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震驚了沈叢文
如果說魯迅先生是鄉土文學第一人,那麽沈叢文無疑就是“鄉土文學之父”。
《邊城》這部湘西風情十足的鄉土小說,在文學界裡一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文壇裡向來有“兩座城”的說法,一座是錢鍾書的《圍城》,一座就是他的《邊城》。
而《邊城》只是80多部作品裡的一部,沈叢文同樣也是巴金齊名的散文大家。
按照散文和韻文的分類,《邊城》其實也可以算是散文化敘事的小說。
因此,當沈叢文聽到汪曾其手頭有一部寫湘西鄉土的散文小說,倍感興趣,讓他送來。
湘西的山巒疊嶂,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在陽光下,綠油油的稻田在微風中搖曳。
土黃的磚牆,狹窄的青石板小路,黝黑結實的村前橋……
撲面而來的湘西鄉村的氣息,一下子讓沈叢文失了神,拉回到自己曾經熟悉的故鄉。
“老師,您覺得怎麽樣?”
汪曾其見他盯著稿子許久,輕喚了幾聲。
沈叢文幽幽道:“這個小方,一定在湘西呆過對吧?”
汪曾其點頭,“為了寫這稿子,他專程在湘西的一個苗寨裡,和人同吃同住同生活。”
“怪不得,怪不得。”
沈叢文出生生活在鳳凰縣,隸屬於湘西土家族苗族自zhi州,《那山那人那狗》裡的這個湘西味兒,這個苗寨味兒,簡直是原汁原味。
盯著稿子,眼神迷離,“我看的時候竟然有一絲的恍惚,感覺以前的村子又回來了。”
“你老師最近一直念叨著,‘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妻子章兆和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我這輩子也算看了很多文章,但能讓我觸景生情的,已經不多了。”
沈叢文感慨道:“看完了以後,我就更加堅定了要今年要回趟湘西老家的念頭。”
“這稿子真有那麽好?”
“是誰寫的?曾其,是你嗎?”
章兆和看到之前還搖擺不定的老伴下定了決心,越發好奇。
“師母,您肯定想不到,是方言。”
汪曾其搖頭失笑。
章兆和怎舌道:“是不是就是茅公的那個關門弟子?!”
“茅公收了個好弟子啊。”
沈叢文把稿子放下,“這個年紀,就能寫出這樣的散文小說。”
“小方他的詩歌,艾公就評價有散文化的趨勢,想來小說散文化敘事,也是得心應手。”
“當真是後生可畏,這下我們華夏文壇後繼有人了。”
“那麽,您看修改小方稿子這件事……”
“恐怕不只是改稿子這麽簡單吧?是不是想讓我再給他寫篇文學評論?”
沈叢文對自己這個愛徒的斤兩清楚得很。
以汪曾其今時的地位、能力和資格,完全可以自己修改點評這篇湘西鄉土的散文小說。
汪曾其問:“老師,您覺得小方在散文上的天賦怎麽樣?”
沈叢文說單單從《那山那人那狗》的大散文敘述,就能看出方言這人潛力無限。
“曾其,你是想讓你老師指導小方學習散文?”章兆和隱約猜地了出來。
“您是了解我的,我這人隻懂寫,不懂教。”汪曾其訕訕一笑。
“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苗子,不過他是茅公的弟子。”
沈叢文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手中的稿子,臉上帶著一絲遺憾。
能這麽寫湘西鄉土人情、這麽寫散文小說的,整個文學界年輕一代裡,恐怕隻此一個!
“老師,這您就有所不知了。”
汪曾其說方言是沈雁氷的關門弟子,但也是集文壇百家之所長,至少有三個一字之師。
在小說上的半個老師,是李堯堂。
詩歌上是艾清,戲劇上是萬佳寶。
嚴格地講,文學講習所創辦人以及第一任所長是丁玲,丁玲也算是方言的校長。
“你們這是?!”
沈叢文和章兆和不為震驚。
“老師,將來的文壇不僅僅需要接班人,也需要能帶領華夏文學複興的領軍人。”
汪曾其隱晦地暗示,大意就是方言是很有可能統領全國文壇新軍的那個大帥,方大帥!
“是啊,《潛伏》發表了之後,我們編輯部裡就一直有人說,文壇需要100個‘方言’。”
章兆和作為《人民文學》的編輯,感歎了一句,“光年、馮木等同志也非常器重他。”
“前不久,他在戲劇上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您二位也應該聽說過吧?”
汪曾其暗戳戳地說,現在方言唯一的弱項,恐怕就在散文上,偏偏又那麽有天賦!
“改天啊。”
沈叢文沉吟了半晌,“等我把稿子改好了,讓小方到家裡來一趟吧。”
…………
方言萬萬沒想到,汪曾其竟然會喊上他一起拜訪沈叢文。
更想不到的是,汪曾其說不能空手去,必須帶點禮物,結果兩人出現在老東單菜市場。
“汪老,您說的禮物不會是這個吧?”
方言看著人流,哭笑不得。
“當然不是,菜和肉只是原材料。”
汪曾其的禮物是上門給沈叢文做菜。
“嘿嘿,那我今天算是沾到口福了。”
方言咧嘴笑道:“都說您是地道的美食家,是作家裡最會吃的,是廚師裡最會寫的。”
“這話過了,我也就會做幾樣小菜而已。”
汪曾其挑挑揀揀,“比如這紅蘿卜,又叫秋蘿卜,一年裡只有這幾天最好,早幾天,蘿卜沒長好,水分少,發艮,不甜,過了幾天,又長過了,糠,你說說怎麽做合適?”
