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鄙人不善於寫詩
燕京大學,女生宿舍樓下。
白若雪抱著幫人幫到底的原則,幫方紅提著小行李,領她去蘇雅所在的寢室。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把東西拿給小雅。”
“行,姐。”
方言守著自行車,跟唐勝男面對面站著。
你看我,我看你,尷尬地乾等了一會兒,方紅和白若雪終於下來,卻不見蘇雅的身影。
“姐,蘇雅呢?”
“小雅她不在,她室友說去未名湖了。”
正當姐弟兩人交流時,白若雪一副出乎意料道:“真沒有想到伱們找的竟然是蘇雅。”
“聽你的意思,你和蘇雅認識?”
方言第一次認真地打量她。
“嚴格的講,不算太熟。”
白若雪直說,蘇雅在燕大稱得上小有名氣,畢竟,整個學校都很難找到幾個像她這樣,在《詩刊》、《詩探索》、《今天》發表了自己的詩,更何況,還是在進入燕大之前。
才一個多月,就已經是中文系的才女!
“才女?”
方言嘴角微微上揚。
白若雪和唐勝男互看一眼,“你們應該不知道未名湖怎麽走吧,要不我們帶你們去?”
“那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方紅連聲道謝。
方言其實想說不用,不知道女生宿舍的位置,但未名湖這種標志性地點,還是知道的。
不過盛情難卻,於是一路跟隨。
未名湖面,波光粼粼,岸邊的草坪上坐滿了燕大學子,人頭攢動,圍坐了一圈又一圈。
“他們都是五四文學社的成員。”
白若雪介紹道:“每個禮拜天,文學社都會在未名湖這裡舉辦討論會。”
接著,指向站在人群正中央的男人,“他叫‘駱一鶴’,文學社詩歌組的組長……”
方言眯了眯眼,新詩的代表人物,也是海子的伯樂,就見他此時揮舞手臂,情緒激動:
“同學們!同學們!”
“看看這份報紙!看看謝緬老師在上面寫的文章!這篇《在新的崛起面前》!”
“謝緬老師是支持朦朧詩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是支持我們這一代年輕人的詩的!”
此話一出,圍坐的人一個個熱血沸騰。
“岩子,謝緬是誰?”
方紅側目而視。
方言脫口而出,燕京大學詩歌中心的副主任,《詩探索》的創刊人,詩歌界的大拿。
“你怎麽會這麽了解,你也是燕大的學生嗎?”白若雪和唐勝男互看一眼。
“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方言淡然一笑,當初為了給蘇雅的詩找出路,自己可是特意請教了李悅,能不知道嘛!
“你們看謝緬老師是怎麽說的。”
“越來越多的‘背離’詩歌傳統的跡象的出現,迫使我們作出切乎實際的判斷和抉擇,我們不必為此不安,我們應當學會適應這一狀況,並把它引向促進新詩健康發展的路上去。”
“……”
駱一鶴大聲地念著報紙上的內容。
“可是最新一期的《詩刊》,發表了這個。”人堆裡突然站出一個人,雙手攤開雜志。
就見上面寫著一個醒目的標題:
《令人氣悶的“朦朧”》。
“還有這篇!”
又走出一個人,手裡也拿著一本《詩刊》,熟練地一翻,翻到標題寫著《為什麽寫人們看不懂的詩》的文章,大聲念了起來:
“為什麽要把朦朧詩寫得這麽晦澀?”
“讀不懂就說成是‘朦朧詩’,那要不要把能讀懂的詩,叫作明朗詩,或者透明詩!”
駱一鶴牙抬高嗓門,立刻反駁。
“駱學長說得對!”
“批評,甚至否定朦朧詩價值的,都是一些思想古板僵化的活化石,不肯接受新詩!”
文學社裡,有支持朦朧詩的,也有不支持的,立刻站了出來,予以回擊:
“讓人看不懂的詩,也配叫詩嗎?”
“《四月的黃昏》,我讀不懂,《雙桅船》,我也讀不懂,我們當中有很多人都看不懂了!”
“讀不懂是你自己的問題,你不懂,你兒子懂,你兒子不懂,你孫子懂……”
(ps:這話是舒亭說的)
頃刻間,劃分兩派,爭論不休。
“岩子,他們到底在爭什麽?”
方紅迷惑道:“我都被吵糊塗了。”
“姐。”
方言解釋說四月份,在桂西南寧舉辦了全國當代詩歌討論會,在會上批評了朦朧詩,對年輕詩人的詩作讀得懂與讀不懂爆發了爭論。
“你從哪裡知道這些?”
白若雪和唐勝男驚訝地看向他。
“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方言嘴角微微上揚。
“都別吵了!!”
就在此時,突然爆發出蘇雅的聲音。
方言望去,就見她高舉本雜志,“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而是我們的《未名湖》馬上要停刊了,當務之急,是我們要把這最後一期做好,給整個雜志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是啊,《未名湖》要停刊了。”
“以後就再也沒有《未名湖》。”
本來針鋒相對的兩撥人,瞬間像枯萎的花一樣蔫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眼神失落。
“《未名湖》是什麽雜志?”
