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鄭之又重的向李太醫行禮:“多謝你。”
李太醫躲開,不願受拜,口中隻道:“我不來,也會是別人來。”
“卻是你來了。”琉璃回他。
李太醫搖了搖頭,不再說話,而是往烏瑪祿住處走去。
琉璃為他引進。
烏瑪祿見是他,也問了高太醫,琉璃一說。
烏瑪祿歎息一聲,叫琉璃拿了三十兩,轉贈給高太醫的家人,權作盡了這些年相識一場的情分。
八月,喜寶被封為和碩愨靖公主,下嫁孫承運。
九月初三,烏那拉貴人所生的六格格,被封為和碩純愨公主,嫁與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喀爾喀台吉.策凌。
今年除夕宴,烏瑪祿被禁足,未能參加,康熙也並未賜宴。
公元1707年,康熙四十六年。
正月間,鍾粹宮中,榮妃和惠妃閑聊時,說起了這件事,隻道是:“隨她有多受寵,這些終究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的東西。姐姐也莫要一直掛懷。”
惠妃這會兒舒坦了幾分,笑道:“還是你說得對,從前是我小性了。姐姐在這裡向你賠不是了,以後我再也不說那些話來惱你。”
兩人捂著湯婆子暖手,閑聊。
翊坤宮中,宜妃獨自坐著,花姐在一旁也不敢說話。
宜妃開口喚道:“畫意……”
出口之後,她才後知後覺的記起,畫意已經去了。
她茫然的看著屋中擺設,一時間生出一種惶恐。
她不知道,會不會有朝一日,她會不會步德妃的後途。
外面的小宮女來報:“魏公公派人來傳,皇上往咱翊坤宮來了。”
宜妃面上的茫然一掃而空,露出幾分喜意,喚旁人:“快,快給我梳妝。”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頰上已有細紋,可依舊貌美不已。
她想,她定不會步德妃後塵的。
她笑著。
鏡中人也露出一個美麗的笑意。
康熙邁步而入,宜妃行禮。
他兀自坐下:“起來吧。”
宜妃起身坐下,花姐上了茶。
宜妃笑道:“皇上今日瞧來,越發英明神武了。”
康熙笑道:“偏你會說。”
他敲了敲桌子:“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二人逛了會兒禦花園,康熙帶著宜妃登上城牆。
極目遠眺,不能窮盡。
仿佛在天地之間,人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算不得什麽。
康熙心中卻是無限豪情。
“朕乃山河大地主。”
宜妃道:“皇上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皇帝。”
她滿是戀慕的看著他。
每每想到,她竟然能與這天地下最尊貴最厲害的男子在一起,她便覺得,這是她前生修來的福氣。
康熙目光收回來,落在她身上。
“納蘭珠,我帶你下江南吧。”康熙道。
“好。”她望向他,眼中寫盡綿綿情誼。
夜裡,烏瑪祿病了。
倒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她身子弱,每年都會病上一兩次。
琉璃遣人去請李太醫。
康熙醒後,魏珠將此事告知了康熙:“永和宮主子昨兒病重,遣人請了太醫。”
康熙看向他:“太醫怎麽說?”