“要不咱來一個‘群英薈萃’!”
“群英薈萃?這是道什麽菜?”
“就是把青蘿卜、白蘿卜、水蘿卜、紅蘿卜拌在一起。”方言嘿然一笑。
“哈哈,這菜倒不錯,就是這名兒太雅。”
“有俗的,叫‘蘿卜開會’。”
“‘蘿卜開會’,這個菜名俗得好!”
汪曾其搖頭失笑:“不過時節不對,立秋以後得少吃涼拌菜,這回咱們做干貝燒蘿卜。”
“得嘞。”
方言提著籃子,跟在身旁。
汪曾其就像個尋常老者,絮叨著一日三餐的柴米油鹽,話裡話外都是生活的滋味。
很快地,籃子裡裝著蘿卜、豆腐、栗子、土豆、韭菜花等家常小菜,還有汪曾其從家裡帶來的米線、高郵鴨蛋等地方特產。
兩人提著東西,來到沈叢文家中。
“師母。”
開門的是章兆和,方言在《人民文學》編輯部跟她打過照面。
“老師的身體怎麽樣?”
方言跟著汪曾其,走進了屋。
“我啊很好。”
沈叢文從書房走出來,“前天才檢查過,沒什麽大毛病。”說完,眼睛落在方言身上。
“你就是茅公的弟子,小方吧?”
“叢文先生,您好。”
方言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在汪曾其的互相介紹下,沈叢文和方言聊了開來,“讓他們忙他們的,你跟我進屋吧。”
方言看了眼汪曾其,就見他以燒菜的由頭,笑著走去廚房。
沈叢文拍了下方言的肩,“我這個弟子啊,對‘吃’情有獨鍾,當年在西南聯大,讀了四年,吃了四年,就連鬼|子的飛機在春城上空盤旋,師生們往郊外逃命的時候,他竟然還吃著點心,往反方向跑。”
方言好奇道:“跑錯了方向嗎?”
沈叢文笑罵道:“他說那邊的樹林有松子可以吃,就算被炸死,也不做餓死鬼。”
方言強忍著笑意,跟著沈叢文來到書房。
湘西風情的雕花木窗下,藤編靠椅,梓木方桌,桌上的筆是一毛三分中小學習字筆,紙也隻用一毛五分的糊窗高麗紙,墨是沉澱後加水的墨汁,所以無光彩,可以叫死墨。
“伱比我年輕時候要強多了。”
沈叢文坐了下來。
方言一臉詫異,一問才知他說的是自己當燕大老師的時候,因為第一次登台授課,過於緊張,呆呆地站了10分鍾,不知道說什麽。
好不容易開了口,結果10分鍾就全講完了,再次陷入窘迫,最後無奈之下,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曾其說你的小名叫‘岩子’,岩石的‘岩’,性子確實如磐石般穩重。”沈叢文把稿子遞了過去,暗暗透露出願意指導散文的意思。
又一個“一字之師”!
方言大為意外,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隨後,照他的意思,從到到尾看了一遍,改動的地方不少,但修改得確實精準到位。
“可惜我沒有去過你寫的這個苗寨,肯定很美吧。”沈叢文語氣裡透著一絲遺憾。
方言說:“那個苗寨,我其實拍了不少照片。”
“照片?!”
沈叢文倍感興趣:“有帶在身邊嗎?”
方言從包裡取出第四期的《十月》期刊,照片就夾在《秋天的懷念》那一頁。
沈叢文翻著黑白照片,就算不是彩色,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眼裡流露出懷念之色。
靠著這些照片,沈叢文開始指導方言對《那山那人那狗》裡的景色描寫,修改潤色。
這麽一來,更如詩如畫,完全就像一副湘西風情的水墨畫。
“這篇《秋天的懷念》,寫得很不錯。”
沈叢文趁著方言認真修改的工夫,隨手翻起了《十月》。
“這篇是我朋友寫的,叫石鐵生。”
方言說:“叢文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沈叢文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是想讓我也點評下這篇散文嗎?”
方言鄭重地點頭,“可以嗎?”
沈叢文露出驚奇的目光,“看來這個‘鐵生’是你很要好的朋友。”
方言會心一笑:“非常要好的朋友!”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汪曾其的聲音。
“開飯了,開飯了。”
滿滿一桌的菜,干貝炒蘿卜、拌薺菜、拌菠菜、塞餡回鍋油條……
最硬的主菜就是鯉魚豆腐,鮮嫩的鯉魚肉配上香濃的湯汁,鮮豔的紅辣椒絲勾人食欲。
最後吃上一口鮮活的豆腐,任由美味在口腔內刺激交融。
這叫一個滋味!
方言連吃兩大碗,瞥了眼汪曾其:“汪老,您怎麽不吃啊?”
汪曾其解釋說,做菜的人一般吃菜很少,自己燒的菜端上來之後,習慣每樣嘗兩筷,然後就坐著抽煙、喝茶、喝酒,看客人們吃。
沈叢文說:“從這點說起來,願意做菜給別人吃的人是比較不自私的。”
“老師說的是。”
汪曾其說,“小方,感覺味道怎麽樣?”
“這可真是‘四方食事,不過手裡一碗人間煙火’。”方言幾乎脫口而出。
“小方這一句,說到了吃的精髓。”
汪曾其又驚又喜,接著把方言在菜市場講的“蘿卜開會”,分享給眾人。
“既然小方在吃上有這樣的見解,不妨第一篇散文的題材,就先從這方面入手?”
沈叢文放下筷子,把目光投了過去。
“寫關於吃和美食的散文?”
方言腦海裡下意識地浮現出紀錄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