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門剛關上,李翔就啪嗒一下給跪地上了,掄著巴掌朝自己臉上招呼:“李翔,你鬼迷心竅,你他媽不是人!讓你犯賤,讓你犯渾!”
這是唱的哪出戲?齊然、林嫣齊刷刷看傻了眼,敢情這塊滾刀肉幡然悔悟浪子回頭重新做人?
齊然腦中突地靈光一閃,想起今天上午去李家的情形……
與此同時,林嫣也反應過來,吃驚的問:“天誒,難道,晶晶她?”
李翔耷拉著腦袋,羞愧難言。
張明漢長長的歎了口氣:“晶晶奶奶帶她去市醫院檢查了,血鉛超標,慢性鉛中毒,幸虧發現得早可以及時治療,病情還不算太嚴重。醫生說要是再晚些發現,就會傷害大腦神經,影響智力發育,甚至——唉,那可真是一輩子都毀了!”
齊然和林嫣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睛裡發現了恐懼,晶晶這麽聰明伶俐的孩子,要是將來變成木木呆呆的傻子,那確實是不折不扣的人間悲劇!
張明漢又歎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化工廠排放的含鉛廢水,欺上瞞下,沒有經過必須的處理就往小河裡排。李家種花生的那塊地,離小河不遠,而晶晶從小就喜歡吃花生,所以……”
“我錯了,我王八蛋!你們、你們揍我吧!”李翔哭著打斷張明漢,又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哥嫂在外打工,他留家裡,和晶晶的感情非常好,從小就帶著侄女兒到處玩。想到那些為虎作倀的事兒。包括化工廠非法排汙也有自己一份,偏偏晶晶在這上面遭了大罪。他心裡直如刀在剜。
齊然神色沉重,搖搖頭:“揍你有什麽用?事情已經成了這樣子。幸好發現還算及時,否則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兄弟,我給你磕頭,你是我全家的大恩人呐!”李翔已經語無倫次了。要不是齊然提醒及時上醫院,真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晶晶這輩子毀了,整個李家也毀了,李翔還有什麽臉,去面對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在外辛苦打工的哥哥嫂嫂和最無辜的小侄女?
林嫣倒了杯水。遞給嗓子嘶啞的李翔,冷冷的看著他:“為什麽非得到自己親人也受害時,你才懂得後悔?要知道,整個前進村這麽多人,都和晶晶一樣,受著重汙染的毒害!”
李翔怔怔的抬起頭,正好和林嫣對視,少女幽黑的眸子帶著某種直刺人心的力量。
渾身一震,李翔翻身就從地上爬起來。咬牙點點頭:“好,豁出去了,總不能一輩子當個渾蛋,我這就去拿存著視頻的數據卡!”
齊然朝林嫣豎起大拇指。果然你猜對了,這家夥還留著視頻呢。
李翔出去取數據卡,其他人在房間等。過了十幾分鍾這家夥就回來了,從褲兜裡摸出個沾著泥土的塑料袋。
張明漢挺好奇:“你藏哪兒的?”
“我爺爺墳頭刨的個坑。任誰都想不到那兒,”李翔咧著嘴笑。很為這份小聰明得意。
嗨,李家生出這家夥,還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李翔剝開裡三層外三層的塑料袋,取出數據卡,裝到手機上,很快就播出了視頻。
看得出是在村子南邊小山丘,向著牡丹大橋那面拍的,因為昨天齊然、林嫣跟著村民從大橋那邊回前進村,曾經過那裡。
視頻的主角是晶晶,她比現在小一歲多,小不點的人兒走來走去,拍視頻的李翔喊“晶晶朝這邊看”,小不點就嘟著張蘋果臉蛋,衝著鏡頭咯咯咯的笑。
突然正在拍視頻的李翔冒了句“草,這是怎了”,接著鏡頭一陣亂晃,畫面變成了不遠處的牡丹大橋。
剛轉過去時,畫面還是模糊的,很快焦距自動調整,畫面變得清晰。
大體上已經成型的流水大橋,正在傾斜、垮塌!
施工器械、水泥塊、鋼筋不停掉落,鋼管腳手架像扭麻花似的扭曲,最後剝落。在這恐怖的災難面前,工人的血肉之軀毫無抵抗能力,紛紛從高高的腳手架上墜落,或者被垮塌的橋梁砸中。
時隔一年多後,視頻重現當時的情形,仍然非常可怕、慘烈!明明隔著這段距離,視頻隻錄下橋梁垮塌時天崩地裂般的轟鳴,可房間裡觀看視頻的人們,耳邊卻好像回蕩著遇難工人在最後關頭,發出的絕望呐喊。
齊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礦井深處那段可怕的經歷,他們幸運的重見天日,但這些建築工人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而且,龍泉煤礦那次礦井事故,主要原因還是天災,牡丹大橋垮塌,可是不折不扣的人禍!責任事故!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有些人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自以為能隻手遮天,可惜他們忘了一句話:紙包不住火。
他們終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牡丹大橋垮塌的現場視頻浮出水面,終於在江山、陳維亞編織的黑幕上撕開了一道口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順著口子繼續往下撕,最終撕碎這重重黑幕,讓陽光驅散陰暗!
