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昭目睹宮廷秘事
“給您!”寧元昭抓起蛇身遞給顧景懿,動作比第一次熟練太多。
有種罕見的煩躁。
阿昭心情不好,顧景懿手指滑過玄霓的尾巴,玄霓動了動,蛇信“噝噝”,像在解釋這事與它無關。
顧景懿將黑蛇的身子撫了一遍,而後輕輕接過,說:“謝謝阿昭,你將玄霓照顧得很好呢。”
黑蛇吐吐蛇信,不情不願鑽進了主人的廣袖中。
“殿下不必言謝,這是阿昭答應了的。”寧元昭眼睛圓亮,透著醉酒後特有的稚氣感。
顧景懿眼神中浮出一絲玩味:“阿昭和它相處得好嗎?”
“嗯!”
“它很難養吧,是不是咬了你?”
“咬了!”酒完完全全降低了寧元昭的防備心,讓他把真心話通通說了出來。
說著,他挽起袖子,給顧景懿看手臂上的血痕。
“您看,咬了好深一個齒印!”
顧景懿用指腹揉揉那血痕,似是要驗證他話語的真假。
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得體,既不會過,又不顯得輕佻,恰恰好能讓寧元昭感受到他的存在。
“殿下,您的手好涼。”寧元昭下意識說。
“是阿昭太熱。”顧景懿莞爾,“臉都熱紅了,不信你自己摸摸。”
寧元昭剛剛抬手捂住臉頰,便對上了顧景懿戲謔的眼神。他緩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什麽:“殿下在逗我。”
“才發現啊。”顧景懿向前兩分。
寧元昭直覺自己應該後退,可是他後面是牆,根本再無半分退路,只能生生看著敬愛的殿下與自己愈發貼近。
近到僅有毫厘之差。
顧景懿未施粉黛,眼尾卻和描畫過一般,微微上挑,顯出天然的華貴和無情,有種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傲慢感。
即便如此,寧元昭依然覺得這雙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現在,顧景懿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瞳中映著他傻愣愣的樣子。
他貧瘠的詞匯無法形容這種感覺。
粗俗一點來說,就是他又大逆不道地心動了。
他努力偏過頭,避開那讓人無法拒絕的注視,脫力般將身體撐在牆上。
躲開視線也就意味著很難窺探到真實。
連顧景懿肆無忌憚打量的眼神都錯過了。
喝了酒愈發傻氣到底小色鬼,顧景懿想,他好像知道寧元昭的弱點在哪裡了。
他碰碰寧元昭的手背,主動打破僵局:“小侯爺,我去給你找點藥來,塗塗傷口吧,玄霓犯的錯,我這個主人自然要當著。”
“……哦,好。”寧元昭遲鈍回應。
等冷風把腦子吹得清醒些時,他已經跟著公主的裙擺往外走了。
他環視著觀察了下,才發覺自己跑來的地方是某個廢棄宮殿的一角。
公主怎麽恰好在這裡呢?之前的問題重新回到心頭。
兩個人奇妙的相遇助長了他的膽子,他小心拉了拉公主的衣角。
顧景懿敏銳察覺到這小小的親近,當即停下腳步去看他,用眼神溫和地詢問怎麽了。
寧元昭的膽子又大了些:“殿下,您怎麽會在這啊?”
“原來是問這個啊。”顧景懿垂下眸子,“這原是我母妃的寢殿,她去世後便封鎖荒廢了,今日中秋團圓,我很想念她,所以悄悄來這裡看,沒想碰到了阿昭。”
“對不起……殿下……”寧元昭立即道歉,他簡直後悔去問這個問題,公主的神色都變得落寞,一定是傷心了。
“無事,你也是無心。”顧景懿同樣拉了拉他的衣角,笑著寬慰他,“我知道阿昭沒有惡意。”
她的語氣溫和,又很是讓人憐惜。
曾經有人拿這件事傷害過公主嗎?寧元昭不高興地想。
顧景懿倒不會知道他內心所想,她繼續說:“阿昭,到我身旁來。”
“公主?”寧元昭不明所以,不過並沒有反抗。
“我們走暗路離開,那裡沒有光,又比較曲折,我擔心阿昭一不小心會走丟。”
“為什麽走暗路?”
