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流觴摸索著打開藥瓶,正要取下黑紗的時候,突然又僵住了。
他小聲道:“師尊不要看我,我現在好醜,師尊別看,求求你了。”
到底是愛美的年紀,沐依裳倒也能體諒他。
只不過……
反正他也看不到,沐依裳說謊道:“我閉著眼睛,你上藥吧。”
顧流觴絲毫不疑有他,取下了黑色紗帶,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塗藥。
若不是沐依裳眼下這副狐狸樣貌,她真不該讓顧流觴自己上藥。
他閉著眼睛,每碰一下傷口,身子都哆嗦一下,似乎很疼。
沐依裳的心也跟著顫抖著,疼極了。
這畢竟是她養了多年的寶貝,哪裡舍得看他疼?
她寧願受傷的是自己,反而叫她心裡好受些。
沐依裳道:“阿觴,往後要聽師尊的話,遇上危險躲在師尊後面,就算師尊沒有能力保護你,也要死在你前頭。”
這話讓顧流觴的手顫了顫,怔怔地呆坐著。
雖然他此刻是閉著眼睛的,但如今他的魔氣已經足夠強大了,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清楚的看到周圍的一切。
他是能瞧見沐依裳眼中的憐愛和心疼的。
顧流觴不自覺揚了揚唇角,他很滿意師尊這樣緊張他。
只不過,如果是因為喜歡他才這樣緊張就更好了。
“可是,我也想保護師尊啊,我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師尊,如果師尊不在了,我活著也沒什麽意義。同樣的,如果師尊不要我,我就什麽都沒有了,還不如死了算了。”他哀傷的說著。
沐依裳想起了前幾日自己是如何對待他的,心裡越發懊悔。
前世的事情是前世的,今生是今生的,她不該那樣殘忍的對待如此可憐的顧流觴。
此時此刻,沐依裳做了一個決定。
“阿觴,師尊向來不喜歡沒有把握的事情,更是個怕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的人。可是,今日師尊願意在你身上再賭一把,從今往後,只要你不做出大逆不道之舉,師尊再也不會拋下你。”沐依裳一字一頓地說道。
顧流觴眉頭緊了緊,他想問:喜歡師尊算不算大逆不道之舉,可他不敢。
有著前世的記憶,即便不用問,他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師尊眼裡,喜歡她是禁忌,是大逆不道,是不可饒恕。
可即便如此,他卻難改初心。
他甚至想,如果自己不是師尊的弟子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說喜歡她,她是不是也能像接受蕭躍笙那樣接受他?
神族後裔,模樣俊俏,愛她如命。
顧流觴自認自己無論是哪一點都比蕭躍笙更好,可偏偏在身份上栽了跟頭。
他是她的徒弟,她不許他愛她。
“聽到了嗎?”沐依裳再次開口。
顧流觴立刻點了點頭,“我聽到了。”
沐依裳滿意的笑了笑,道:“這樣說開了,我心中反而覺得釋懷,有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你。我知道你對蕭漱玉有好感,但除了在我面前,你可以同她來往,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少年怔怔地愣住了,他不明白為什麽師尊會有這種錯覺?
他幾乎可以斷定師尊和他一樣是重生而來的,可若真是如此,師尊應當知道他前世的心思,怎麽會有這樣的誤會?
顧流觴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下口。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麽,道:“不管你和她如何,她在我這裡仍舊是我最討厭的人。若是日後因為她,你我師徒反目成仇,我也不會賣給你顏面,這一點你要清楚。”
雖然如今還不確定兩人能不能活著出去,但這些要緊的話都要說在前頭,不能耽擱。
一聽到‘反目成仇’四個字,他心裡立刻便沉了下去。
“我不會。”顧流觴緊張道。
沐依裳嗯了一聲,“我也希望你不會,只不過感情這種事很難說得準,不光亂人心神還容易更改一個人的心性。今日師尊同你說的這些,你只需要記住便是,若是不會發生自然是最好,倘若避無可避,便也只能如此。”
顧流觴抿了抿唇,低聲道:“師尊為何覺得我對她有好感?”
