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木料那必然是南洋柚木,以柚木打造一舟,用得精心,四五十年內無慮。”
“柚木……”黃辰目光閃爍,橡木毫無疑問是世界上最好的造船材料,更準確的說是最好的船殼材料,因為甲板和桅杆等需要較軟而非堅硬的木材。橡木經久耐用、不易吸水、耐腐蝕、抗擊打能力強、木屑小……,優點不勝枚舉。但是、但是……歐洲有橡木、美洲有橡木,亞洲沒有,這一點,他前世玩《航海》的時候體會很深。亞洲最好的造船材料是柚木,如果僅限於民用,它並不比橡木遜色半分,可若說到軍用,柚木就遠不如橡木了。所幸歐洲橡木戰艦一般不會來亞洲。
黃辰問道:“為何是南洋柚木,莫非我們大明沒有柚木?”
張參先是點點頭,隨後又搖頭道:“雲南的木邦、孟養等地有柚木,記得還是我年輕那會,朝廷和緬甸斷斷續續打了不少仗,這些地方最後都被緬甸奪走了,此後中國便再無柚木。不過有和沒有其實一樣,從雲南運出柚木費時費力,還不如直接下南洋購買方便快捷。”
“……!”黃辰一時無言,此事他從未聽說過,小小的緬甸居然從大明身上咬走一塊肉,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問張參道:“現下你這有南洋柚木麽?”
張參緩緩搖頭道:“現下沒有。南洋柚木貴是貴了些,卻是造船的好料子,每年一運回來莫不被金主(海商)、豪傑(海盜)搶購一空。黃兄弟若有意思,老朽在這給你作保,明年此時節定可得到兩到三艘柚木船。”
黃辰微微苦笑,他之前定購的船等半年就覺得夠久了。沒想到這回更要等一年,不過柚木船對他有極大的吸引力,為此等一年倒也值得。黃辰點點頭道:“行。張參公,我要三艘柚木船,形製便照著適才我說的大鳥船樣式。另外三十艘船以松杉為主,參些好木料。不怕貴些,最重要的是要結實。你且算算,總共多少錢,把數目告訴我。”
張參一張老臉不禁笑開花,重重“哎”了一聲,回身與幾個後生低聲交談,半晌對黃辰道:“柚木大鳥船最貴,一艘非一千四百兩銀子不可,三艘四千二百兩。普通大鳥船一艘非八百五十兩銀子不可。十艘八千五百兩。馬船一艘非二百六十兩銀子不可,十艘兩千六百兩,八槳船一艘非五十兩銀子不可,十艘五百兩,總共一萬五千八百兩整。”
這個數目已經接近黃辰私蓄的三分之一了,他對錢財看得很淡,到底還未到達視金錢如糞土的地步,心裡暗暗肉疼。乾笑道:“需交多少定錢?”
張參笑容滿面道:“老規矩是四成,黃兄弟乃大主顧。手頭暫時不方便可先交付三成。”
“不用。”黃辰腦袋一轉,馬上說道:“四成是六千三百二十兩對。”
張參愣了愣,心中好生奇怪,他算帳怎麽這麽快,莫非出海前當過店家小廝?
黃辰指著背後諸船道:“把那幾條船好生修理修理,錢我一並給你。”
張參看著朝氣勃發的黃辰。不禁感歎道:“黃兄弟爽快。老朽活了大半輩子,不是沒見過豪爽之輩,但如黃兄弟這般一上岸就定下萬余兩生意,不拖欠、不講價,卻是從未遇見。”
黃辰灑然一笑道:“我沒張參公說的那麽爽快。面上看不出來而已。”
“拿出十幾兩銀子心痛的,那是廢物,拿出一萬幾千兩銀子心痛的,便是人傑。”張參大笑道:“黃兄弟莫在這裡多呆,且隨我來。”言訖,張參引著黃辰等人前往張家祠堂。張氏船廠就設於張家村外,張家祠堂作為村子最好的建築,自然成為接待貴客的最好場所。
路上無事,黃辰和威廉交流起來,十丈大鳥船價銀八百五十兩,載重一千五百石,一石為一百二十斤,以現代的算法是90噸,就是不知道明代的斤和現代市斤是否一樣,想來就算有差別也不會太大。而據威廉說,荷蘭造船廠製造的弗魯特(fluit)型商船,每噸價約為45荷蘭盾,折合白銀約十三兩,90噸為一千一百七十兩銀子,較大鳥船高出將近百分之三十。當然,弗魯特(fluit)型商船各個方面都要比大鳥船優秀得多。
瞧著黃辰嘰裡呱啦和紅毛番說著夷語,張參一旁暗自吃驚,越發覺得黃辰高深莫測。
黃辰隨著張參走進建築宏大的張家祠堂,但見窗、門、簷飾件均系鏤空雕花,四根立柱刻龍雕鳳,栩栩如生,設計無一處不精,做工無一處不巧。張家祠堂是接待貴客之地,黃辰前幾次來由於名聲不顯,隻被安置在船廠休息,還是第一次來此,一時間左顧右盼,滿眼好奇。
威廉更是看花了眼睛,很難想象中國的一個小村莊居然會有如此精美絕倫的建築。隨後他從黃辰那了解什麽是祠堂,並被告知中國每個村子幾乎都有一座祠堂,有些不止一座,威廉膛目結舌。
