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總匠師發話,無論如何務必要在五日之內將符籙機關結合試驗的時候,符籙道士們都騷動起來。
這些天來燒毀的試驗石台已經有十多個了,但實際進展卻不大,無論怎麽樣去排列那些火行符籙,都達不到預想中的要求,最後都是以符陣奔潰失控告終。而在這試驗石台上的時候還能隨時看見掌控,還有備下的水行符籙預防危險,一旦真裝上了機關去試驗那就不一樣了,不能在第一時間觀察到符籙的變化,沒有了水行符籙的保護,一旦等到那濃稠到極點的火行秘藥徹底爆炸開來,威力不亞於一記火行的上品法術,而要保證符籙運轉,至少是要有一兩人在旁操控的。
“不行,這太危險了,當真以為我們的命不值錢麽?無論如何在將符籙調試妥當之前都不能裝上機關去試驗。”
無視飛龍道人等幾個的極力反對,魏總匠師只是睜著通紅的眼睛,乾澀澀地說:“純粹的符籙試驗,終究和真正裝在機關上的有所差別,說不定有了機關推動之助火行之力就能更好控制一些。如今時間太緊,已經不能再那般慢悠悠地試製符籙了。”
“不行。你自己也說了只是說不定而已。裝進了機關去運轉,那一旦出事周圍的人就有性命之虞。”
魏總匠師不為所動,只是默然了一下之後狠狠地說:“若是能成功,功勞最大者賞五千兩黃金!其余每人兼有一千兩!”
幾位符籙道士不禁又是一陣騷動。面面相覷。五千兩黃金,這莫說是見過沒見過,好多人就是想都沒有想過這樣的巨款。放在江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漢子願意為這五千兩黃金提著腦袋去走那些九死一生的險路。
但這裡的幾人又都知道,真要如這老頭說的那樣強行裝上機關去試驗,這危險比之九死一生還要九死一生,黃金再誘人,也要有命去用才行。飛龍道人喘了幾口粗氣,結果還是搖頭說:“算了。道爺也自認沒這份財運,你們誰有本事誰去。老子還是回去睡破廟四處混口安穩飯吃算了。”
“在下才疏學淺,也實在是吃不下貴堂這口飯了。”西寧子也拱拱手。他確實是真的早就想打退堂鼓的了。
和西寧子同來的兩個野道士思量片刻,也表示了退出,只有三山道人和姓張的老者沒出聲,似乎還打著其他的什麽主意。
“...諸位真的不幹了麽?”魏總匠師沒有表現出什麽暴躁的情緒。最近這兩天時間越來越緊。這老頭反而安靜了下來,好像體內的焦躁情緒和精氣神全部都噴發光了一樣,好像冤魂似的只是瞪著一雙滿是血絲和眼屎的眼睛在他們背後晃悠。這時候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陰沉沉的詭異。“好......我們也不好勉強...”
一直對魏總匠師很是不滿的飛龍道人眼睛一瞪:“怎的?你這老頭這口氣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們神機堂還想......”
“等一等。”一直沒開口的小夏這時候卻是舉了舉手,高聲說。“請諸位道友莫慌著離開,還請留下來助兄弟我一臂之力。”
飛龍道人轉身回來瞪他一眼說道:“哦?難道魏兄弟你舍不得這五千兩黃金麽?這賞錢雖誘人,自家性命可也要緊啊。”
小夏歎口氣說:“富貴險中求,這等天大的好機會不去搏一把,以後再難遇的到了。不瞞諸位道友。這幾天兄弟心中有了些想法,說不定便真能有機會將這機關符籙製作成了。”
“哦?當真?”在場諸人都是一驚。尤其是魏總匠師更是打了個激靈,一雙眼睛放出的紅光像是餓了一個月的狼。飛龍道人急聲問:“魏兄弟你有幾分把握?”
