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你如何就不是我的兒了,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又養你到那般大。”
醒遲和尚長久歎息:“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落入帝王家。”
太皇太后是一個性格強硬的人,因為這種強硬固執,所以她不論遇到什麽困難,都不會被摧毀打垮,她能夠一次又一次的從深淵裡面爬起來。
可是這副剛強堅硬在自己孩子面前,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時隔經年之後,她終於感到後悔。
她道:“早知今日,當時便允你和那董鄂氏在一起又何妨呢。”
他看著她,看著自己的額娘,卻如同一個老人在看無理取鬧的孩子,他平靜道:“昨日之日不可留,還請太皇太后與皇上為江山社稷保全自己身體。”
他平靜道:“請回吧。”
他低著頭,繼續敲擊著木魚。
太皇太后憤怒難忍,上前一腳把木魚踹遠。
醒遲和尚閉上眼,轉動著手上佛珠,口中蠕動,默念佛經。
太皇太后搶過他手中的佛珠砸在地上,線斷了,珠子散了一地。
醒遲和尚已經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念動佛經。
太皇太后胸口快速起伏,自己轉身走出門外,擦去了流出的眼淚。
他們好好的母子,怎麽就落到這個結局呢。
康熙在一旁沉默的看著這些,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但是此時,他也插不上什麽嘴。
都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即便成為皇帝,也無法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麽正確的反應來。
他腦海中飛速的劃過一個念頭,如果德妃在的話,她應該知道怎麽處理吧。
這只是他的猜測,做不得真。
他最終選擇上前攙扶住了自己的皇祖母。
太皇太后慢慢的往院外走,走出去了,屋裡人也始終沒有什麽聲音。
等一切人都離開。
小沙彌進來:“長老,他們都離開了。”
“去做今日的晚課吧。”
“是。”
醒遲和尚平靜的頌完佛經,眼中無悲無喜。
他早已破卻胎中之謎,得以觀前世。
他心中清楚,他出家是命中注定之事,非人力能改。
便如同佛陀。
佛陀出家前,淨飯王因為阿私陀仙人預言其必為覺悟者,而修新城,將鰥寡孤獨病殘老者皆送去新城。免得佛陀看見眾生皆苦而心生痛苦,想要出家。後來又為他娶美人公主耶輸陀羅為妻,生下孩子羅睺羅。
然而,這些依舊不曾留下佛陀。
佛陀離去於一個夜晚,去追尋解脫之道。
他與佛陀的經歷又何其的像呢?
這世上,總有些人做有些事的時候,是千難萬險也無法阻擋的。
世人不理解又何妨?
他日日夜夜念佛誦經,不僅為了自我超脫,也是為了贖罪。
他的祖輩與他,為了這江山,殺了太多的人了,造了太多的孽,以後他的兒子,他的子孫後代,依舊會造孽不休。
也為了超度董鄂氏和她的孩子。
願天下因他與他祖輩、子孫輩而死者,得以往生極樂淨土,無病無痛無災,喜樂安康。
他的額娘以及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因為董鄂氏以及那個孩子早亡,心灰意冷之下出家。
可他後來無數次的想起佛陀,於是他清晰的認識到了,董鄂氏之於他,就如同耶輸陀羅之於佛陀一樣,是那根暫時將他們留在俗世的線。
可不論有沒有她們,他們終究還是會出家的。
他自小到大,腦中千百次的感覺自己不該生活在皇宮那樣的地方。
他與整個皇宮格格不入。
他像個誤入歧途的旅人,生活在錯誤的地方,那種孤寂與生疏感讓他內心不安至極,日日夜夜啃咬他的內心,讓他無法自處,所以他的脾氣暴躁易怒。
這種暴躁易怒,在他翻閱佛經時,會消減很多。
他也在那樣的平靜中,不止一次的生出過出家的念頭。
只是後來遇見了董鄂妃,姑且還算能說上幾句話,他以為也許是之前的人不懂他的心,所以他才會有出家的念頭。
他可以再等等的。
只是,也許他命中注定與佛有緣,他們的孩子與她都早早的死去。
於是,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了任何線能夠留下他——他的後妃與孩子並不需要他,他的額娘與他離心離德。
