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誰調的透明度？不知道我們今天要從地下上來嗎？眼都要瞎了！”電梯那邊忽然傳來女人憤怒的呵斥聲。

  趙行立刻閉眼垂頭，做出昏睡的模樣。

  電梯門緩緩打開，外面傳來另一個年輕女孩兒低聲下氣的道歉聲。

  即便閉著眼，趙行也能察覺到外面明亮的世界驟然暗了下來，連熱度都下降了。

  女人對女孩說：“你先在這裡看著他們，我們去消消毒，地下一股霉味，感覺身上有好多病菌。”

  女孩：“是。”

  因為對這裡不熟悉，不知道有沒有遍布監控，趙行始終在裝暈，沒有輕舉妄動。

  直到身邊的罪犯動了動，喉嚨中發出悶哼，趙行才悄悄睜開了眼。

  他四下打量。

  女人嗤笑一聲：“全息遊戲？不，這是真人遊戲。”

  少女擦了一下眼淚，小聲問三號旁邊的人：“F004，那個人死了嗎？”

  有人實在憋不住了，滿臉興奮地舉手提問：“這是什麽遊戲啊？是傳說中的高科技全息遊戲嗎？！這遊戲玩這麽大的嗎？！還能和別人上床嗎？在遊戲裡做和真人做有什麽差別？！”

  趙行這才第一次看見了他們的面容。

  小鈴明顯被問住了，她有些茫然無措地看向自己的女上司。

  “中間這個白塔是你們居住的地方，其中有六人間、四人間、雙人間和單人間，樓層越高，房間越高級，但這都需要你們用積分來獲得。

  看起來很年輕，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扎著一對馬尾辮，也穿著一身鐳射色的高科技緊身服，安靜又緊張地坐在一個10米外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們這群罪犯。

  緊接著，F003號就全身抽搐，吐了一口血，暈倒了過去。

  女人踩著高跟鞋走在光可鑒人的玻璃地面上，然後慵懶地坐到旁邊的沙發裡，她抬起下巴，吩咐女孩：“小鈴，你去跟他們說。”

  這裡沒有一盞明顯的燈，卻很明亮，連地面都在發光。

  電子屏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島，看起來很像是曾經存在於地球上的那類島嶼，他們只在紀錄片裡見過。

  少女松了一口氣：“太好了，嚇死我了。”

  那個男人約莫是二十六七歲的模樣，女人則看起來有三十五六。

  小鈴：“參加這個遊戲的一共有六組人，A101是藍星女性，B101是藍星男性，C101是地面女性，D101是地面男性，E101是地下女性，F101是地下男性，你們這606個人將會在這個島嶼上待三個月。

  雙馬尾少女眼圈都紅了：“你閉嘴！”

  不過令趙行意外的是，這個女人儼然就是他十二年前在九號通道的通風口裡瞧見的那位年輕女子。

  “在這三個月裡，你們需要做的是領取任務，完成遊戲，當然，最重要的是，作為地下人類組，你們要促進地面人類和藍星土著的和諧共處。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地是平的，牆面與天花板卻平滑地連接起來，像一個半球體的玻璃罩。

  旁邊也有幾名罪犯陸續醒了過來。

  看來十多年過去，她已經從什麽都不懂的新人熬成了前輩。

  哦，對了，這個房間裡還有個少女。

  其中F003號已經入獄了十三年，也有十三年都沒見過女人了，看見面前這個清純可人的少女，他頓時眼睛都發直了。

  F003：“呦，害羞了？是哥的錯，哥該死——”

  屋子裡還有幾個小小的半球體房間，其中最大的那個是純黑色的，完全窺探不出裡面是什麽東西。

  應該就是調了“透明度”。

  沒有人再敢多言，甚至眾人都垂頭不敢再看她。

  這島上密林橫生，最中間卻有一個高塔。

  趙行能通過這層灰色的玻璃看見頭頂太陽留下來的光暈，但別的就看不清了。

  他話沒說完，因為那名少女拿起了一個遙控器一樣的方形東西，按了幾個數字。

  遊戲？

  那塔像是古埃及時代的金字塔，上細下粗，只不過整體是純白色的，不帶一丁點兒裝飾。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在這場遊戲裡，會遍布飛行攝像頭，你們的遊戲過程會獲得全球直播，禁止為了獲得直播關注而在鏡頭面前故意與人媾和。”

  只不過這玻璃是深灰色的，像是鍍了一層膜。

  那個叫小鈴的少女走到最大的電子屏面前，又在身上別了一個可以擴音的胸針，靦腆地對大家笑了笑：“大家好，你們都是自願參加F101遊戲的吧，我先為大家講解一下遊戲規則。”