沐依裳一怔,“你為她求情。”
少年聲音壓得更低了,“那只是因為師尊是那般教導我的,並非好感。”
這話讓沐依裳啞口無言。
事實上,倘若沒有在事件之中,或許真的如所說的那樣。
可沐依裳心裡被前世的仇恨蒙蔽了,難免將兩件事混為一談。
見她不言語,顧流觴又問:“師尊說過同門之間的情誼深厚,要互相幫助的,為什麽偏偏在蕭漱玉身上行不通,難道是因為……”
他頓了頓,有些緊張地問:“因為蕭師伯嗎?”
“什麽?”沐依裳不解。
顧流觴不敢再問,怕自己說錯了什麽惹得沐依裳生氣。
沐依裳思索了他的話,得出一個結論,“你以為我在吃醋?”
顧流觴別扭道:“難道不是嗎?師尊喜歡蕭師伯,那位蕭師姐顯然也……喜歡蕭師伯。”
說這話的時候,顧流觴心裡酸極了。
他蕭躍笙到底憑什麽,已經得了師尊的喜歡卻還要招蜂引蝶,實在可惡。
像他這般潔身自好的,反而得不到師尊的青睞。
顯然他是忘了前世水月宮被各宮女修踏破門檻的情況了。
沐依裳突然笑了,“爭風吃醋什麽的,我做不來。”
這話是否認了顧流觴的猜測,讓他心裡松了口氣。
“倘若我知道我喜歡的人有了別人,即便我再怎麽喜歡他,也不可能與他再有牽扯。我從不是個大度的人,做不來爭風吃醋爾虞我詐的事來。”沐依裳堅決道。
顧流觴聽罷立刻解釋:“我對蕭漱玉一點好感也沒有,若是師尊不高興,我以後瞧見她便繞道走,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別人。”
他生怕自己哪裡做的不夠好,讓沐依裳誤會了自己心裡還有別人。
哪怕心裡知道師尊不接受他,但也要在基礎條件上表現良好。
沐依裳趴在他腿上,笑了笑,“你緊張什麽?”
顧流觴臉上一紅,難為情的抿了抿唇,道:“我……我怕師尊也不想同我有牽扯。”
沐依裳將小爪子搭在顧流觴的手背上,道:“阿觴,我對你總是更寬容些的,倘若你不是從小被我養大,這麽多年都在我身邊的話,我一定不會容下你。”
他把沐依裳的小爪子握在手裡,抱著小狐狸的腰身摟在懷裡。
顧流觴將臉頰埋在小狐狸心窩,輕輕的蹭了蹭,卻被沐依裳一腳踢在他臉頰上。
他毫無防備的松了手,沐依裳立刻跳下來,躲進那堆衣裳裡。
方才只是被軟軟的小爪子碰了碰,再加上聽了沐依裳那些話,他心裡歡喜,一時間有點控制不住想抱抱她,卻忘了顧及其他。
顧流觴臉上被踩了個狐狸爪印,有點委屈的說:“師尊,好疼。”
沐依裳從衣裳裡探出一個腦袋,有些難為情,“你老老實實坐在那裡,不準亂動。”
顧流觴為自己的衝動深感後悔,但也只能亡羊補牢,“可是,師尊,我看不見,我好害怕,你回來好不好,我真的害怕……”
眼見著少年開始顫抖,沐依裳又有些心軟,嘴裡叼著衣裳,罩在自己身上,重新進顧流觴懷裡。
她警告道:“不準亂碰我,也不準……像剛才那樣抱我。”
雖然沐依裳很心疼他眼睛受傷,但此刻卻莫名覺得有點慶幸。
要不是顧流觴的眼睛看不見,說不定會因為她真身的樣子而嫌棄她呢!
畢竟,誰不希望自己的師尊是個厲害的人物?