沒了他,也許對他的額娘、後妃、孩子、臣子、江山這一切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他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選擇自己要走的路了。
他在出家後,也曾生出過這樣的念頭,若不是她與孩子死的那般快,他或許會和佛陀當年一樣,拋家棄子也一定要出家。
耶輸陀羅和佛陀是累生累世的夫妻情分,又有孩子傍身。
可佛陀注定是要出家的,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他。
他想,他可能也是一樣。
只是,她終究死得太早。他的猜測已無從知曉答案。
北平城中紫禁東,楊柳隨風客已沒。
瘦馬枯藤紅陽斜,辜負美人恩幾重。
由來知曉大夢空,隻恨醒來已太遲。
他起身,平靜的將木魚撿回來,放在慣常放的地方,又一顆一顆的撿起佛珠,用線串聯,一百零八顆,依舊如常轉動。
他並未用餐。
他持戒甚嚴,一日一餐,過午不食。
他起來走動了走動,坐在簷下,看著天上白雲。
白雲三千丈,滌我心上塵。
以此諸功德,度君轉淨土。
另一邊兒,康熙帶著太皇太后回去了。
太皇太后歇了一宿,才好了些精神,她歎了口氣:“回吧。”
她躺在床上,喃喃:“也許我和他的母子情分早已斷絕,我不該來的。”
康熙想要說什麽。
太皇太后疲憊的閉上眼:“我們一會兒就走吧。蘇麻喇,收拾東西準備回了。”
“是。”蘇麻喇姑應下後,向康熙使眼色,等他出來後,才道,“主子不願意待了,皇上就聽主子的吧。”
康熙應下了,他又道:“額娘還是多勸勸皇祖母。”
蘇麻喇姑點頭道:“奴才知道。”
她慈愛的看著康熙:“皇上也要心開些,草原上的男兒,沒啥過不去的。”
康熙笑著點頭,離開了。
他回去廂房,一個小沙彌等在門外,見他回來,忙合十道:“醒遲長老讓小僧傳話。”
“你說。”
“鎖骨菩薩。”小沙彌說完後,便行禮離開了。
康熙博聞強記,自是知道這是什麽,卻不解醒遲和尚為何要告訴他這四個字。
他應該去問的,但他不想問那個人。
比起二十多年未見的皇父,還是一直撫養他長大的皇祖母更重要些。
臨行前,康熙讓梁九功找了一趟白雲寺方丈,留下兩個牌位,一個是烏瑪祿那夭折的孩子,另一個是佟佳皇貴妃夭折的孩子。
白雲寺方丈自言,定會為她們日日誦經,超度亡魂,助她們往生極樂。
梁九功便為他奉上了康熙為白雲寺添的百兩香油錢。
車馬轎鑾回宮。
回去路上,便聽聞宜妃於八月二十七日,生下皇九子,母子平安。
這個喜訊多少衝淡了回宮路上冷凝的氣氛。
就連一直心情不佳的太皇太后聞得此訊,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緩和,難得的誇了宜妃一句。
“好姑娘,等回去後,定要賞她一對玉如意。”
康熙也自是樂得加了兩份賞賜。
一路北上,近個把個月才到。
到了紫禁城,各複各位,康熙忙於處理對照他離開時的政務,閑暇時間也不忘去看了看宮中後妃,非常的雨露均沾。
妃位以上都去過,但如宜妃和佟佳皇貴妃這類自是去得多了些,而如德妃和鈕祜祿貴妃這樣有孕在身的也不曾少去。
該有的賞賜也去到了該去的宮中。
許是他做的夠好,又或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經歷過順治帝的事,不敢對他逼太緊,對於中間夾雜個德妃的事,她們並沒有說什麽,幾乎默認了下來。
一切有條不紊的繼續下去。
九月,清廷勒令盤踞在雅克薩等地的羅刹國侵略軍撤離清領土。羅刹國的軍隊不予理睬,反而率兵竄至愛琿劫掠,清將薩布素將其擊敗,並將黑龍江下遊沙俄軍建立的據點均予焚毀,使雅克薩成為孤城。但沙俄軍負隅頑抗。
同月二十二日,烏瑪祿生下皇九女。
康熙接到薩布素發來的大捷,高興道:“賞。”
他不僅賞了薩布素和軍隊,他也賞了烏瑪祿和孩子。
他在屋裡高興到走圈圈,笑道:“梁九功,你瞧瞧,你瞧瞧,德妃真是我的福星,這格格來得很是及時。”
他高興到不行,轉了幾圈:“不行,我要把這天底下最好的送給我的小格格。”
他想了想,先去找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聽到他說的話,有些無奈:“還要勞我這把老骨頭給你照顧孩子,你是怎麽想的。倒不如讓太妃他們幫你照顧,實在不行,你讓蘇麻喇給你看著,也是個好主意。”
康熙笑道:“我瞧著也好,不如就讓額娘幫忙養。”
蘇麻喇姑忙搖頭:“奴才現如今一心照顧主子,隻想為主子和皇上祈福。”
太皇太后也搭話道:“瞧見你額娘說的沒有,待我百年之後,你再讓她撫養個孩兒吧,好歹也能打發打發時間。”
康熙應下了:“那孫兒答應皇祖母了,皇祖母是不是也可以答應孫兒。”
