澄澈的底色中,依舊不緊不慢地回他,“在我是完全行為能力人的時候,你才九歲。”

  “十歲!”陳粥糾正到,“我比你小不了那麽多。”

  杯中酒色滌蕩,沈方易抬頭看她,笑盈盈地接納她這種為了一歲爭執到臉紅耳赤的樣子,“原來你知道我年歲?”

  陳粥心虛:“我剛剛在車上的時候,看到了你的駕駛證……”

  沈方易:“那我的戶籍住址背下來了沒有,知道去哪兒找我不?”

  陳粥低頭,不理他,專心往嘴裡扒飯,嘴裡嘀咕:“狡兔三窟”

  沈方易不與她計較,用公筷給她夾了些新鮮的綠菜葉子,陳粥剛開始還能接受,點點頭也就吃了,到後來沈方易越夾越多,陳粥有些抗議,她委婉地表示她不怎麽愛吃菜葉子,沈方易卻越發猖狂,半盆蔬菜都往她飯碗裡倒,說山寺裡的青菜補充營養,最適合她這種青春期尾巴上的青少年。

  陳粥撂挑子不幹了,嫌棄地把青菜劃在一旁,乾扒飯,“菜葉子不好吃,我說很多遍了沈方易。”

  沈方易放下筷子,用手支撐著腦袋看她,眼神裡琥珀色的眸子裡像是浮著一層蘆葦蕩黏密的絨花,他用混著酒氣的聲線緩緩地說到:“小粥,我醉了。”

  陳粥原先扒拉飯的動作微微一滯,他明明說的是他醉了,可是語氣口吻卻像是深情的戀人,他說他醉了,好像是在說所以他變的固執、變得不會見好就收,變得反應遲鈍,變得混沌曖/昧。

  外面黑的只剩寺廟石壁上亮起的長明燈,懸掛的鳴鍾在這一刻響起,深幽的禪房裡進不了梵文禱告,只剩陣陣的茶香衝淡著雪夜的厚重,試圖在溫暖的房子裡催開一朵春日的花。

  陳粥是沒有信心能在雪夜裡驅車下山的。

  “就、就喝了這麽點。”陳粥身體僵在那兒,抬頭看了看他的杯底,心裡估摸著:“你酒量、酒量應該不錯。”

  沈方易依舊垂著頭看她,掀掀眼皮,“昨晚的酒才剛散。”

  “昨晚、昨晚很晚嗎?”陳粥問到。

  “還好、凌晨回的。”

  “啊!”陳粥是有些歉意的,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不過七點,再回想起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的確是像極了宿醉後的沙啞。

  “抱、抱歉——”陳粥下意識道歉。

  風從微開的窗門吹進來,吹動頭頂上的燈。

  沈方易在昏搖曳的燈光裡興師問罪:
  “這麽懂禮貌乖巧會道歉,倒不像是那個拿了我電話又放了我這麽多天鴿子的人。”

  陳粥在這事上,沒有找到借口,她只能耍賴:“我年紀小不懂事嘛。”

  她這服軟的態度想必在他那兒是很受用的。

  “得,我年紀大,我讓著您。”沈方易輕易繞過她,從兜裡掏出一根煙,側頭銜過,手指抿開火,一刹那,藍焰跳躍,他貪欲似地深嘬了一口,像是深情地吻著戀人。

  他擺下火機,雙手交叉在一起,隨煙草無聊又頹敗的燃盡,笑著繼續剛剛的話題:“知錯就改,以後,是能成大事的人。”

  那一刻,陳粥醉在他深情如冬夜燈火的眼裡,一瞬間想起她今天在駕駛座上看到他的出生年月。

  那是一個躁動不安卻遍地都是機會的年代。

  鋪天蓋地的下海經商潮流席卷而來,貿易往來的外匯匯兌差異下造就了第一批商賈富豪,彩電才剛剛普及華夏不久,聯想還只是IBM的代理經銷商……陳粥不知道,生於那個時代的他是否真切地感受過那個時代的詭譎風雲,但他身上,從來就有那些黎明前夕躁動的波瀾縮影。

  陳粥抬起下巴,眼神對上搖曳燈光下的人,“沈方易,你再等等我吧,我再長五歲。”

  她明明知道,她們的距離明明就不是年歲,但她還是這麽說了。

  或許等她二十四歲了,她就有一個能夠匹敵的條件了呢,比如光鮮的工作,比如自給自足的經濟條件,比如獨立又清醒的人格,又比如懂得拉扯和把握男人的技巧……

  也好過她現在什麽都沒有,空有一身年輕的面龐吧。

  沈方易只是笑著說:“那我就是三十二歲。”

  陳粥也跟著笑,她突然像是老友重逢一樣,寒暄地問到:“沈方易,這一年半不見,你過的好嗎?”

  他吞吐雲霧,抖落淬火:

  “不太好,一潭死水。你呢?”

  “我也是,一譚死水。”陳粥聽完後亮起眼珠子,趁他說過那句他醉了,開著佔他便宜的玩笑,“所以你看,我們是不是很般配。”

  少女的臉上馱著兩坨紅,明明沒喝酒卻讓人生出點她微醺迷糊的嬌憨。

  她問他他們是不是很般配。

  沈方易在那刻,大概是因為甜膩卻後勁十足的楊梅酒上了頭,他心裡沒經過他大腦同意就想說是,他們的確很般配。

  利用小女孩的懵懂無知,貪一時青春歡享,的確是有些不知恥了。可他自覺嘲弄,什麽時候他的道德感變得這麽高了。

  陳粥原以為這談話會以她最後一個小玩笑落幕。

  誰知她剛起身的一瞬間,就聽到身後的人開了口:

  “陳粥,不如,你跟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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