她現在這樣,像個小寵物似的,也未免太丟臉了。
顧流觴點了點頭,不敢再有動作。
只是這樣和師尊依偎在一起,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妖王和惡妖的妖力太過濃鬱,顧流觴為了消耗掉邪魔之氣帶給他的魔性,要讓眼睛上的傷口一直存在。
可隨著妖力一點一點在他體內轉化成他可以利用的魔氣,他身上的傷痕也會在瞬間愈合。
為了不讓沐依裳懷疑,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割開傷口,裝作還沒有恢復的樣子。
在恢復的不僅僅是顧流觴,還有沐依裳。
都被打回原形了,沐依裳也只能趴在顧流觴懷裡閉目調息。
三日後,沐依裳的法力便開始逐漸恢復。
這日她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正將腦袋靠在顧流觴肩頭,以至於一睜眼便瞧見了顧流觴耳畔垂下來的幾縷青絲。
她悶哼了聲,揉了揉眼睛。
幾乎是瞬間,她感覺身子一涼,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經過這一晚上,自己的身體已經恢復成人形了。
但由於靈力隻恢復了一點點,以至於她還是很虛弱,甚至沒有從睡夢中醒過來。
此刻的她,正以一種很曖昧的姿態坐在顧流觴腿上,兩條藕臂摟著顧流觴的脖子,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
大約是感覺到了沐依裳的動作,顧流觴動了動,含含糊糊的喊了一聲,“師尊。”
這一聲可把沐依裳嚇壞了,她立刻胡亂的往身上套衣裳。
等到她把自己收拾整齊了,才小心翼翼地看向顧流觴。
那人仍舊被黑紗籠罩著一雙眼睛,此刻雖然面對著她,但卻視線受阻。
沐依裳這才松了口氣,再次感謝顧流觴的眼睛受了傷。
盡管如此,沐依裳還是輕咳一聲,別別扭扭地說道:“師尊在這兒。”
方才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少年這時才回過神來,紅著耳朵嗯了一聲。
看他這反應,沐依裳心裡咯噔一聲。
她試探性地問:“你的眼睛,還沒有恢復吧?”
顧流觴一怔,耳根子紅透了,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還沒有。”
沐依裳不太確定,解開他眼睛上的黑紗,果然瞧見傷口仍然在,這才放心下來。
可隨即,她心底又生出些憐惜,抬手輕輕的撫了撫他的眉眼。
一觸碰到對方,那人便不自覺顫抖幾下。
沐依裳以為是弄疼了他,立刻收了手,“還在痛?”
顧流觴沉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撒嬌道:“師尊吹吹,好疼。”
沐依裳捧著他的臉動作輕柔的吹了吹,隨著她吹氣,那人簌簌的睫毛輕輕顫一顫。
到底是生的好看,這樣近距離看他,仍舊沒有半點瑕疵,除了眼睛上的傷痕。
恍惚間,沐依裳隱約覺得顧流觴眼睛上傷口的位置好似有些不太一樣。
還未來得及多想,顧流觴便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師尊,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
沐依裳心疼的摟過他的肩膀,輕輕拍撫著少年單薄的後脊,“再等等,你白師伯和蕭師伯會想辦法來救我們的。”
一聽到‘蕭師伯’三個字,顧流觴的唇角便不自覺耷拉下來。
等他們從這裡出去,他一定得想個辦法讓師尊討厭蕭躍笙才行。
這幾日的時間裡,鎖妖閣修為高深的妖邪已經被顧流觴殺了個乾淨,雖然還有幾百小妖存活,即便沒有足夠的妖力,但聚集在一起也足夠顧流觴使用,但他卻不敢這麽做。
畢竟偌大的鎖妖閣裡若是沒什麽妖邪盤踞,只怕師尊會起疑的。
七日後,鎖妖閣上空落下一枚傳音鏡。
沐依裳才終於和外界有了聯系。
白青竹緊張地喊她,“師妹,沐師妹……師妹!!!”
沐依裳和顧流觴已經在鎖妖閣裡待了十幾日,白青竹會這樣緊張也是無可厚非的。
“還沒死。”沐依裳輕描淡寫地說道。
對面終於冷靜了下來,長長的舒了口氣,道:“小流觴呢?他也沒事吧?”
沐依裳側目看了一眼顧流觴,道:“他也沒什麽大礙,只是眼睛受了傷。”
白青竹道:“那就好,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了破除鎖妖閣秘法的方法,明日是十五月圓之夜,陰氣重,要破除至陽的封鎖法術最合適。你和流觴且先忍耐一下,明日便救你們出來。”
事實上,要接觸鎖妖閣的秘法並不難,只是要保證成千上萬的妖邪不衝出來還要從其中救人,那便難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