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看向宜妃:“你先歇著吧。”
宜妃退開,把在炭火上煨的水提起來,給他斟了一杯茶。
他接過,捂在手心,有些恍惚。
宜妃看出來他在愣神,卻什麽都不說,隻道:“皇上明日事多,還是早些歇著的好。”
“你先去。”
宜妃不再說話,上床歇著了。
他癡癡的望月。
在那場夢的最後,他看見那陌生的美麗女子眨眼間成了額林珠的模樣。
他的確有些時日沒見著她了。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他上床歇息。
第二日,他索性陪宜妃去她家裡走了走,同她家人說了會兒話,又賞了些東西,才回去。
回去路上,見盛京風貌粗獷,和燕京不同。
他想了想,帶著幾個妃嬪在第三天一同出門走一走。
宮裡待著無趣,出來走一走也好。既領了她們出來,叫她們看看世面也不錯。
他扮作富家公子,帶著她們一路閑逛,又買了些東西。
這裡間,有個相貌清麗的女子不愛珠寶玉器,其他三位妃嬪挑選的時候,她隻選了一二就去一旁候著了,倒是在書齋挑得久些,遲遲未結束。
他上前看了一眼:“這,這,這……”
他一口氣挑出十來本:“這些宮……家中都有,你要喜歡,回去後我叫人給你送來。”
魏見月小聲道:“我想給德……瑪祿姐姐挑些書回去,她最愛看書了。”
他聽到了她口中的德字,看她的目光溫柔了幾分,當下陪同著認真挑了起來。
宮中多藏書,有些魏見月挑的,宮中早已有了,不必選,倒有些新奇的可以選幾本回去。
寶音探頭看了一眼,她實在不喜歡看書,尤其是這些漢書,看得人頭都疼了,也鬧不明白它裡邊兒說的什麽意思,什麽之乎者也,亦已焉哉。繞口得很。還不如吃兩口甜糕呢。
她在屋裡坐了一會兒,等得不耐煩,讓侍衛給她買了些糕點、糖葫蘆來,分給了一同在等的幾人。
宜妃小口吃著糕點,口中碎碎念:“他家不行,往東走,離這二裡地,那家的糕點才叫好。”
赫舍裡氏拉了拉宜妃袖擺,問她:“我想給佟佳姐姐帶點兒東西回去,宜姐姐有沒有什麽好建議。”
宜妃想了想:“佟佳姐姐愛下棋,要不咱們給她帶一副稀奇些的棋盤回去吧。”
宮中皆知佟佳皇貴妃愛對弈,所以都愛送她棋盤,珍貴的玉棋盤,又或是稀奇些的都送盡了。
也就來民間看看,有沒有什麽有趣兒些的棋盤,做工粗糙也沒什麽打緊。
她們這樣的身份,要什麽精巧的沒有?也就隻想瞧個新奇。
宜妃想到這裡,點頭道:“我知道有家不錯的,到時候咱們讓爺帶咱們去就是。”
幾人都應下了。
康熙還在選,魏見月在一旁亦步亦趨的跟著,等了會兒,她回頭看了一眼宜妃等人,捏了捏自己的袖擺,到底沒過去。
宜妃看在眼裡,納悶道:“我記得惠姐姐喜歡製香,不喜翻這些書。”
寶音笑道:“也許是她自己喜歡看。”
赫舍裡氏想了想道:“我倒聽佟佳姐姐說,咱們家裡,旁人也隻翻個趣兒,獨德姐姐才是頂頂愛書。說是什麽“可以居無竹,可以食無肉,不可一日不看書”。”
她搖頭晃腦的說完,又笑道:“佟佳姐姐還說,德姐姐不通其他,唯獨喜歡看書,書看得多了,也就養出些孤介的性子,不與她人同。”
宜妃捏了捏她的臉頰:“還不興人家也喜歡看書?這有什麽好比的。”
寶音也笑道:“素真兒,宜姐姐說得對,這也比那也比,要不要連吃幾碗飯也比?嗯?”
