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處罰完了張刑，那麽，你呢？”黃辰臉上雖掛著笑，眼中則無半點笑意。

  劉斌一下怔住，面色變得極其難看，黃辰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為麾下強出頭，固然令張刑受到懲罰，同時亦引火燒身，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得不償失！此時後悔也沒用了，在黃辰冷冷注視下，劉斌咬著牙推出三名不甚親近又行跡惡劣者，斬於黃辰面前。

  劉斌地位超然，黃辰直接拿他開刀，逼他連殺三人，加上張刑先前瘋狂屠戮六人，黃辰一方上至一船之主，下至普通船員無不膽顫心驚，血淋淋的事實令諸人真切感受到大首領立下的兩個殺無赦並非說說，屠刀立於背後，諸人行事大為收斂。

  城中諸盜首領聽說後大多笑話黃辰白癡，此舉無異於自斷手腳，惟有寥寥幾人對他評價不降反升，尤其是盟主鄭芝龍。他此番聚合海上群雄侵襲福建，為的是招安，為的是貿易利權，用強逼迫俞谘皋、許心素屈服，使自己成為制定海上遊戲規則的人。乃至更進一步徹底擊垮俞谘皋、許心素利益集團，摧毀原有框架，重新制定規則，獨攬大明對外貿易權。鄭芝龍有著十分明確的目的，這就注定了他和諸盜本質上的不同，他不僅不會放縱手下燒殺淫掠，反會“重償以招接濟，厚糈以餌間諜”，大肆收買人心，建立德望名聲。

  “黃辰如此做的目的又是什麽？”鄭芝龍發覺他看不透黃辰，自打耳聞後者之名，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人便不斷帶給他意外。海上青年一代首推胞弟鄭芝虎，其二十二，勇武一時無對，和他齊名，鄭芝龍以前從不認為海上有年輕人可以比肩胞弟鄭芝虎，黃辰的出現打破了他的觀念，甚至鄭芝龍對他的評價更在胞弟之上，胞弟誠然勇猛無敵，卻是將才，而觀黃辰言行，鄭芝龍料定此子必非池中之物。

  黃辰可不知鄭芝龍心裡對他評價如此之高，他此刻正忙著將兩座紅夷炮及其他搶劫來的財貨運回船上。

  夕陽斜下，薔薇色的余輝灑滿銅山海灣，黃辰一邊清點收獲，一邊眺望北方，陳四終於姍姍歸來，他開局不利，大意下被對手逃脫，最後也未能追上，不過他卻在回程時截獲一艘七丈兵船，總算沒有讓自己空手而歸。黃辰欣喜不已，把陳四好一番誇獎，銅山水寨一共才四十艘大型戰船，遭焚十數艘、逃脫六七艘，被俘兵船不超過二十之數，而他獨得四艘，成果頗豐，更兼收獲兩座紅夷大炮，怕周三老亦要羨慕得流口水。

  夜幕降臨後鄭芝龍下令海盜全部退出銅山城，隻留一些人把守四門，諸盜對此大為不滿，以銅山城的富庶足夠眾人放開手腳搶個兩三天，哪有半日收工的道理？不滿歸不滿，諸盜無人敢逆鄭芝龍之意，陸續退出銅山城。

  鄭芝龍夜間於銅山水寨大排筵席，慶祝勝利。黃辰依舊保持著低調作風，隱於諸盜間，能不開口盡量不開口，酒宴過半悄然告退。

  鄭芝龍大破銅山水寨，接下來幾日揚言先打柘林，後下南澳，駭得潮漳（南澳）副總兵沉志亮不敢踏出南澳一步，同時以賊勢重大，孤島難支為名，向兩廣總督商周祚乞發中權船支援。

  讓沉志亮稍稍安心的是，鄭芝龍口號喊得震天響，但並未襲擊柘林、南澳，而是在漳州沿海一帶勒民報水，劫掠榖船。所謂榖船，即裝載米石的商船，眾所周知福建境內八山一水一分田，人多地少，難以自足，近鄰浙江溫州、廣東潮州每年都要向福建輸入數十萬石計米谷。福建自天啟五年開始近兩載無雨，赤地千裡，旱情嚴重，溫州、潮州榖船較往年更多。…。

  鄭芝龍嚴密封鎖廣、閩海道，潮州榖船被洗劫一空，無一漏網，堅決不讓一粒潮米入境，總計搶得榖船數十艘，米糧數萬石。從此處便能看出鄭芝龍的手段，其劫潮州之粟，必當加劇福建饑情，而他所獲海米，除自給自足外尚有盈余，正好用來收買人心。

  福州，將軍山之西，福建總兵衙署。

  福建總兵府正統間為軍器局，嘉靖四十三年戚繼光升任總兵官，鎮守福建全省及浙江金華、溫州二府地方，都督水陸諸戎務，始建牙於將軍山之西，日後歷任福建總兵皆駐此處。

  福建總兵衙署是名將戚繼光所建，雖屢經修繕，風格不變，建築布局大氣磅礴又不顯奢華。穿過守衛森嚴的府門，一座佔地頗廣的演武場浮現眼前，四周古榕林立，枝繁葉茂。總兵府大堂位於演武場之後，正對門的牆壁上懸掛一幅金漆黑底牌匾，上書“東南砥柱”四個大字，牌匾下又有猛虎下山圖，長達近丈，寬亦數尺，畫上猛虎不怒自威，栩栩如生。

  猛虎圖下一案一椅，端坐一人，其年近古稀，面上皺紋縱橫，眉須皆白，垂垂暮年卻神采奕奕，目光炯炯，身披戎裝，英武不凡，此人正是名將俞大猷之子、福建總兵俞谘皋。所謂虎父無犬子，俞谘皋先後鎮守廣東、福建數十載，立下的功勞數不勝數，而最令天下人稱道的便是三年前驅逐荷蘭、收復澎湖一役。此戰同樣是俞谘皋最得意處，身為俞大猷之子，無論他做得多麽出色，世人皆會拿他同其父相比，國朝二百余載，有資格比肩俞大猷的能有幾人？澎湖一戰，俞谘皋成為當之無愧的海上第一良將，隱隱可與其父相提並論。

  澎湖是俞谘皋的驕傲，他收復澎湖後，一手一腳經營起來的澎湖防線，隨著魏忠賢挪用福海海防儲銀，無以為繼，慘遭裁撤，俞谘皋一時心頭茫然，他已不知為何而戰了。心灰意冷，兼且年近古稀、功成名就，俞谘皋自此無心軍事，為許心素大開方便之門，乾起走私貿易，歲入數萬金，以惠家族。不過，如今有人眼紅利益，試圖從中分一杯羹。

  俞谘皋靜靜聽著跪在案前的銅山陸營守備文佐明、水寨把總茅宗憲詳說始末，俞谘皋面色越來越凝重，聽罷後冷聲道：“賊有二百余船……你們說的可是實情？不會是為推脫戰敗之責，故意誇大敵勢？”

  茅宗憲重重叩了一頭，鄭重說道：“我等所言俱是事實，還望鎮台明察。”

  俞谘皋見茅宗憲模樣，加上銅山敗得甚快，心裡不由信了七八分。鄭芝龍求撫不成，怒而反叛，挾二百戰艦，來勢洶洶，倉促間俞谘皋集合麾下兵船會同鎮守中左所的南路副總兵陳希范，總兵力怕也不及對手，當真是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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