  打量完外面的世界，他開始觀察這個房間裡的擺設。

  眾人呆住。

  全場靜寂。

  沒多久，之前把他們從地下帶上來的那對男女也消完毒出來了。

  F004立刻伸手去探3號的鼻息，然後朝少女搖頭，聲音中都帶上了幾分恭敬：“沒有。”

  再加上剛醒來，腦子也不清醒，看著這名少女，他猥瑣地笑了兩聲，嘴裡也不乾不淨的：“喂，妞兒，這是哪兒啊？你過來唄，跟哥好好說說……小妞，你身上的緊身衣真好看，有沒有人說過你身材好……”

  不是說是任務嗎？
  趙行眯起眼。

  F001號連話都不會說了：“可……可是這遊戲裡有島啊，這個島……這個島是真的嗎？還有什麽藍星土著……這些都是書裡面的啊！這是你們新造的模擬地上城嗎？就像他們造的那個貴得離譜的模擬地球城一樣……”

  “模擬地上城？”女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玩兒的笑話一樣笑出了聲來，“老鼠們，看清楚了，這裡是地上世界！”

  說完，她按了一個按鈕。

  仿佛整個世界的幕布都被揭下來了。

  環繞在他們四周的灰色玻璃驟然變得透明，室內的燈熄滅，室外的光線卻如利劍落下，均勻地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什麽？
  是一個龐大的火球，高闊的藍天，松軟的白雲，被風吹得搖擺的高大樹木，還有空中飛過的不知名的鳥。

  101個囚犯在頃刻間失語。

  幾乎懷疑自己來到了夢境。

  有人訥訥發言：“好大好亮的太陽燈……”

  可沒有人譏諷他。

  只有一個人用一種很輕的，像是生怕驚擾美夢一般的語氣說——

  “不……那是太陽啊。”

  每一個人都被那太陽的亮光刺痛了眼，難以抑製地流下生理性的淚水來，可卻沒一個人舍得眨眼。

  直到那名女人按下按鈕，深灰色的玻璃再次遮掩世界，眾人才堪堪回過神來。

  不過大家都有些精神恍惚，又因為直視了太久的太陽，看任何事物眼前都留存著一片光斑，每一個人都在垂頭揉眼。

  可眼睛緩過來之後，每個人都又如饑似渴地抬起頭望天，試圖透過那深灰色的玻璃重新仰望外面的太陽。

  “別看了！”女人出聲阻止，“太陽又不會丟，出去了之後你們想看多久看多久。”

  谷小西怯怯舉手：“這裡是地上世界嗎？”

  女人：“是。”

  眾人一片嘩然，紛紛轉頭議論。

  谷小西又問：“可是，書上說藍星的地面世界有危險土著和對人體有害的毒霧……”

  女人：“沒錯，這是你們需要注意的另一個點。看到你們衣服上頭部這個拉鏈了沒有？只要出去就要記得拉上這個拉鏈，把你們的所有皮膚都藏在衣服裡，否則三分鍾之內你們就會被毒暈，一個小時後就會被毒死。”

  有人聽了她說的話，立刻試著把頭上的拉鏈拉了起來。

  趙行也試了一下。

  衣服頭部的材料很特殊，沒有拉上拉鏈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兜帽，可當他完全拉上拉鏈，整個頭顱都能被這個兜帽包裹在內。

  而且視野很清晰，呼吸也很通暢，甚至覺得空氣都清新了不少，仿佛加了層過濾器。

  最神奇的是，旁邊甚至有一個按鈕可以調節透明度。

  當透明度調到到最大的時候，整個頭罩都變得透明，仿佛什麽都沒有戴一樣。

  女人：“不過你們要注意一下，這衣服上的過濾系統只能支撐24個小時，在室內就不要浪費了。”

  眾人又趕緊把拉鏈拉了下來。

  有人又小聲問：“只能支撐24個小時……那24小時之後怎麽辦？等死嗎？”

  女人：“你們可以通過積分獲得新的物資或者……想辦法得到藍星人的祝福。”

  “祝福？”

  女人：“沒錯，只要得到藍星人的祝福，你們便不會再懼怕毒霧，不過你們能對毒霧免疫多久還要看藍星人有多誠心地祝福你們，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以後就對毒霧徹底免疫了呢。”

  女人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表：“好了，時間不早了，準備出發了。”

  F045慌慌張張地開口：“我……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參加這個任務了，我想回去！”