方言轉頭看向白若雪。
“是我們燕大的內部詩刊。”
白若雪介紹說《未名湖》的編輯部就是五四文學社,79年創刊,到目前為止出了3期。
創刊的時候,謝緬特意撰寫了《充滿希望的〈未名湖〉——賀〈未明湖〉創刊》,更難能可貴的是,沈雁氷親自給《未名湖》題寫刊名。
老師題的字!
方言大為意外,“那為什麽要停刊?”
白若雪回答說,朦朧詩受到了主流的巨大壓力,雖然謝緬等人為朦朧詩辯護,但聲量微乎其微,再加上發表朦朧詩的,大部分都是民刊,或者校園詩刊,都算是不合規的刊物。
除了《未名湖》,《今天》、《探索》、《啟蒙》、《沃土》等這些民刊,也一樣要停刊。
“是這樣啊。”
方言並不感到意外。
就在此時,蘇雅注意到他們的身影,又驚又喜,“紅姐!岩……”想到這種公開場合叫小名不合適,於是立馬改口道:“方言!”
頃刻間,在場人順著蘇雅的目光望去。
“方言?哪個方言?”
“是寫《牧馬人》、《暗戰》的那個方言?”
“什麽,方言來了!在哪呢!在哪呢!”
“不會吧?他會是那個‘方言’?不會吧?”
“………”
質疑、激動、驚訝,各種情緒蔓延在人群當中,一個個緊緊地盯著朝他們走來的方言。
“我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發小。”
蘇雅笑道:“現在在《燕京文學》當編輯,而且,就如大家想的那樣,確實就是《牧馬人》、《暗戰》的作者,方言,如假包換!”
“啊!”
頓時,全場一片嘩然。
白若雪驚得張了張嘴,盯著方言看。
“可惡!太可惡了!”
唐勝男不笑反怒,“他真的是太可惡了。”
“為什麽這麽說?”白若雪疑惑道。
“他明明就是方言,為什麽騙我們說他不是!”唐勝男氣道:“枉我們這麽好心帶他……”
“他處理的沒錯啊。”
白若雪沉吟了會兒,“如果他當時堅持說自己就是作家‘方言’,你信嗎?”
“我……我……我不信。”
唐勝男抿了抿嘴。
“你不信,我也不信,看吧,是我們自己不相信,與其跟我們爭個誰對誰錯,乾脆就不爭了,你看路上多和諧啊,大家有說有笑。”
白若雪拉著她,往人群前排擠。
就見方言被團團圍住,爭先恐後地拋出問題,比如支不支持朦朧詩,詩歌到底要不要讀懂,對朦朧詩是一個什麽看法,等等。
“咳咳,各位同學!”
眾目睽睽下,方言毫不怯場。
“我個人是支持詩歌朝多元化發展!”
“我們華夏詩歌體裁太多了,詩經體、楚辭、漢賦、絕句、律詩,律詩裡又分了五律、七律,更別提各種詞牌名的宋詞了。”
“所以,為什麽不能多種詩體共存呢?”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情緒激動起來。
“不是我們不想共存,是他們不讓!”
“沒錯,他們覺得朦朧詩晦澀難懂。”
“說我們是誤入歧途,走上危險道路!”
“………”
駱一鶴抬手往下壓,示意眾人安靜,接著看向方言,“方老師,你對朦朧詩怎麽看?”
“一時不習慣的東西,未必就是壞東西。”
“一時讀不懂的詩,也未必是壞詩。”
“但我不讚成把詩寫得故意不讓人讀懂,我也不讚成把一些低俗庸俗的詩,非要說成高雅,就好像非要把屎尿屁,說成是花一樣。”
“那可就是扔到茅坑邊上,離死(屎)不遠。”
方言嘴角上揚,“說的可能粗俗了點,大家不要介意。”
“哈哈哈!”
笑聲響起,焦灼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我的老師跟我說過,文學是來自於人民群眾,只有人民群眾喜聞樂見,才是硬道理。”
方言反問道:“朦朧詩,你們喜歡嘛?”
“喜歡!”
大部分人幾乎異口同聲地高呼。
方言人認真道:“這不結了嘛!只要是被大眾喜歡的,就會爆發無窮的生命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被大眾不喜的,哪怕捧到天上,最後也一定會摔進茅坑裡,與屎為伍,臭不可聞!”
“啪。”
“啪啪啪。”
伴隨著蘇雅率先拍手,眾人也跟著鼓掌。
駱一鶴拍得最起勁,滿臉通紅,“我知道這麽說會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說,方老師能不能給我們這期的《未名湖》,寫個作品?”
“我不擅長寫朦朧詩。”
方言謹記李悅的話,委婉地拒絕。
“不一定非要是朦朧詩,什麽都可以。”
駱一鶴苦苦請求道:“拜托了,方老師,這是最後一期,我們希望把它辦好,給這本雁氷先生寄予厚望的雜志,畫上個圓滿的句號。”
嘚!
老師開個頭,弟子了個結。
方言聽到“雁氷先生”,再看到四周燕大學生眼巴巴渴求的眼神,不禁歎了口氣。
既然你們這麽誠心誠意地求我了,
看來我不得不大發慈悲地出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