素真苦著臉:“回去我要告訴佟佳姐姐,你們都欺負我。”
幾人笑成一團。
康熙這會兒也選完書,走過來,笑問道:“說什麽事,笑得這樣開心。”
“說怎麽讓爺帶咱們再逛逛。”宜妃笑道。
“這東西不比宮……家裡精巧,卻也別有一番風味,我和妹妹們便想著給家裡的姐妹帶一些回去。”宜妃笑道,“先前妹妹們挑好了各自喜愛的,這會兒也該記著家裡的其他姐妹了。”
康熙聞言淺笑道:“就你會說。”
他又笑道:“你這樣的性子,竟也記著這些事,不允你,倒要說爺們兒苛刻了,同去吧。”
宜妃曉得他逗自己,也不惱,拉著康熙袖擺扯了扯,權作小女兒姿態的撒嬌。
康熙含笑著由隨著她去了。
她說得倒也對,他尋思著給額林珠也帶點兒東西回去。
結了帳,又同他人逛了逛古董店和玉器店。
那兩家見大爺來了,如何小心伺候不說,眾人如何挑選也不說。
有侍衛防著,自是沒出什麽事的,旁人更是只能遠遠看著。
過手的東西都是人寸步不離的跟著去取的,處處小心,時時在意。
康熙瞧了一會兒,挑中了一對相思玉扣,玉玨相扣,底下打著同心結。一對兒兩個,兩個又能拚成一個。
這相思玉扣自然比不上宮裡的東西,但這等巧思,倒是康熙喜歡的,也就留下了。
此外,每人又各挑了一些東西,打了條子,讓人往盛京故宮結帳去,這才往外走。
這會兒子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有人打馬過街頭,那馬直直而來,左右侍衛忙護著幾位主子。
正等著馬過去,人群裡有人拿出了刀,衝將了上來。
侍衛抽出了手邊大刀迎了上去,將康熙等人護在裡間,關上了門,打鬥起來。
幾人在屋裡坐著。
康熙道:“這事兒回去以後都不要提及。”
眾人忙稱是。
他嘖了一聲,他知道反清複明的人一直試圖刺殺,所以出行之時多加小心。
只是大家久居深宮,他也想讓大家散散心,沒想到他們如附骨之蛆,驅之不散,真是欺人太甚。
他安靜的聽著外面打鬥,手指有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著桌面。
不多時,平靜了下來,盛京的官員外面跪了一片,各個請罪。
康熙沒有出面,讓梁九功出去趕人,等人散了,康熙也沒了興致,在侍衛的護送下,和其他幾人一塊兒回了宮。
回了盛京的故宮,妃嬪各自回了宮殿,隨行太醫聽聞消息,早早熬了安神的藥,送往各宮。
梁九功把今日送來的奏折給康熙拿來,口中道:“太醫已經去給太子請平安脈了。”
康熙點頭:“叫他們給各宮的都看一看。”
“是。”
梁九功端上一杯茶,問道:“今晚皇上還是要宿在宜主子處?”
康熙沉默了片刻:“今晚就不了,讓她們好好休息。”
梁九功應了一聲:“是。”
康熙想了想,又道:“算了,今晚去見見她們,素真應該嚇壞了。”
“是。”
康熙想讓梁九功下去,卻又問道:“德妃近來怎麽樣。”
梁九功答道:“德主子心平氣和,同往日沒什麽差別。”
“她倒是不爭不搶,自得其樂。”
這話不好接,梁九功索性當作沒聽見,端著托盤站在一旁。
康熙讓他下去了。
夜裡,康熙去偏殿看素真。
早前赫舍裡素真身邊的人都得了消息,早已經備好了,該說的話也教她過了幾遍。
赫舍裡素真安安靜靜的聽康熙說話,把背會的話在腦子裡顛來複去說了好幾道,才說出口。
“奴才年紀小,照顧不好皇上,身邊有個宮女,有幾分溫柔,想讓她幫忙照顧皇上。”
康熙見她這樣,少了幾分談性,不冷不熱道:“仁孝皇后向來本分,你要多學學仁孝皇后。”
仁孝皇后赫舍裡氏,正是她的姐姐。
聞言,蓮心等人已經跪下齊呼:“皇上息怒。”
赫舍裡素真雖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卻也跟著跪下喊道:“皇上息怒。”
跟個十歲大小的小姑娘計較,康熙不是這樣的人,他微微示意,梁九功已經見機上前低喝道:“沒眼見的奴才,還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起來。”
蓮心忙上前扶起赫舍裡素真。
康熙看著她:“多少是個主子,別老跟奴才學。”
不冷不淡的說過幾句,他又道:“你送的我收下了。”
“梁九功,把那宮女封為答應,回去後,叫內務府記錄在冊。”
“是。”
他起身,將手上的珠串給她戴上:“好了,你今天受了驚,莫要想這些有的沒的,早些歇著吧。這珠串給你,能安神。”
他離開後。
赫舍裡素真看著蓮心,帶了點兒疑惑:“蓮心,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準備的宮女,連個面兒都還沒露呢。
蓮心忙勸道:“皇上都封了答應,自然是應下了。”
赫舍裡素真疑惑道:“但我總覺得皇上不高興。”
蓮心心裡苦矣,她算是知道為何她前面伺候的三個主子,都不曾動過往皇上身邊塞人的心思——這位皇上太有自己的主見,哪兒是別人能隨便拿捏得動的。
她想起了德主子之前同她們閑聊時說的話:“皇上太過聰慧,必不會隨波逐流。他若順著你,也不過是因為他願意這樣做而已。”
德主子最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這天下萬般事也逃不過“願意”二字。”
蓮心心裡生出一個恐怖的想法,恐怕皇上收下主子送的宮女,只是因為皇上暫且願意配合,不然,恐怕就是一場冷落。
不只是冷落小主子一人,而是冷落整個赫舍裡家族。
她是不是做錯了?
