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黃辰和張氏、啞妹剛動筷子準備吃飯,就有人在外輕輕敲門,提前半個時辰趕來,不會有別人,定是張刑無疑。黃辰出屋一瞧,果然是他,今日張刑明顯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雖然黑矮瘦依舊,和個小猴子似的,卻也比平日看著精神幾分。
“你來得真夠早的,吃飯沒有?”黃辰笑著問道。
“吃了。”張刑點了點頭,舉止頗為拘謹。
他那副營養不良的小身板實在沒有半點說服力,黃辰當下邀他入室一同就餐,今日正好用王豐武送來的鴨子燉了鴨肉粥,給他補補身子。初時張刑死活不願,隻說在外等候便是,被黃辰不由分說強拉進去,死死按在座上。那廂啞妹手腳利索的添副碗筷,為他盛上肉粥。
事到如今,張刑再推脫不得,靦腆的道一聲謝,低頭小口小口喝起粥,那口舌間彌留的陣陣香氣,刺激得他雙眼泛紅,幾欲落淚,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沒吃過肉了。
張氏從黃辰那裡得知張刑父親也沒了,念及他這麽瘦小便要出來為生活奔走,心中不由母愛泛濫,一面連道造孽,一面為他夾肉,逼得張刑手忙腳亂,不住道謝。
一餐飯吃得熱鬧,飯後閑聊一陣,楊東和那個郭姓大眼少年到來,郭大眼緊緊抱著火繩槍唯恐別人搶去一般,黃辰想要借來一觀他都顯得猶豫不決,直到楊東大聲呵斥,又踢他屁股一腳,才不甘不願地交出槍。黃辰接過來匆匆看兩眼,發現和自己那杆火繩槍沒什麽不同,隨即失去興趣還了回去。郭大眼暗松一口氣,他對鳥銃甚為寶貝,視如禁臠,平日只有首領楊東方能使用,其他夥伴碰都不讓碰一下。
張刑和楊東、郭大眼之間恩怨不比黃辰少,一見面就開始互相瞪視,火藥味十足。黃辰懶得從中調和,只要雙方不打起來,他便裝作視而不見,
黃辰帶著三人出家門,候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約莫一刻鍾後,十條袒胸赤臂的成年漢子由南而來,不出意外當是王豐武派送給他的人。
雙方聚到一起,話語寥寥,一時間氣氛有凝固的趨勢。沒辦法,黃辰太過年輕了,以他這個歲數出海都有些早,更何況是當船主,不要說那八個人心裡感到不服氣,即便王豐武派過來輔佐他的兩名精乾手下,也是陰沉著臉冷笑連連,一副準備看他笑話的模樣。二人一個叫陳四、一個叫陳五,是一對親兄弟,皆三十歲出頭,面貌粗獷,孔武有力,在海上混跡了不少年月,否則王豐武也不會把他們派來。
黃辰豈能被這點小場面嚇住,微笑著拍拍手,引來眾人視線,口中說道:“我姓黃名辰,從今以後就是你們的船主。爺不敢當,年齡沒到,喚爺我怕折壽,你們可以直接叫我船主,也可以叫我黃兄弟、黃辰,隨意。我這人不喜拐彎抹角,喜歡直來直去,所以現在有問題趕快提出來。”
“黃辰,我有一個問題。”開口者是八個新募中的一人。
張刑、楊東等心有不忿,怒目而視,黃辰說可以叫本名他就叫?是不懂規矩,還是故意為之?
黃辰心道一聲來了!他對此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慢慢踱到那人身前。從後者懶懶洋洋的站姿,吊兒郎當的態度,加上毫無顧忌直呼黃辰之名,無不顯示著他的桀驁不馴。眾人哪怕心中不服,最起碼還做做表面功夫,此人卻大有直接撕破臉皮的架勢。黃辰身高放到成人中亦屬中遊偏上,與此人一般高下,氣勢不落下風。黃辰粲然笑道:“你有什麽問題?”…。
此人臉上立刻露出齷齪的表情,開口打趣道:“船主,你下面毛長齊了沒有?”
當眾人競相色變,黃辰不改笑容,說道:“我很好奇,你想過說出這句話的後果麽?”
此人皮笑肉不笑道:“不知,有什麽後果?”
