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趙行摸了一下自己發燙的右耳，不著痕跡地轉動了一下`身子，背對著鏡子後面的那對男女，杜絕他們的窺探。

  其實比起那對男女的對話，趙行現在更在意的是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能力。

  仔細一想，好像從今天早上睡醒開始，他的聽力就有些不正常，好像時不時就能聽到遠處的聲音。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是他這兩天接觸了地面上的高科技半成品受到了輻射，身體產生了變異？！
  趙行目前只能想到這樣一個較為科學的解釋。

  只是，其他人為什麽沒事兒呢？
  找不出確切答案，趙行隻好暫且把這件事兒放下，反正他的身體從小就不太對勁兒，比如說這世界所有的迷煙和麻醉都對他無效。

  十分鍾之後，有三個人選擇了放棄任務。

  其余的九十八號人依次進入鐵房子裡，在機器人的引導下錄入自願宣言。

  趙行是101號，是最後一個進去的。

  他站在一個攝像機前，面前豎著提詞板。

  “我也是，雖然那個任務的獎勵讓我有點兒心動，但一想到可能會死，就怪嚇人的。”

  可在趙行的右耳裡，他們交疊的腳步聲卻越發清晰了。

  看到提詞板上的內容，他沉默了一下，才舉起三指起誓——

  F區域的大門關上，理應徹底隔絕那三人的聲音。

  等到那三個新人也宣完誓出來，F區域最裡面的一面牆忽然降了下去。

  就在他準備脫褲子的時候，耳邊又響起熟悉的女聲——

  機器人發出指令：“請各位在站台上更換衣物。”

  趙行身子一僵，起誓的手都忘了放下。

  而之前不願意參加任務的那三個人也被這名機器人帶了出去。

  是地面上的“高等人類”對他們這些地底下生活的人的代稱嗎？
  趙行從鐵屋子出去的時候，已經有三個自願參加任務的新人被另一名機器人送了過來。

  女聲猶豫了一下，說：“算了，時間有點緊。而且我一想到他是黑老鼠，就有點兒沒性趣。”

  男聲笑道：“怎麽？前輩你又心動了？不是說黑老鼠提不起你的性趣嗎？”

  “啊，那就好。”

  趙行忽然覺得褲腰帶燙手，讓他脫不下去。

  這衣服的腰部、頭部、手腕都安裝有拉鏈，如果將每一條拉鏈都拉上，會將整個人都包裹在內，連頭髮絲都不會露出來。

  恰在這時，趙行頭頂的燈光忽然暗掉，緊接著，整個白屋子都陷入一片黑暗。

  “要……要直接在這裡脫光了換衣服嗎？”不遠處的谷小西忽然怯懦地發出聲音。

  “嘖，好久沒看到這麽漂亮的腹肌了。”

  趙行緩緩閉上眼。

  “我違背了地球人行為法則，我悔過，我知錯。我罪不容誅，我罪不可恕，我自願參加F101計劃，為地球人的生存和發展做出貢獻，以此贖我犯下的罪，抵我做過的惡，即便因此死去，我也心懷感激，毫無怨言。宣誓人，趙行。”

  然後趙行聽到了三聲驚恐的慘叫。

  其中有一個問道：“我們現在就和F區沒有關系了是嗎？那我們原先在身體裡植入的監聽設備怎麽辦？”

  “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大理想啦，什麽金錢呀，力量呀，自由呀，我都不奢望了，我就是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

  男聲輕笑：“前輩喜歡？那不如送進去之前先玩兒玩兒？”

  趙行話音剛落，之前聽到的女聲再次響起，語氣中帶著惋惜：“啊，這個小年輕長得不錯啊，可惜了。”

  緊身衣旁還有一條內褲，也是銀白色的，摸起來要更柔軟一些。

  女聲疑惑：“他褲子怎麽脫得這麽慢？”

  趙行：“……”

  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純白色的龐大房間，這個房間一共有101個方形站台，站台上面還都放著一疊帶有編號的衣物。