她心中生出了一種疑惑,而這種疑惑變成了恐慌,恐慌讓她焦慮不安。但這會兒,她只能不斷勸哄自己年幼的主子。
她剛剛想的事情,絕不能對任何人說。因為一旦被人知道了,她作為赫舍裡府的家生子,她的爹娘在府裡絕對沒有好日子過。
她什麽都沒有做錯。
只是皇上喜怒無常,聖心難測而已。
只是這樣。
但她內心有細微的疑惑生出。
她是不是選擇錯了?她放棄了絕頂聰明的德主子是不是做錯了?
她不知道。
但她已經沒得選了。
她叫人給赫舍裡素真端上奶粥,哄著自己主子喝下,又喂了安神湯,伺候睡了,才退下。
康熙這會兒也看過了寶音和宜妃,說了幾句家常,安慰了幾句,又送了安神的香囊,最後宿在了魏見月那裡。
魏見月和梁九功今日都沒想到會是這麽個走向,好一通忙乎,康熙才住下。
魏見月絕口不提自己的委屈,只是淡淡笑著:“奴才伺候皇上歇下。”
康熙叫人送來了幾本今天挑選的書,邀她坐下。
魏見月今日見宜妃所行,並不被康熙厭棄,她便學著宜妃有話直說的性子,直接道:“奴才不識幾個字,書是真的給德姐姐備著的。”
她笑道:“德姐姐幫了我許多,我心裡惦記著她。”
她這般直言相告,康熙難免多看了她幾眼。
這魏見月實在是沒什麽能讓人記住的,平庸得出奇,雖模樣有幾分好看,但也抵不住她那無趣的性子。
偏她的性子和烏瑪祿的性子無趣得還不是同一種,即便叫康熙來睹物思人,也差了好些味道。
一個是木頭木訥的無趣,一個是玉石的無趣。
木頭雖有木頭的好,卻到底不是玉石。
康熙寵了一段時日,也就算了。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烏瑪祿是個通透的人,只是不願意討好,但是有時候冒出的話,叫康熙也忍不住覺著說得入情入理,聰慧異常。
康熙生來聰慧,比起蠢貨,更喜歡聰明人。
他平素忙於朝政,實在不喜歡下了朝還要看宮裡的陰謀算計,所以才對今日赫舍裡素真送人的事那般不耐。
木一點也沒什麽,如那宜妃,便沒有烏瑪祿的玲瓏心肝兒,但她生得美麗,如枝頭三月的桃花,性子又討喜,又沒什麽心眼兒。
康熙沒什麽不喜歡的。
可偏偏,這魏見月木呆呆的,性子不討喜,也沒什麽才藝,又比不得宜妃美麗宜人,他也就忘的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道他此次東巡為何點了魏見月。
只因他不待見惠妃,當年太子染天花的事,終究在他心裡是根刺。
孤介,漢語詞匯,拚音gū jiè,釋義為耿直方正,不隨流俗。
紅樓夢裡“這是他的僻性,孤介太過,我們再傲不過他的。”說的就是惜春
惜春也的確很是孤介
盛京故宮:沈陽故宮,後金天命十年(明天啟五年,1625年),努爾哈赤出於戰略考慮,定沈陽為都城,並在沈陽舊城的中心,修建了議政之所——大政殿和十王亭,是為營建沈陽故宮之開端。1644年,清朝遷都北京,這座昔日皇家宮殿即成為陪都宮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