“你殺過幾個人?”黃辰不待對方回答,又說道:“你可知道我殺過多少人?”兩句話說完,黃辰握拳一記衝天炮,轟在此人下巴上,打得他向後凌空躍起,旋即不等他下落,黃辰腿出如鞭,狠狠抽中腰肋,最後雙手抓其衣襟,掄起頭朝下猛摔地上,拍起一片灰土。
黃辰僅僅出手三次,一個呼吸的工夫,此人頜骨、肋骨、肩骨盡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這還是黃辰特別手下留情,不然就不是骨折那麽簡單,最後那一摔足以要了他的命。
四周鴉雀無聲,人人駭然。
黃辰掏出手巾擦手,環視諸人,淡淡笑道:“大家初次見面,彼此不夠了解,我為人不拘小節,但是,卻有一些忌諱。日後相處久了,你們便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現在,還有誰有問題?”一時無人回應,黃辰幼稚的年齡和狠辣的性格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帶給眾人無與倫比的震撼,經久不散。
“……”張刑隻覺得周身熱血沸騰,緊緊捏住拳頭,面上黑紅黑紅,要知道黃辰隻比他大一歲。不管是黃辰雷霆萬鈞般解決對手,還是神情自若的說話方式,都深深烙印在張刑腦海裡,此情此景,他恐怕一生都難以忘記。
郭大眼面帶驚恐,脖子往回縮了縮,悄悄謂楊東道:“東哥,看到沒有?咱船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凶人,我勸你趁早去了心底的念想,你鬥不過他的。”
“放屁!”楊東扁長眼角不自禁地跳了跳,拚命壓低聲音,唯恐黃辰聽到:“我早就沒了那般心思,閉上你那臭嘴,少操閑心。”
“……”
“都沒有麽?”黃辰將手巾緩緩收入懷中,目光來回巡視驕態盡斂的眾人,連陳四、陳五亦識趣的收起散漫,顯得嚴肅許多。黃辰說道:“有問題盡管說,千萬別藏著掖著,免得上了船由於溝通不暢,發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會死的。”說到最後,黃辰笑容有些涼。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毛骨悚然。半晌,有一人撐著膽子說道:“黃船主,我以前沒乾過飄風的勾當,卻也常年遊走海上,自認比其他人強出一截,不知應不應得管事一職?”
“管事已有人了。”黃辰搖搖頭道。“他名叫做趙弘毅,因目下有傷在身,並未前來,預計一兩個月就會痊愈,屆時會與大家見面。他不僅是船上的管事,還是我的領路人,其見識廣博,經驗豐富,寨中數百男兒,沒一人比得上他。”
討職者大失所望,他當初在集市時,完全是衝著王豐武的名頭才投奔此寨。不想昨日王豐武親自發下話,叫他過來聽候黃辰差遣,他心裡縱然一百個不願也不好駁了王豐武面子。是以心裡抱定主意,對方不給他個一官半職,決計不會留下。現在職位撈不到,他卻不敢走,黃辰的喜怒無常、心狠手辣他可是親眼見到了,觸怒對方是一件極不明智的事情。
黃辰又象征性的詢問一遍,最後笑著說道:“既然大家都沒疑問,那麽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兄弟,風雨同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諸人紛紛陪笑,神態恭謹。…。
黃辰看向地面那人,形容甚為淒慘,使人心生可憐,心道:“我是不是下手重了些?唉!不如此,何以震懾眾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沒眼力,惹誰不好偏偏惹到我,隻好拿你立威。”黃辰沒有冷血到置之不理的地步,指派幾人把他去郎中那裡,醫藥費暫時由自己幫忙墊付,等到他傷愈後,上船乾活償還。
接下來黃辰準備帶著余下之人接管口澳的八槳船,直奔集市。臨行前他返家同張氏、啞妹告別,腳才邁進大門,發現啞妹看到他就好像見到了妖魔鬼怪一樣,下意識後退幾步,一雙晶瑩剔透的小鹿眼躲躲閃閃、飄飄忽忽,四處遊動,就是不肯同他對視。黃辰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適才她定是瞧見他出手打人的一幕,被他血腥的手段嚇著了。
黃辰面部霎時柔化,走上去揉了揉她潑墨似的柔順烏發,和聲說道:“啞妹,為了阿媽和你過上好日子,哪怕比今日之事更過分千百倍,我也會毫不猶豫去做,你能理解麽?”
啞妹眼中恐懼稍卻,似懂非懂地點頭。
黃辰又捏了捏她小巧玲瓏的粉耳才心滿意足收手,之後不顧啞妹面紅耳赤,轉進東屋和阿媽話別,此番出門少說亦需兩三天方能返回。
張氏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木盒送給他,黃辰打開一看,發覺數目不對,他兩次出海賺來的錢剩余約五六兩,王豐武贈給他十五兩,可盒子裡卻多達二十七八兩。
“阿媽將家中銀錢全部拿出來了……”黃辰想通關節,心裡頗覺慚愧,苦笑道:“孩兒自從出來做活,沒能為家裡分擔一二不說,還把家裡僅存的積蓄掏空……”
張氏拍拍黃辰的手,微笑道:“無妨的,你剛剛起步,需要用錢。有了船,我們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黃辰用力點點頭,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