  趙行也覺得很無所謂。

  只是旁邊的說明書告訴他們，他們暫時還不需要拉上頭部的拉鏈。

  這件衣服是銀白色的緊身衣，反著光，看起來很新奇很酷。

  那聲音停止的時候，機器人再次發出冷漠無起伏的電子音：“03號清潔機器人，請來這裡清理一下垃圾，謝謝。”

  趙行搞清楚這衣服怎麽穿後，就飛快地脫掉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

  三個人小聲討論道。

  不過……黑老鼠？

  突然，那一串腳步聲齊齊頓住。

  女聲笑得坦蕩又玩味：“我沒想到他臉長得好，身材竟然也不錯，只是不知道他另一個資本會不會也讓人這麽驚喜？”

  趙行暗暗松了一口氣，默默地放下手，筆直地站在原地。

  機器人發出冷漠無起伏的電子聲：“不用擔心，三天后會自動脫落下來。”

  另一個高壯男人嗤笑一聲，不屑地說：“大家都是男的，怎麽就你嘰嘰歪歪的有意見？怎麽？還怕別人看光了你不成？”

  “停電了？！”

  “怎麽停電了？我衣服還沒穿好！這怎麽穿啊這？”

  趙行則長舒一口氣，暗歎天助我也，摸著黑飛快地換好了衣服。

  好巧不巧，他剛穿好衣服，整個白屋子就重新來了電。

  “怎麽偏偏這時候停電？”女人看著單向玻璃後面穿上緊身衣後更顯肩寬腰細腿長的趙行，不滿地抱怨。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門被人推開，監獄長一臉諂媚地笑著走了進來：“兩位長官，真是對不起，臨時出了點兒事兒，耽誤了點兒時間，我來晚了。”

  女人冷笑：“監獄長大人好大的排場，還讓我們等你。”

  監獄長苦笑了一聲，彎著腰抹了把冷汗：“對不起對不起，這回實在是突發意外。”

  女人還想出言譏諷什麽，看見監獄長的身後，話卻忽然卡到了喉嚨裡。

  監獄長後面跟了三個人，分別是兩個機器人和一個長頭髮的男人。

  那可真是一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男性。

  即便在地面上，她也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得令人失語的容貌。

  那人像是大病未愈，嘴唇蒼白乾裂，臉頰卻浮上一抹病態的緋紅，漂亮的眸子裡浮現出超凡脫俗的寂然氣質，沉默無言地看著單向玻璃那邊的光景。

  “這位是……”女人聲音都輕了一些。

  監獄長湊到女人耳畔，低聲說：“是洛家的公子，非要來這裡見見世面，擋不住。”

  女人：“洛家？K13區的地下股東？”

  監獄長點頭。

  女人有些失望。

  這個身份真是……讓人不好下手。

  轉頭一看，身旁跟隨的男同事也直勾勾地看著那洛家公子，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癡迷。

  女人嫌惡地翻了個白眼。

  趙行右耳朵一會兒靈，一會兒不靈的。

  自停電之後，就沒再聽到過遠處的聲音了。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靜待機器人的下一個指令。

  機器人：“請各位站在站台正中央。”

  101個罪犯站上去之後，銀灰色的站台就發出一道道環形光，將站台上的人從上到下掃描了一遍。

  緊接著，無數電子音此起彼伏地響起。

  “F001號通過。”

  “F002號通過。”

  “……”

  “F081號通過。”

  每一個被掃描通過的人，手臂上都會閃現出一個紅點——那是他們被植入“監聽器”的位置。

  趙行看了一眼吸附在手環上的監聽器，心中有些發緊。

  “F101號……”

  趙行腳下的站台忽然卡殼，趙行心中一緊，手腕卻緊貼褲縫。

  “通過。”

  趙行閉上眼，擦掉手心的汗，心跳逐漸趨於平穩。

  所有人通過檢查之後，他們腳下的方形站台開始勻速移動，所有人都被站台運輸到房間的左側牆角。

  等方形站台拚湊成一個巨大的矩形時，頭頂的天花板忽然垂落下101個吊環。

  這吊環大家都很熟悉了，畢竟每個來到K13區的人都要坐上那輛D等列車，系上站立式的安全帶。

  不等機器人發布命令，每個人都識趣地單手握緊頭頂的吊環，靜待吊環伸出鎖鏈纏上他們的腰腹，為他們系上站立式的安全帶。

  緊接著，一個透明的方形玻璃罩從天而降，將他們所有人都罩了進去，並嚴絲合縫地卡住了他們腳底下的站台。

  “這是新型的列車嗎？通向哪裡？”