拿到了最關鍵的證據,齊然、林嫣沒必要繼續待在前進村,向張明漢、李翔作出鄭重承諾之後,他們決定帶著數據卡連夜回東川。
“好,我這就安排車子送你們,一小時後出發!”張明漢抬手看了看手表。
現在是晚上,坐什麽車都不方便,張明漢作為前任村主任找輛車子送人還是沒問題的。不過西嶺到東川兩百多公裡,來回就是五百多公裡,又要跑夜路,找人、找車,無論如何都要先準備一下。
齊然點點頭:“正好,電視也看夠了,林嫣我們去網吧,邊玩遊戲邊等吧!”
張明漢肚子裡暗笑,這孩子再怎麽厲害,終究是個毛頭小夥子,事情辦完了稍稍輕松下來,就還要去網吧玩玩。
一小時後,網吧門口,張明漢找的車到了,是輛款老桑塔納。零九年的三江省農村,這種車就算過得去了,別的農用車、大貨車居多。
司機是他侄兒叫張達民,三十多歲,矮胖矮胖的滿臉憨笑,話不多,一看就是那行車風格很穩的老司機,跑夜路絕對沒問題。
張明漢當過十年村主任,這些方面考慮得相當周到。
齊然很自然的去開副駕駛位置車門,準備把後排位置讓給林嫣,車要開幾個小時,她還能睡會兒。
林嫣拽了他一把:“坐後面,有事和你商量哎!”
張明漢旁邊暗笑,過來人了還有什麽看不出來的?這兩位年輕人,有點意思。
桑塔納平穩的啟動,駛離夜幕下的前進村,齊然和林嫣不約而同的透過後擋風玻璃,離開前再看它一眼。希望下次再看到它的時候,它的命運已經發生了光明的逆轉。
在車上也沒什麽好商量的,把數據卡交給林為民,剩下的事情就該林大市長去忙活了。
林為民算是位比較有操守的官員,但並不代表他不會搞鬥爭,真是那種死腦筋的老實人,早就在官場權鬥中被掀翻在地了。再者,一年多前林為民或許還帶點知識分子的迂腐,經歷了去年的那些事之後,他的手腕更加靈活。目前大勢明顯有利於江山的情況下,林為民還能保持有進有退的局面,說明他已經完全擺脫了書生意氣,政治上越來越成熟老練。
或者,有其父必有其女吧!齊然偷偷看了看身邊的林嫣,車內昏暗的光線下,少女的側臉輪廓非常完美,只有嘴角若有若無的一絲兒微笑,在齊然眼中是狡猾狡猾的。
今夜是個沒有月亮和星光的陰天,汽車平穩的行駛,雪亮的燈柱刺破了夜幕,但黑暗卻有著膠質般的濃稠,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施加著沉沉的壓迫感。
忙活了整個白天,從李翔手裡拿到數據卡的興奮勁兒也過去了,齊然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司機張達民嘴裡咦了一聲,看著後視鏡:“耶,不對頭,後頭有車來追我們了喲!狗日的,還把大燈關嘍,搞暗殺嗎?”
這句話比最好的興奮劑還能驅散睡意,齊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林嫣已經從後擋風玻璃看清情況了:“是警車,應該是開發新區分局的車子,是,在追我們!”
好幾輛警車風馳電掣,為了避免前面被追的車子過早發現,他們跑夜路竟然關閉了前大燈,借著昏暗的路燈光線狂奔而來。
“夠拚的啊,連命都不要了?”張達民啐了一口,依然不緊不慢的開著他的車。
要知道這一帶的地形雖不算什麽叢山峻嶺,也是小山丘連綿起伏。關了大燈跑夜路,速度又這麽快,一不小心衝出路面,摔到十幾米的坡下,連人帶車都得稀裡嘩啦。
看看幾輛警車越追越近,齊然問:“張師傅,能開快點嗎?”
“坐穩了!”張達民聲音還沒落地,就踩離合換擋轟油門,動作一氣呵成,桑塔納的引擎立刻發出了幾倍於前的轟鳴。
後排座的齊然、林嫣頓時感覺被用力推了一把,身子緊緊的貼在了靠背上。
桑塔納簡直像離弦之箭,公路兩邊的路燈飛速後退,在視野中留下一條條綿延的光帶。
這、這也太猛了吧?被加速度壓在靠背上的齊然,對這位胖胖的司機刮目相看。
張達民看看後視鏡中越甩越遠的警車,狂霸酷叼拽的冷冷一笑:“哼,多年前老子在京城打工開黑車,江湖上也有哥的傳說——二環十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