“說是老毛病,開了藥。”
“嗯。”康熙由宮人穿好常服後,才道,“撤了德妃的禁足。”
“是。”
康熙今日無事,招宜妃一同釣魚。
釣到下午,二人共用了晚膳,康熙並未留下,反而去了永和宮。
康熙看著病榻上的人,問道:“她怎麽又病了。”
“主子身子骨弱。”琉璃垂首道,“夜裡點了炭,主子嫌悶,叫咱們把窗子開了縫。許是開大了,冷熱相濟,受了刺激。”
康熙坐在床邊,看她沒什麽精神,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隻禁了足,又沒削你份例,怎麽還能弄成這樣。”
“一貫的事了。”烏瑪祿勉力笑了笑,“爺還是走吧,免得傳給爺了。”
康熙握住她滾燙的手,沉默了一會兒才離開,轉頭就將她添在了南巡名單上。
正月十三日,康熙朝最後一次南巡正式開始。
康熙帶著烏瑪祿、宜妃、高在儀、陳氏、王雲錦以及瓜爾佳貴人啟行。
同時攜直郡王胤禔,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而去。
烏瑪祿路上也一直吃著藥,十三阿哥胤祥頗為關心。
他每日晨昏定省,早晚請安。
雖舟車勞頓,吃著藥,烏瑪祿身子也好些了,只是免不了有些咳。
她早些年傷了心肺後,便免不了一直咳。
這些年,病上加病,早已成了哮病。
別的倒是小事。
胤祥關心她,她也受下了。
烏瑪祿同胤祥聊道:“前些年,你額娘剛去不久,你皇父想將你記在我的名下。但我聽你四哥說起過,你和十四之間的事。”
她歎道:“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十四向來混不吝。我怕你記在我的名下,你多受委屈。也就拒了。”
胤祥行禮道:“德媽媽是一片好意,兒子知道。還請德媽媽不要介懷。”
烏瑪祿笑道:“你四哥是個沉悶性子,有你陪著你四哥,我也放心。該我謝你的。”
胤祥也跟著笑了起來:“四哥是內有乾坤的人,表面沉悶,心裡卻有一片星空。我和四哥聊天,常覺自己愚笨,什麽也不懂。”
胤祥接著道:“四哥聽說你病了,知道這回我要跟出來,讓我多照顧你。”
他不好意思的笑道:“結果還是德媽媽照顧我。”
他至今還未分府,用度花銷緊張。
他每每來見烏瑪祿,烏瑪祿總會讓琉璃給他備些東西,讓他帶走。
烏瑪祿聞言笑道:“你不往我這來,我也不便往你那兒去。也就如今,才好把這些東西送與你。”
她歎道:“要是在宮中,那就是個四面透風的牆。今兒我給你送去了,明兒十四就敢趕去找你的麻煩。他那孩子,一貫不聽我的。對我倒不會做什麽,但免不了對你撒氣。”
“多謝德媽媽。”
胤祥知曉德妃是因為自己與四哥走得近,才待自己如此親昵,但難免心中感動。
自他額娘去後,便再也不曾有人為他打算——哪怕只是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兒,也無人替他計較的。
烏瑪祿笑道:“有什麽好謝的,你同你四哥之間不需要道謝,同我也自不用道謝。”
烏瑪祿留他用了晚膳,也聽他吹了笛子。
胤祥雖然常來,但有時難免要和太子胤礽商量事情。
南巡至杭州,康熙攜眾妃嬪與眾子入了雲林禪寺。
此次入寺,自然與上次不同。
寺中今日關門謝客,隻接待他們幾人。
貫通主持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眾人,念了聲阿彌陀佛。
“請隨貧僧來。”
貫通主持引著他們入寺入廟,眾僧等眾人至後,開始做儀軌,口中頌念消災祈福的經文。
儀軌畢,眾人皆得了三支香,由人於長明燈前,各個去點。
康熙對此也不說什麽,依言而行。
他求山河社稷永固。
宜妃點香,求的是,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神佛菩薩能佑她與康熙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烏瑪祿自也是分得了三根香,她仿作他人模樣,點香敬神明。
眾人皆如是,皆有所求。
烏瑪祿默默看著眾人,恍惚間,將眾人與上回來寺廟時,見到的求神拜佛的人,重合起來。
一方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一方是粗衣麻衫,臉上刻滿了辛勞。
可二者,有什麽不同呢?
不過皆是點香敬神明,抵去心中意難平。
滿台金漆雕像,不過眾生欲望。
欲望啊。
烏瑪祿垂首,打量著自己手上的護甲,沉默不語。
康熙待烏瑪祿點香過後,就離開,讓眾人隨意。
廂房裡,貫通主持正等著,見康熙來了,獻上一杯茶。
兩人靜坐良久。
康熙突然開口問:“怎麽送走她。”
“勾去她在這個世間所有留下的痕跡。”貫通主持道,“再將七情鐲或六欲鏈予她。十二時辰內,她便會離開。”
貫通主持補了一句:“定魂之物也要銷毀。”
“所有痕跡?”