  其余不少人同時躁動了起來。

  “回去？”女人冷笑，“你們都已經念過自願宣言了，現在卻說自己想回去，哪有那麽好的事兒？！”

  F045被她笑得渾身發麻，立刻明白過來自己是進入了狼窩，他有些癲狂地低下頭去掰腰腹上的站立式安全帶，卻怎麽也掰不開。

  女人有些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看清他身上的編碼之後，就拿起旁邊的遙控器，按了幾個數字。

  幾乎就在轉瞬之間，剛剛還叫囂著要離開的F045也渾身抽搐地吐出一口血，暈倒了過去。

  躁動的人群重歸靜寂。

  只是每一個人的眼睛裡都染上了一層恐慌和不安。

  來到地面上之後就沒再開口說話的那個男人湊到女人旁邊，問道：“前輩，現在出發嗎？”

  女人：“出發吧。”
    男人點了點頭，轉身就去了那個純黑色的半球體小屋子裡。

  他關上門。

  三分鍾之後，這個大型半球體玻璃房忽然動了起來，好像在緩慢上升。

  原來，那個黑色的屋子是駕駛艙。

  一陣氣流顛簸之後，這個玻璃房停止了繼續上升，飛速又平穩地向前方飛去。

  女人伸個懶腰，去了一個半球體的小屋子裡休息。

  小鈴則繼續端坐在這裡，看顧著他們這群地下囚犯。

  101個人，除了昏迷的那兩個，剩下的99個人，一個比一個安靜。

  每個人都茫然又不安地看著灰色的玻璃牆，恐懼，新奇又忐忑。

  不知飛行了多久，趙行察覺到頭頂的太陽光圈移動了位置，室內的燈光也暗淡了下去。

  小鈴又按了一個按鈕，再次上調了透明度。

  頓時，趙行感覺自己被一整片瑰麗的晚霞環繞了。

  那真是……他此生所見過的最豔麗漂亮的色彩。

  像是孩童打翻了調色盤，將世界上最美麗的幾種顏色肆意塗抹到廣闊無邊的畫布上，簡直美麗得讓人心碎。

  好像他從空中落下，然後被這一整片美麗的油畫布輕輕地接住了。

  趙行唇角一點一點揚了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這驚人的美景，他下意識地轉過身，想同旁人分享他的喜悅：“洛——”

  話剛開個頭就止住了。

  趙行愣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回過頭，繼續獨自欣賞這美麗的新世界。

  當有人提出訴求後，小鈴為他們解開了身上束縛他們的站立式安全帶，放他們去衛生間解決各自的生理需求，她自己則緊張地拿著能操縱他們的遙控器去了旁邊一個透明的小屋子裡。

  趙行去了屋子的邊緣，靜靜地看著透明玻璃外面逐漸暗淡下來的天空，和腳底下那些他只在紀錄片上見過的高山和海洋。

  谷小西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他定定地看著腳底下飛速掠過的那整片高聳入雲端的樹林，輕聲道：“趙哥，你怕嗎？”

  趙行：“還好。”

  何止是還好，現在的局面比他原來幻想的那些要好多了，至少不是殘暴血腥的鬥獸場。

  而且這個世界還這麽漂亮。

  谷小西茫然無措地看向外面的世界，聲音都有些顫了：“趙哥，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就像是一隻隻螻蟻？”

  趙行：“不覺得。”

  谷小西：“……”

  什麽螻蟻啊。

  趙行對這個比喻嗤之以鼻。

  開什麽玩笑？
  他可是趙行啊，趙行怎麽可能是螻蟻？！

  雖然這個世界的確很大，很陌生，很危險，可趙行依舊篤定自己能夠很好地活下去。

  似乎察覺到了趙行的自信與放松，谷小西也笑了笑，他握上趙行的手臂，輕聲道：“趙哥，其實我本來很害怕的，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沒那麽怕了。”

  趙行抽出自己的手臂：“別看我，看天。”

  谷小西：“啊？”

  趙行：“天上的星星好看嗎？”

  谷小西：“……好看。”

  趙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天上的星星這麽漂亮，你要多看看天空。這樣的話，以後即便你發生什麽意外，死掉了，也不枉來人間一趟。”

  谷小西：“……”

  谷小西聲音有些乾澀：“……趙哥，以後如果我遇到了什麽危險，你會救我嗎？”

  趙行看了谷小西一眼，覺得這孩子有點拎不清。

  他說：“谷小西，我沒有義務救你。”

  谷小西愣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說：“趙哥，你沒有聽到嗎？那個島很危險的，有毒霧，還有藍星人，如果我們組隊的話會好一些……”