“你個小滑頭。”太皇太后自打五台山回來之後,萎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或許經歷的打擊太大,又或許真的看開了,如今的她越發的不太計較那些事情。
太皇太后道:“你說吧。”
“我想將德妃生下的女兒送去給皇額娘養,還望皇祖母幫幫忙。”
太皇太后是個聰明人,他這樣一說,就知道他的心思:“好哇,你現在是看著我不討厭那德妃了,也想著讓你皇額娘不討厭她是吧。”
康熙也不否認,笑道:“瞞不過皇祖母。”
太皇太后笑著搖頭:“你啊你,偏你隨你生母,像個漢人,那麽多心思。”
她也不拒絕:“你自個兒去說,如果你皇額娘不願,便叫她來我這裡,我親自與她說道說道。”
太皇太后倒也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德妃,只是經過這次五台山之行,她心裡越發對於當時和自己兒子的相處有所反思。
她如今年紀也大了,也不知道還有幾年好活,她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皇太后和康熙,走上她和順治的老路。
年紀大了,也就隻盼著一家和睦。
康熙見她答應了,心中歡喜,又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才離開。
這一去,是乘轎輦先去的慈仁宮,誰叫烏瑪祿如今還在坐月子,見不著面。
他打算等烏瑪祿出月子後,再與她說。
在這之前,他先要和皇太后說好,免得到時候直接送過來,皇太后若是不接,打的可就是烏瑪祿的臉。
他拿不準自己對於烏瑪祿到底是什麽感情,但他自個兒也知道他對烏瑪祿是不一樣的,他自然不肯見烏瑪祿受委屈。
入了慈仁宮,皇太后見他來了,呵道:“皇上怎麽有空來了。”
“想皇額娘便來了。”
皇太后笑了笑,帶點兒寵溺道:“我們這些年的母子情分,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情?說吧,是為了什麽?難道又是德妃。”
既然被拆穿,康熙摸了摸鼻子,也不隱瞞,隻道:“之前說麻煩皇額娘再養兩個孩子,皇額娘心力不足,隻想再養一個。如今皇貴妃那孩子夭折了,我尋思把德妃那孩子送過來給皇額娘養一養,也是一樣的。這不,提前來給皇額娘說一聲。”
皇太后有心說他幾句,可這是她養在身邊的孩子,不說勝過了親生,卻也到底不太想對他如何。
她歎了一口氣,到底沒有拒絕他:“送過來吧。”
她又道:“可別指望我對那德妃改觀。”
她哼道:“這麽些年,她都不曾來請安。”
康熙笑道:“我回去就說她。”
他話頭一轉:“也是可憐,她身體不好,連永和宮都不怎麽出,恐怕來皇額娘這兒的路都認不全。”
皇太后知道他在為德妃解釋,不太想搭理他,卻又覺得,他說起德妃時那種親昵自在,倒像自己記憶中,自己額吉阿布的相處。
她搖頭,不再細想,隻招他坐下,問了幾句話:“最近怎麽樣。”
“朝堂的事麻煩嗎?”
“身體還好嗎?”
其實寫這個時,我想起了汪小菲和他媽,突然爆笑.jpg,可能北方的女孩子的性格都會比較偏硬一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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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偏見,我真的覺得順治不愛董鄂妃,甚至沒啥話說,追求都是衝突的,之前看過一個視頻,大意是順治真愛她,就不會把她架在火上,弄得她裡外不是人
但是這個可以以他們比較粗獷,沒有漢人那麽細膩解釋
但是查資料就會發現這兩人相處基本上是各說各話
但是這種各說各話和順治后宮其他人比起來又好很多了,就……還能說兩句
baidu上的,我簡略一下,你們有興趣自己可以去查:每次順治看奏折時,看過後,就隨手扔在一邊,董鄂妃提醒他應該仔細看,不能忽視;每當順治要和她同閱奏章時,她又連忙拜謝,並解釋說:后宮不能乾政
順治每次聽翰林院的官員們講課結束後,回到寢宮時,她一定會打聽講課的內容,他也會再給她講一遍
她時常勸說順治,處理政務要服人心,審判案件要慎重。
董鄂妃不信佛教,順治有時用一些禪宗經典來告訴她,為她解釋《心經》的深層含義。因此成了她推崇尊敬的至寶。專心研習禪學。參悟探究“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每次遇見順治,就總舉出這句話,順治每次都笑而不答
他們的相處是典型的:我說我殺人不眨眼,你問我眼睛乾不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