“多的不說,至少也有四成把握。只是這符籙繪製起來,必須要得諸位道友合力才行。諸位道友也請放心,到時裝進機關去試驗的時候我去操控運作,不讓諸位道友涉險。”
飛龍道人和另外人互相看了看,顯然都大為動心,若真是如小夏說的有四層把握那還真值得去一試,何況小夏還說機關試驗的時候自己去操控,不讓其他人犯險。
最激動的卻還是魏總匠師,這老頭一下跳了起來,用少年人都不一定有的迅疾撲上去一把扭住小夏,急聲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不要騙人!真的能有四成把握?你怎麽之前不說?”
小夏松了松被魏總匠師扭住的衣領:“咳,我這構想也只是通過這兩天的試驗才漸漸清晰起來,還需實踐,看到飛龍道友他們要走,這才出言挽留。”
“呵呵呵呵,無妨,無妨,只要是有了主意就是好的。魏兄弟的頭腦靈光,符籙上的造詣不凡,人又小心謹慎,在這緊急時候才有主意也是正常的...”三山道人打著哈哈,向飛龍道人等幾打了個你們懂的眼神。
“哈哈,沒錯,只要有辦法便有試試的必要了。既然魏兄弟開口,我們自然願意留下來幫他一把...”飛龍道人也大笑起來,剛才的不滿早不知飛哪兒去了。他現在也是真心覺得這位魏風兄弟的頭腦靈光,一直要將有辦法的事拖到這時候才說,懸賞的黃金輕飄飄地就翻了倍。“神機堂的招牌響徹大江南北的,希望魏總匠師可不要將之砸了,剛才說過的也一定要算數啊......”
魏總匠師好像根本就沒聽到飛龍道人的話,就算聽到了,他好像也根本沒在乎,他那雙滿是眼屎和血絲的眼睛死盯著小夏,比十年沒見過女人的色鬼看一個**美女還看得用心,看得認真。看得親熱。這種眼光讓飽經各種生死險境考驗的小夏都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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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總匠師將此事上報之後,曾九文堂主似乎也是大喜過望,立刻下令全力配合開始試製。各種符籙材料源源不斷地送來,準備隨時聽令幫忙的雜役人手也有二三十個,單獨給他們準備精致美味的吃食飲用,再也不用去飯堂中和其他人一起啃饅頭喝米粥,更誇張的是還派出了數十架各種大小的機關獸在小夏他們幾人的住所和作坊周圍巡邏,所有靠近的人都要嚴加審查。
“這是什麽意思,還將我們當做絕世珍寶來嚴加保護了?”飛龍道人等幾個不禁譏笑。這神機堂似乎有些反應過度了,不過是說了有幾分把握將他們這難題給解決而已,便突然將場面弄得如此緊張。
幾個符籙道士中。只有化名廣寧子的西寧子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麽,面色有點發青,但也不敢表露出來,只是跟著強顏歡笑地打了幾個哈哈。間中拿詢問的眼神看了看小夏。
小夏只是不以為意地淡淡笑了笑。好像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關心的事,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便將所有精神和心思都放在了他所說的符籙陣法的設計上。
其實這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別看神機堂的人為此絞盡腦汁,懸賞出數千兩黃金的高價,連自己人都被逼得瘋瘋癲癲的,但是從道法本身上來說,這還真不算有多難。
相比於那天火派那直徑數裡,宛如能籠罩天地一般的極火煉獄罩,那熔煉出上古靈物的天地烘爐大陣。還有其他諸多匪夷所思的火行法術,神機堂這想要弄出的這控火符籙陣法簡直宛如兒戲一般。頂多是對控制火行元力的精細度要求頗高而已。不用說那些隨時可以化身烈火的長老們手中,就算是小夏以前認識的那荊州分舵悄悄販賣符籙牟利的莫離老道說不定都能搞定。只是天火派如今已經煙消雲散,所有的典籍,寶物,修為稍微精深些的修煉者都在天火山中為了那火之極道而付諸一炬,這一派的道統都已徹底失去,各地的分舵都名存實亡,荊州分舵更是在六年前就沉入了火山之中。所以這並不算難的火行道法才成了天大的難題。
