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固海國，夙多海寇，年來嘯聚，實繁有徒。小者不論，其大者如鄭芝龍，號一官老。本年（天啟七年）二月二十二日芝龍突犯銅山寨，把總茅宗憲新任不備，遂燒我兵舡拾伍隻，漳屬一帶勒民報水擄船殺兵，焚燬官民房屋，據報不能縷數。總兵官俞谘皋議調水標及北、中二標之船，統之以南路副總兵陳希范與水標遊擊秦文燦，率左翼把總洪應鬥、右翼名色把總陳嘉誼及北標名色把總陳望高、中標名色把總林文浪會師擒剿。

  ——鄭芝龍等海寇披猖官兵撓敗等事。

  自萬歷中期以後，海上倭患平息，而東北後金在**哈赤的帶領下日益強盛，至萬歷末期終成氣候，舉兵反叛。大明軍事重心由沿海轉向內地，兩廣和福建一樣，兵船或被調往山東登萊，或被裁減，實力不斷削弱，兵員不斷減少。

  福建比兩廣幸運的是，五年前，即天啟二年（公元1622年）荷蘭人為獨攬大明海外貿易權派遣艦隊進佔澎湖，閩地首當其衝，沿海官商舟船被焚毀以百計，形勢一度危急，逼得福建不得不加強海防力量。雙方僵持兩載，福建兵船數目雖遠不如倭亂時期，但也稱得上強盛，因此即使近兩三年轉入衰敗期，亦強出兩廣一大截。以潮漳（南澳）副總兵沉志亮為例，其麾下擁有三支力量，南澳本部遊兵、拓林寨水陸兵、銅山寨水陸兵，三者分屬兩廣、福建。閩地銅山寨大小兵船四十艘，官兵一千八百余員，粵地拓林寨曾經實力更在銅山之上，如今只剩下戰船三十二隻，官兵七百，南澳戰船三十四隻，兵九百。

  南澳、拓林兩寨兵船裁減嚴重，但合計仍有六十余船、千余兵，或許無力正面對抗海盜聯盟，卻可與俞谘皋一東一西遙相呼應。鄭芝龍如果不想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勢必不能忽視背後的南澳、拓林，至不濟也要讓他們元氣大傷，免得日後跳出來興風作浪。鄭芝龍近日揚言攻打南澳、拓林，實則漳州沿海一帶勒民報水，劫掠榖船，此舉使潮漳（南澳）副總兵沉志亮以為海盜志不在西而在東，緊繃的神經有所放松。

  三月初，福建新任巡撫朱一馮尚未入境，軍事暫時由總兵俞谘皋一力主持，俞谘皋不顧古稀高齡，決定親自領兵坐鎮中左所圍剿賊寇。

  沉志亮得知消息後更加安心，俞谘皋可謂大明海上第一良將，連紅毛番都不是他的對手，區區海盜又算得了什麽？然而時隔僅一日，海盜艦隊突至拓林，戰船多達百余艘，港內官兵無備，三十二隻戰船或被焚毀、或被擊沉、或被俘虜，只有五六隻船僥幸逃脫。

  黃辰此役又得兩條兵船，成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初時有十五條船，銅山之戰搶奪戰艦四艘，近日截獲榖舟二艘，今又添兩船，旗下船隻數急劇膨脹，已達二十三艘。當然這是紙面上的統計，實際不到二十之數，其余的船皆在雲霄修船廠內。

  其實黃辰當時是打算把受損船隻運回北港修複，卻被人告知不用那麽麻煩，將船拉到雲霄即可。黃辰著實大吃一驚，平時或無不可，問題是現在己方與明軍正處於交戰狀態，海盜船堂而皇之出入修船廠，這不是裡通外敵麽。諸人無不笑話他大驚小怪，沿海之人只要有錢賺什麽不敢乾？當年倭寇、弗朗機、紅毛番洗劫沿岸，為禍甚烈，只要沒殺到自己頭上，還不是一樣背著明軍駕船出海與對方做買賣。黃辰暗暗搖頭，他的靈魂來自二十一世紀，接受的是現代教育，對國家的理解和古人不同，他眼裡的叛國行為古人則視作正常。…。

  海灣戰事一熄，諸盜抵岸迅速攻破拓林水寨，並乘勢殺入大成所劫掠官民。鄭芝龍此次主要目的是消滅拓林寨水上力量，目的達成自然不願久留於此，半日即解纜揚帆，往南而去。

  沉志亮聞鄭芝龍犯拓林，嚇得肝膽俱裂，坐立不安，不敢發一兵一卒救援拓林，坐視後者失陷。察覺海盜艦隊又奔南澳來了，沉志亮派兵緊守港灣，打定主意做縮頭烏龜。南澳畢竟是廣、閩重地，經營頗為用心，海盜船艦幾次衝進港口都未能佔到多少便宜。鄭芝龍對此也沒有好辦法，幾乎以一比一的代價擊沉燒毀十余艘明船，量南澳實力日後再難影響戰局，索性收兵退走。目送海盜艦隊離去，沉志亮長長舒出一口氣。

  沉志亮暫時安全了，漳州官吏卻叫苦不迭。俞谘皋還在調兵遣將，沉志亮目下苟延殘喘，毫無疑問，未來一段時間裡鄭芝龍都將沒有對手，他不再滿足於行劫海上，把目光投向漳州腹地。

  三月八日，數千海盜從玄鍾、雲霄、古雷等處上岸，霎時間漳州境內戰火四起。

  黃辰率槍兵、銃兵及台灣土蠻弓兵共計八百由玄鍾一帶登陸，看都不看玄鍾所城一眼，跟隨向導深入紹安縣境。倒非玄鍾所城不入他的法眼，恰恰相反，玄鍾所城是漳州海防重鎮，其東西二門阻海，北門通路，南門塞之，環海為壕，號稱“雄鎮”，黃辰這區區八百人可打不下來。鄭芝龍集合所有兵力也許可以辦到，但傷亡必然不小，玄鍾所城易守難攻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海盜無甲，以鄭芝龍財大氣粗也湊不齊百套。

  隨著不斷深入，見紹安處處石堡、山寨，黃辰一時感慨不已。他早就聽說漳州民情強悍、好勇鬥狠、嗜利輕生，鄉村大多聚族而居，興建寨、堡以自衛，高牆厚柵，處處皆然，既防海寇山賊，又拒朝廷征輸，官兵寇盜皆不能製。他開始以為是誇張之語，而今親眼所見才知半點不假。不過石堡、山寨雖是紹安普遍現象，亦非全然如此，有些村子隻圍以簡單柵欄，突破不難。

  黃辰麾下人馬器械精良，賣相也佳，村勇們未戰先怯，雙方剛一接觸就被打得崩潰四散，或逃或降。黃辰好言好語安撫，明言為錢財而來，不會胡亂殺人。他立下的兩個“殺無赦”部下不敢輕犯，入屋搜刮米糧，勒民報水，如非必要，一般不會害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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