眾人相繼落座,各滿茶杯,威廉對茶十分好奇,一口喝下大半,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心道這是什麽鬼東西?味道很淡、很苦,口感不佳。隨後見黃辰等人喝得津津有味,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味蕾出了問題,又試一口,還是那麽難喝,事實證明他的味蕾沒問題。
黃辰正與張參說話,無意中瞥見威廉苦澀的臉,笑道:“茶可不同於你們家鄉的啤酒,要慢慢品嘗,細細體味,哪有像你這般飲法,完全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威廉大致聽明白了黃辰的意思,聳聳肩道:“我不得不說,茶不太適合我,我更喜歡啤酒。”
黃辰挖他傷疤道:“很可惜,遠東沒有啤酒。”
“我不想說您說話惡毒,但您說話總是吝嗇善意。”威廉無奈地道。黃辰一句“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非帝國”給他造成的心理傷害至今難以平複。
“但卻是實話,不是嗎。”黃辰笑了笑。
看著重新和張參聊起來的黃辰,威廉心道:“真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家夥,而這樣的家夥,我需要侍奉十年……”
聊了有小半時辰,張參張羅一席豐盛飯菜,桌上黃辰推脫不過熱情,喝了一點酒,卻沒有多喝,點到即止,畢竟是在外面,喝醉誤事。飯後,黃辰返回船廠,已有兩艘船被拖拽上岸,其中一艘便是“休斯頓號(heusden)”,由於船匠們暫時未得允許,都在外面圍觀,不敢登船細瞧。
黃辰對張參道:“讓船匠上去,不過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身旁需有我的人。”
“規矩我懂,黃兄弟請放心。”張參老臉難掩喜色,其後告了一聲罪,迫不及待領著人登船。
黃辰心情不錯,又喝了一點酒,威廉借機小心翼翼提起,有幾位曾在荷蘭造船廠工作的同僚願意為黃辰製造西式海船,倘若僥幸成功,幾人希望他能夠給他們一筆“可觀”的報酬,並盡可能縮減他們的雇傭期限,最好減一半,即五年。說完,威廉略微緊張的觀察著黃辰的反應。
黃辰揚了揚眉毛,問道:“他們有這個能力嗎?”
威廉見黃辰反應比想象中的溫和,振奮地道:“有“休斯頓號(heusden)”作為參照,他們認為可以一試。”
“沒問題,只要他們能做到。”黃辰做出承諾。
威廉用力一握拳頭,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幾位荷蘭同僚,引來一陣歡呼。同時,威廉心道既然為黃辰造船可縮減雇傭年限,那麽用其他方法是不是也行……?
黃辰似笑非笑道:“威廉,你知道一座完善的西式船廠都需要什麽麽。”
這句話猶如當頭潑下一盆涼水,把威廉澆個裡外通透,念及荷蘭軍用造船廠的諸多配套工廠,如治煉廠、紡織廠、工具廠、車輛廠、艦炮武器廠、火藥廠……。即使一切從簡,省去諸如艦炮武器廠、火藥廠等,有些則難以省卻,建一座西式船廠絕沒那麽簡單。
黃辰繼續道:“而且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福建並不是我的家鄉,我的未來是不確定的,或許會留在福建,或許會回到家鄉,所以,短期內很難投入資金建立一座造船廠。”
威廉一陣沮喪。
“當然,短期不行,但我保證三年之內一定建起一座船廠。”黃辰手指那幾名荷蘭水手,對威廉道:“我希望他們留在這裡,全程參與我的船隻建造工作,直至明年三到四月。他們以前從未造過船,多累積一些經驗,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是麽。”
威廉把黃辰的意見轉告幾位荷蘭人,頓時個個變成苦瓜臉,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已經沒有退路,隻好答應留下來。
黃辰滿意地笑了,又在造船廠停留一個時辰有余,把六千三百二十兩銀子定錢連同修船費用一起給了張參,謝絕後者挽留,啟程回返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