“一個人只能存在於一個時、空。”貫通主持說,“勾去所有痕跡,便如同否定了她在此時空的一切。她乃無根之人。便可送走。”
康熙端起茶杯,卻久久未喝。
貫通主持隻垂目轉動佛珠,口中誦經。
兩人靜坐,康熙最終離去。
他一路走去,無人不行禮,各有所觀,各有所拜。
宜妃由花姐扶著,在大雄寶殿仰首看著佛。
他走進去,宜妃聽見他來了,眼中滿是欣喜:“皇上。”
他扶著她起來。
宜妃拉著他的臂膀,笑道:“皇上隨奴才求求佛吧。”
他看著她。
宜妃帶著理直氣壯的嬌嗔:“奴才想和皇上生生世世在一起,皇上都不願意嘛。”
“皇上~”
康熙看著她,微微的笑了,帶著些許寵溺。
他與她三叩首,佛前求來生,求永生永世,求永不分離。
叩首完,宜妃拉著他的袖擺,仰目看他:“早先點香時,奴才便求了這個願。如今有了皇上與奴才一同所求,必然所成皆所願,所求皆如意。”
康熙心中微微一滯,還是露出一個笑來:“自然如此。”
康熙將她手扒下:“你先自己逛著,我一會兒來見你。”
“好。”宜妃松開手。
康熙離去。
烏瑪祿正坐在院子裡,側首看著。
琉璃為她斟茶。
階下的小沙彌拿眼瞧她。
烏瑪祿招他上來,問他:“你幾歲了。”
“小僧十歲有一了。”
“怎的這個年紀就出家了。”
小沙彌憨笑道:“我和寺裡的許多師兄弟,都是爹媽不要,丟在了寺廟門口。大的有七八歲,小的剛出生的也有。”
小沙彌見她和藹可親,也不怕她,接著說道:“上月,廟門口又丟了個女嬰,主持送到附近的法鏡寺,托比丘尼們照看。”
“他們行了不少善事。”烏瑪祿笑了笑,將糕點給了一塊兒給他,複又問道,“像你們這樣的,都要剃度出家嗎?”
沙彌搖頭:“有些不願意出家的,主持等他們年紀大了,也會替他們找份工。”
他年紀雖小,經歷的倒不少,比尋常十一二歲的孩子還知事些。
他笑起來,露出了缺了牙的口,但他並不在乎,他只是頗為認真道:“小僧是自己願意的。”
他神往道:“主持他們幫了很多人,小僧想像他們一樣。”
他說:“主持講經,說地藏菩薩發大願,誓要度盡天下迷途眾生。小僧不是地藏菩薩,做不到那般偉大。可小僧想,能救一個是一個。”
他說起這些來,倒沾了兩分禪理:“眾生茫然不知,顛倒妄想,不知己苦,不知自己有漏,盲目追逐。實在可悲可憐。”
他歎息著:“小僧有時出行,見世間種種,覺人間如何不是地獄。”
烏瑪祿來了幾分興致,逗他道:“地藏菩薩都不曾度盡,你一小小沙彌,要如何度盡。”
他笑著,眼中是星辰:“所以小僧從未想過度盡眾生,隻望度得一人是一人。”
他人雖小,志氣卻不小。
烏瑪祿舉杯:“你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志向,我敬你。”
她一飲而盡。
她笑著,帶著幾分鮮活:“我且問你,若有惡人,屢教不改呢?”
“那想來是小僧愚鈍,無法教化,隻好再想辦法。”小沙彌扣了扣頭,道,“小僧想不出來,但總有一日,小僧能想出來的。”
烏瑪祿又問:“那若是佛家亦有逆僧惡僧呢?”
小沙彌在靈隱寺中所見的僧人皆是好的,他從未想過這事兒。
所以,他被這話問住了。
可他或許真與佛有緣,生來早慧,素有佛智,他很快開口道:“人分善惡,那麽這天下不會有任何一個地方只有好人。寺院中亦是如此,實在正常。”
他緊接著得出一個結論:“所以淨土只在他處。”
他仿佛醍醐灌頂,一瞬間大了大然,他衝烏瑪祿磕了個響頭:“多謝檀越教導之恩。”
烏瑪祿側身不受,叫琉璃去扶他。
康熙此時而來,見到這一幕,走近,叫行禮的眾人起身,他問道:“這是怎麽了。”
烏瑪祿笑道:“奴才問了些這寺中的趣事。”
她斟酌道:“聽聞寺中主持善心善行,欲要為寺中添些香油錢。”
哮病:哮喘的中醫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