  趙行感覺自己今天已經很有耐心了，可現在耐心就要告罄了。

  他嗤笑：“谷小西，你覺得你有資格當我的隊友嗎？”

  谷小西呆呆地看著趙行，眼裡很快就蓄滿了淚水，他咬了咬牙，聲音有些顫：“對！沒錯，我沒資格當你的隊友，我隻想讓你保護我，我害怕，我感覺我一個人活不下去，我有錯嗎？趙哥，只要你讓我跟著你，那麽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趙行打斷他：“可是我不想讓你跟著我。”

  谷小西：“……為什麽？”

  趙行動作輕慢地擦掉他的眼淚，好像在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我曾經有一個小奴隸，很乖很聽話，可是我覺得我保護不了他，所以把他丟到了地底下。谷小西，如果我能保護得了你，那麽我會後悔的，後悔拋棄他。”

  谷小西嚇得淚都不會流了，他喃喃道：“你……你是故意上來的？你知道這裡——”

  “噓。”

  趙行輕聲打斷他：“谷小西，如果你聰明的話就離我遠點兒。因為我一看到你便會想起他，那樣的話我會不高興的，知道嗎？”

  說完，沒等谷小西回答，趙行就厭煩地推開他，繼續獨自賞夜景。

  其實谷小西打眼一看和洛鳴山氣質有點兒像。

  都是那種乖巧怯懦，脆弱但又堅強的少年。

  但兩人卻不能放在一塊兒比。

  一比，就能顯現出谷小西的假。

  洛鳴山像是一塊澄淨的玻璃，一眼就能望到底，連瞳孔都是明淨的，仿佛能照出人所有的陰暗心思。

  谷小西與之一比，就顯得過分渾濁了。

  連故意在洛鳴山面前昏倒，都演得那麽拙劣，虛假。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這輛巨大的飛行器懸停在小島上方。

  趙行透過玻璃試圖去觀察地面上的人，可因為距離太遠，光線太暗，他什麽也看不清，只能看見有幾個小點兒。

  駕駛艙裡的男人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他懷裡抱了一個籃子，籃子裡盛著一堆小圓片。

  男人拿起一個圓片給大家做示范：“這個是壓縮型的降落傘，有磁鐵的，直接放到後背的位置，就能自動吸附在衣服上，一人一個，不準多拿。”

  有人顫顫巍巍地舉手：“必……必須要跳下去嗎？我害怕。”

  男人：“必須。”

  他話音剛落，整個飛行器底部的正中央就忽然開了一道圓形的洞。

  風呼呼地吹了進來，夾雜著一種大家從未聞到過的氣息。

  “砰！”最接近風口的一個罪犯忽然暈倒在地。

  男人拍了一下腦袋，立刻關上跳傘口，並拉上了自己頭部的拉鏈：“抱歉，差點忘了毒霧。”

  眾人心中驚駭不已，紛紛也拉好自己的拉鏈，確保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被緊身衣保護。

  男人走到那個昏迷的男人面前，幫他拉好了頭部的拉鏈，又在他背上貼了一個壓縮降落傘圓片。

  然後他再度打開跳傘口，將那個昏迷的男人踹了下去。

  男人：“下一個。”

  趙行第一個站出來，他隨手拿了一個圓片兒貼到自己的背部，然後用一種近乎完美的姿勢從跳傘口跳了下去。

  如同遊魚入海。

  身上的緊身衣是很薄的材質，風如同利刃一般緊貼他的皮膚。

  很冷，卻又感覺整個人都被風裹挾著飛了起來。

  趙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快接近地面的時候，身上的壓縮降落傘砰的一聲打開，降落速度開始變緩，風吹得他搖搖晃晃。

  與此同時，地面上的那些生物也變得清晰起來。

  趙行看見了……身高將近五米的怪物，有著長長的舌頭，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著口水。

  也看見了模樣正常的人類，沒有穿緊身衣，只是臉上戴著面罩，兩條胳膊完全是鋼鐵的質感。

  趙行死死盯著這些超乎他想象的生物，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就在這時，一道廣播聲響徹整個小島。

  “地下世界K13區奉獻的物資已到達，請各位勇者盡情享用！”

  第一個昏迷的，被踹下去的男罪犯搖搖晃晃地向下落去，離地六七米。

  趙行見到那位身高五米的怪物興奮地張開了嘴，舌頭一卷，開開心心地將那名男罪犯吞吃入腹。

  “還要！還要！好吃！好吃！”

  趙行聽見它發出高興的，不滿足的，人類一般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