能越過火行法術這一關鍵門檻解決此難題的也不是沒有,比如神水宮,只是他們也明白神機堂如今處境,絕不會還來蹚這渾水。至於何晉芝,龍虎山張天師這種道門高人,卻又不是神機堂,不是靠著金銀之物能請得動的了。現在只能是靠著零散學習了點五行法術的符籙道士們來完成這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好在還有小夏。他無論是對天火派法術和陣法的了解,還有在符籙上的修為體會,都遠遠不是其他符籙道士們能比的。他之前口中所說的四成把握,其實都只是怕其他人不信而往低了說,他真正的把握至少有八成,只是不願意引人注目才一直韜晦至今藏而不露。只是如今看來,只有將這符籙機關給完成了,才有進一步接觸到幕後種種的可能。
接下來的三天之內,小夏隻試了四次,就在繪製了符籙的石台之上將那些火行秘藥的燃燒給完全掌控住了。
石台上,耀眼的火光飛快地流動,只是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漫無目的的四處亂濺,而是在符籙的催動之下在半空中凝成了一團旋轉著的火球,外層和下方是連接成符陣的符籙光芒,形成一個光芒的半圓罩將火球托住,看著和以前火流亂飛四濺的樣子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況。
飛龍道人和三山道人等看著,眼中也不禁露出欣慰欣喜之意,不說那懸賞的黃金,只是終於攻克了這之前絞盡腦汁的難題,也讓人感覺心曠神怡,忍不住出聲讚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是強行以符籙之力去抑製,而是將強弱數層符陣鑲嵌套用在一起,互為作用,以火行秘藥本身的火元之力去驅動最低層的符籙,再層層遞進,循環不息...魏兄弟的這構思想法果然別具一格,佩服佩服。看明白了這符陣,才知道之前我們那些功夫都是用的傻力氣。”
哪裡是傻力氣,簡直是又傻又沒力氣。那些符籙簡直就是憑著些外行的感覺想當然耳地胡亂堆砌,真能有用就怪了。心中有些不以為然,小夏嘴上還是要謙虛一番:“哪裡哪裡。若無幾位道友之前的共同探討研究,兄弟我也想不出這些法子。”
心情大好,那賞金看來有望,飛龍道人等人也是心懷大暢,齊聲稱讚:“從之前魏兄弟說借用神水宮的水行道法之力來以水克火,便可看出魏兄弟心思靈敏,不拘陳規。於符籙之道上乃是極有天分的。以後若獨創了什麽好符籙可不要忘了知會兄弟們一聲。”
“道友謬讚,符籙法陣不過是相互堆砌拚湊磨合之技,終究是小道罷了。不值一提。”小夏隨口回答,再次仔細檢查了一遍符籙陣法的運轉確實沒有瑕疵誤差,抬手一觸石台角上的一道最微小的符籙,源頭上的火行秘藥就停止了流出。石台上懸空的耀眼火球隨之慢慢變小。最後熄滅了下去。
這便正式宣布這控火符陣的試驗完美結束,飛龍道人三山道人等都額手稱慶,站在遠處的魏總匠師也面帶笑容地大步走了過來。事情進展順利,這老頭身上的精神氣度又都回來了,眼也不紅了,人也不瘋瘋癲癲地胡亂聒噪了,不過反而更是監視催促得他們幾個緊了,吃飯睡覺也是和他們形影不離。幾乎連上廁所也要跟著,有這符籙試驗的時候因為他自己不能使用符籙護身。未防萬一還是乖乖地站得遠點。
“胡說什麽?堆砌拚湊磨合之技怎麽就是小道了?難道非得要學天火派那些蠢貨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地去追求什麽無上大道,弄得滿門死絕雞犬不留才是大道正理了麽?”大步走來,魏總匠師首先就憤憤不平地高聲叫道,顯然是聽到了小夏剛才的那一句話。
小夏一笑,倒是沒想到這機關之術本來也就是堆砌磨合之術,這老頭在其中浸淫一生,顯然是極為引以為豪,遇到這些話肯定是不服的。
“很好,這初步的試驗已成,之後便是將這符籙篆刻在機關上進行實地演練了。”魏總匠師仔細看了看石台上殘存的符籙痕跡。“將這一套符籙篆刻在機關上,大概需要多久?”