“因為這裡是禁地啊。”顧景懿笑著回答,“阿昭又是翻牆進來的吧。”
怪不得……寧元昭窘然,公主猜的一點沒錯。既然是禁地,他若是光明正大走門,恐怕一眼便能看見上面的封條,然後避而遠之了。
只是,公主娘親的寢殿,怎麽會成廢棄的禁地……
“來。”顧景懿拉著衣角的手向上攥了些,完整地拽住了寧元昭半邊衣袖。
她帶著寧元昭通往那條隱秘的暗路,手指不可避免便會與寧元昭的手腕相碰。
寧元昭發現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公主心思純潔,一心想著不落下他,他卻起了不該有的遐想之心,這合適嗎?這不合適!
他自我抨擊一番,但並未起到任何效果,最後只能鬱鬱垂下了頭。
暗路設在寢殿後牆,穿過小門之後是一片葳蕤的矮樹叢,矮樹叢裡被踩出來一條小小的路,踏著小路走出去,就到了一處高聳繁複的假山。
寧元昭認出這是哪了。
——皇宮中最偏僻的一處小花園。穿過這裡,再往前走上一陣,就到禦花園了。
以前他在宮中居住的時候,最不愛來這玩。
遠且不說,根植的樹木又尤其高大,常年青翠,夏天都能罩出一股烏沉沉的陰森感,更別說冬天了。
就比如現下,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大好天氣,可這都是黑壓壓的影子。
布置的宮人象征性往這掛了兩盞燈籠,聊勝於無。
這樣暗淡的光芒下,寧元昭那種瞎眼感又開始發作,有點看不清東西。
不安感驅使著他主動反牽住了公主的衣袖,衣袖相疊,兩個人的手掌最大程度碰到一起。
幾乎都要相牽。
饒是如此,寧元昭都顧不太得,還表現出了幾分滯澀,沒頭沒腦地與公主錯了方向。
好在公主一直握著他的衣袖,從未松開。
幸好公主在身邊,他默默歎了口氣。
顧景懿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他的異常,在用自己的方式遷就他。
他心中隨之起了一圈波紋,悠悠地蕩開,泛出漣漪,經久不息。
兩人倒影相疊,很有默契似的,皆靜靜不語。
顧景懿牽著寧元昭走進假山,方才停下腳步,俯身對他耳語:“阿昭,穿過假山,我們便出去了。這裡有許多條道,一不小心就會走錯,你要跟緊我。”
顧景懿的身量比寧元昭略高一些,說話時,氣息和影子侵掠般越過了寧元昭的親近線,將他盡數籠罩。
對於一個敏[gǎn]的人來說,這該是很危險並且很不適的。
尤其寧元昭的脖頸完完全全暴露在顧景懿的目光下。
可寧元昭並沒有。
他反而感覺安心。
他嗯了聲,說好。
顧景懿無聲笑了下,似乎對寧元昭的順從感到滿意,他從羅網般的分叉路中熟練地選擇了一條,繼續帶著寧元昭向前。
只不過剛走兩步,他就迅速捂住了寧元昭的額頭:“阿昭,這有石頭,小心撞頭。”
顧景懿拿下手掌,寧元昭茫然地向上看了看,才發覺離自己幾厘之距的地方果然比其他地方深一些。
看樣子是個石頭尖尖,若不是公主提前攔了一下,想必他會撞出一大塊青痕來。
假山之中狹窄幽暗,他的眼神比剛才更弱。
“……多謝殿下。”他回應道,“我會小心。”
顧景懿說:“阿昭,你在夜裡是看不太清嗎?”聲音在洞穴中有些鬼魅莫測。
“嗯。”寧元昭沒有隱瞞,“我的眼睛有些弱。”
“原來阿昭上次在浴池裡沒有撒謊啊。”顧景懿碰了碰他的眼睫,“眼睛弱,所以一受刺激就流淚。”
寧元昭不知道公主怎麽有興致說起他窘事來。
浴池裡流淚,一個是他突然掉進水中被水激得有些難受,一個是他難過了呀。
他當時用的第一種由頭,那公主現在這樣說自然不算錯……就是怎麽有種怪怪的感覺……
他想不通,也沒有太糾結,乾脆承認了:“……是的。”
顧景懿唇角勾了勾,說:“那我替阿昭擋著額頭吧,如果再有石頭,我會提醒阿昭的。”
說罷,他便將手重新放到了寧元昭額頭前方,只是這次並沒有相碰。
“謝謝殿下。”寧元昭沒逞什麽大男子氣概。
因為有公主在,能預想的一切困難都被迎刃而解。
他隨著公主繼續向前,在走到一處拐角時,聽到了另兩道不屬於二人的腳步聲,在假山外。
不是兩道,是三道。
一道略輕的,兩道略重的,都有些凌亂,正向假山這邊而來。
太監?宮女?還是侍衛?