  “沒看到列車軌道啊！”

  “我們這是要去做任務了嗎？這麽突然。”

  “有點擠。”

  眾人四下張望議論紛紛，忐忑不安又好奇。

  趙行抬頭往上看，越看越覺得面前這東西像極了一個大型電梯。

  這是……要上去了嗎？

  趙行眼睛微亮。

  就在這時，一陣迷煙紛紛揚揚從頭頂灑落，十秒之後，除趙行以外的一百號人通通陷入昏迷，歪三倒四地擠在一起。

  趙行也閉上眼，裝出一副昏過去了的模樣。

  “啪——”

  一扇隱形的門忽然打開，幾串腳步聲從另一個房間傳了出來。

  電梯裡迷霧散去之後，那對男女也走進了電梯裡，不過幸運的是，他們的位置離趙行很遠，剛好在他的斜對面，應該不會發現他裝暈。

  電梯門再次關上。

  “出發吧。”女人按下手中的一個按鈕。

  趙行試探性地睜開眼，看見視野中出現的人，卻愣了一下。

  竟然是洛鳴山。

  洛鳴山旁邊站著趙行被關鐵屋子那天賄賂過的監獄高層。

  他是……又賄賂了那個監獄裡的長官來為自己送行嗎？
  他病好了嗎？怎麽看起來還是一臉病態？
  那身體忽冷忽熱的罕見病又是什麽？
  能治好嗎？

  他手背上還有滯留針，嘴唇那麽白，臉頰那麽紅，一定是沒輸完液就跑過來了吧。

  這小傻子。

  洛鳴山察覺到了趙行的視線，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他蒼白乾裂的嘴唇輕輕動了動，漂亮的眼睛裡浮出一層霧氣，好像溢滿了悲傷。

  電梯動的那一瞬間，洛鳴山忽然向前一步，似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朝著趙行奔去。

  可又生生止住，留在原地。

  “阿行哥哥……”

  他仰頭看著趙行，訥訥地喊他的阿行哥哥，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

  電梯緩緩上行，洛鳴山的面容一點點變遠了。

  趙行看著他的眼睛，心中忽然也有些酸澀了。

  可他臉上卻一點點掛上了肆意燦爛的笑容，眉目耀眼飛揚，仿佛如釋重負，即將要奔赴美好未來。

  他唇角勾起，輕佻地朝著洛鳴山揮了揮手，無聲地對他道別：
  “拜拜，洛洛寶貝兒，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說完，他便轉身閉眼。

  不再回頭看。

  電梯飛速上升，身體傳來一種陌生的失重感，耳朵也出現耳鳴聲，嗡嗡作響，右耳尤其難受。

  趙行捂住右耳緩了一會兒，才漸漸適應。

  他緩緩睜開眼，看向電梯運行過程中一望無邊際的黑暗。

  那些難以察覺的不舍，那些面對未知的忐忑，那些內心微微酸脹的情緒，在他飛速上升的過程中，一點一點被拋到身後。

  只有心臟跳得飛快。

  好像要衝破喉嚨，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灼熱，發燙，缺氧。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的速度終於緩慢了下來。

  可趙行的心跳卻越來越快。

  “嘩——”

  玻璃電梯停下來的那一瞬，整個世界都被一抹刺眼的光亮侵佔了。

  趙行下意識地垂下頭捂住眼，可眼睛依舊一陣刺痛，生理性地流下淚來。

  薄薄的眼皮也擋不住那璀璨的光亮，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通紅。

  隨著光明降臨的，還有一陣如被烈火炙烤般的灼熱。

  那陌生的溫度落在他的皮膚上，抵達他的心臟。

  讓他渾身都冒出汗來。

  趙行抬起頭，一點一點地移開了手指。

  他睜開眼。

  ——看見了太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