“也要看那機關的材質,還有對符籙的要求。若是想用得久些,那自然要多花些精神,就算我們齊力上陣,十天半個月也是跑不了的...”飛龍道人率先回答,這篆刻功夫是沒什麽花巧可言的,再熟練也要費神費力。
魏總匠師不耐煩地一揮手:“不用太精細,只是試試這符籙在機關上能否運行順暢便是。”
“那也得要三四天功夫。機關材質可不比這隻用一次的白石板。”
“三四天麽...哼,大概也差不多。”魏總匠師眼中一抹戾氣閃過,重重地哼了一聲,倒讓周圍幾人有些莫名其妙。然後他又看著小夏問:“這位魏風道長,可否借一步說話?”
“自無不可。總匠師請。”小夏點頭,便跟著魏總匠師走了出去。旁邊的三山道人對他搓了搓手指頭,口中無聲做出‘銀子’的嘴形,示意他莫要忘記提醒之前答應的懸賞之事,再虛砍了砍,顯然是以為那魏總匠師是想賴掉那情急之下加上去的驚人價碼,或至少也要砍砍價。
小夏敷衍著點了點頭,他大概猜得出這魏總匠師想說什麽,應該不會是這個。
果然,跟著那魏總匠師走到一處偏遠些的地方,這老頭便開口道:“雖然我對那道術符籙什麽的不大明白,但這些天跟著看,多少也看出些門道來,你想出來的那些安排符籙的法子其實和機關之術也頗有共通的地方,比如你將火行秘藥燃燒之力引動成漩渦圓形便是。機關術中,圓形旋轉之力也確實是最為省力可控......此外那些符籙之間的連接契合,相互聯動,也有些機關零件之間鉚合借力的味道,雖然你們這些道士都有好高騖遠的通病,覺得這些是小術,但我告訴你其中奧妙其實大為深奧......”
巴拉巴拉一通關於機關之術的囉嗦之後,魏總匠師總算說到了真正要說的東西:“...魏風道長可願加入我神機堂?之前答應的賞金當然是一文不少,以後只會還有更多,我神機堂經營這些年,銀錢方面還是不缺的。而且依我看這機關和道術結合之術未來還大有可為之處,不瞞你說,近期我神機堂有一項大工程,道長之才說不定會有大用...”
小夏笑了笑,這些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將這符籙陣法繪製出來的目的其實也就是為了這個,但是他卻搖頭說:“...銀子當然是好的,不過在下卻還是習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聽到小夏的話,魏總匠師頓時著急起來,前幾日那種口不擇言的感覺又回來了些,張嘴口沫橫飛起來:“魏風道長莫要自誤了!那什麽道門高士清淨無為遁世逍遙的都是些自欺欺人的鬼話!真要清淨自個跳河裡自殺了便是,何苦還活在世上浪費糧食?男兒生天地間難道便不該建功立業天下揚名?我們神機堂此番要行的乃是一項曠古絕今的大功業!道長若投身其中,功成名就金銀無算美人盈屋那是易如反掌,說不定這符籙機關合力之道發揚光大另辟蹊徑開宗立派成道門一祖也未可知啊!”
小夏還真聽得有些呆了:“...貴...貴堂到底要做什麽?”
魏總匠師壓低了聲音,表情神秘而肅穆,好像在述說一個舉世無雙的大秘密,一個字一個字地朝外慢慢吐:“...我們正在進行一項足以改變天下,足以定人道萬年昌盛的大計劃,這個計劃的名字便是——‘天工’!”
“天工?”
“對,天——工!”魏總匠師說出這兩個字的表情,比最虔誠的佛教徒說如來佛祖,比最虔誠的道教子弟說太上老君還要虔誠一百倍。
小夏除了擺出一副完全被震懾了的呆滯表情之外,實在也沒其他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