他心下微沉,沒有過多思考,直接拉著顧景懿躲進了身邊的狹角。躲進去的瞬間,兩個人拉著對方衣袖的手便默契地松開了。
那角落設置得巧妙,他們貼著身才恰好可以容納其中,且不易被其他人發覺。
因此,為了站得更舒服些,顧景懿直接將手臂搭在了寧元昭肩膀上,就像環抱住他一樣。
公主怎麽比他高這樣多?站在同一位置,他的額頭才能碰到公主的下巴,寧元昭無意識地想。
想著想著,他生鏽的腦子意識到了什麽。
他們兩人怎麽這樣近!他當即後退兩毫,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殿下,抱歉,臣一時心急,不是有意冒犯……”
“為什麽要躲起來?”
“我聽到外面有聲音,應該是有人過來了。”
“有人又如何?”
“……旁人或許會認為我與公主存在私情,於公主清譽有損。”
“是麽?”顧景懿低下頭,直直看著顧景懿,“小阿昭,也只有你會這樣想。”
“公主?”這樣近的距離,寧元昭縱使眼睛再弱也能看到顧景懿的眼神。
深邃的,捉摸不透的。
可他又被“小阿昭”三個字亂了神,一時沒有看懂那眼神中的深意。
“本宮都克死了兩任駙馬,哪裡還有什麽清譽。”顧景懿淡淡地說。
寧元昭眨眨眼,眼睛和心一同酸澀起來。
他想,他真該找個神醫治治眼睛了,不然總是無緣無故流淚也太沒男子氣概。
他努力將那點酸澀忍了回去,認真且專注地看著顧景懿:“不是的。”
“嗯?”
“不是的。”他又重複了一遍,笨拙地說,“是他們福薄,和殿下無關,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您是最好的,您也會擁有最好的駙馬。”
顧景懿一錯不錯地看他說完,神色仍然很淡,手指卻在寧元昭看不到的地方握了起來,強行忍著些什麽似的。
寧元昭倒也沒有期望公主會給予他多麽感動的反應,他說的全是他的心裡話,他想告訴公主,僅此而已。
他說完,微澀的心再度緊張起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時,公主輕輕朝他耳朵吹了口氣,他險些驚叫出聲音。回過神來才發現,公主是在示意他看向某一處。
那是一處小洞,他猛然一驚,位置很隱秘的小洞,可觀外界。
三道腳步聲恰在小洞外匯聚。
一位侍衛,一位宮妃,還有一位宮女。
寧元昭都不認識,看那妃子的衣衫服製,位分應當不高。位分不高,就意味著沒資格參與中秋夜宴。
寧元昭心下有了某種很不好的預感。
如他所想,下一瞬,那侍衛便與宮妃擁吻在了一起,宮女則見慣不驚地主動守在一側,替他們望風。
刻意壓抑的聲響接連不斷。
私通!
天不垂憐!怎麽會讓他撞見妃子給皇帝戴綠帽子這種會被滅口的事情!
還是和公主一起!
寧元昭全身都僵硬了。
“別怕。”顧景懿適時捂住了寧元昭的眼睛,貼著他的耳朵低語,“不會有人知道。”
似警告,也似安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