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並非因為不愛,相反,她愛這個世界,愛萬物一切生靈。
她的愛並不是小愛,而是一種大愛,如佛陀慈悲,如聖母哀憫,是打心底裡覺得眾生皆苦的。
所以,她能時時體諒他人難處,少與他人爭論計較,給旁人留下一兩分余地。
她的寬厚善良,看似和佟佳皇貴妃、宜妃一樣,卻又截然不同。
宜妃是天然的善良,佟佳皇貴妃是貴族高高在上對下人的哀憫,她是平等的看待所有人。
她時常覺得,她曾見過相對平等的年代,如果她忘了那時候的一切,從心底認同了現在的一切規則,也許她就真的回不去那個年代了。
她如果放棄了代表烏瑪祿的一切,她順從這個世道,變得面目全非,那她還是自己嗎?她和這個年代的女子有什麽不同?
可她明明經歷過另一個,女子也可以有自己人生的年代;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名姓,而不是某氏;女子也可以出門拋頭露面做生意;女子也擁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而不是這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仿佛非得抹除了自我,為父母、丈夫、孩子殫精竭力才是對的年代。
可是,一開始,也不是她要來的啊。
她一點兒也不想改變,如果改變了,那是烏瑪祿佔了烏雅瑪祿的身體,還是烏雅瑪祿同化了烏瑪祿的思想呢?
她不知道。
所以她拒絕接受。
屋中沉默了太久。
她收回思緒。
她溫柔的對琉璃笑道:“好姑娘,別哭啦,等寶珠回來,你該挨她們取笑了。”
琉璃抽噎道:“奴才不怕,奴才就是心疼主子。”
她跪坐在床邊:“奴才跟著主子一輩子好不好。”
“好。”烏瑪祿好脾氣的應道,“那就勞你多給我培養幾個人出來,老四那邊兒有皇貴妃操心。”
她絮絮的說這些事,寶珠回來了,輕步上前聽著。
烏瑪祿看了寶珠一眼,繼續道:“老六和肚子裡這個可還需要你們呢。”
琉璃也看到寶珠回來了,聞言道:“六阿哥這些年得虧尹雙兒照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奴才打算日後多帶帶她。”
烏瑪祿自是無可無不可的。
琉璃見她困乏,忙伺候著她歇下。
宜妃和鈕祜祿貴妃得了消息,各有心思,隻佟佳皇貴妃猜的不錯,她們現在正是月份大了,生怕出事的時候,又怎麽會願意出來呢?也就拒了。
佟佳皇貴妃雖然知道,但烏瑪祿剛走,她免不了對比,她也知道烏瑪祿是有求於她,但至少那人擺出了樣子來。
她心裡清楚,自己這樣的比較不大對,卻忍不住這樣想。
她暗自搖了搖頭,心中好笑。
夜間,胤禛醒來後,得知佟佳皇貴妃的消息,哭著喊著要回去。
烏瑪祿叫寶珠帶著幾個宮女太監,點著宮燈,小心翼翼把他送了回去。
至於承乾宮如何大陣仗的迎接,那也無甚好講。
胤禛能見著佟佳皇貴妃,心中歡喜,圍著佟佳皇貴妃打轉,怎麽也不肯離去,還是佟佳皇貴妃後來提到他明日還要上學,才肯睡覺。
永和宮內,琉璃小心的喚了一聲,又給烏瑪祿倒了杯水。
烏瑪祿接過,抿了一口,才道:“寶珠什麽時候回來,你什麽時候告訴我。”
“是。”琉璃退下在門口候著。
烏瑪祿一個人靠在床上,望著虛空,靜默不語。
等琉璃進來,告訴她寶珠回來了,又提了幾嘴承乾宮的聲勢浩大。
烏瑪祿喃喃:“那就好。”
她這才躺下來歇息。
時間一去五六日。
五台山上,醒遲和尚遲遲不願意見康熙等人。
太皇太后雖每日有鹹福宮格格和儲秀宮格格陪著到處走一走,卻也因始終心裡有事,免不得問幾句,得知不願見他們,雖嘴上沒說什麽,心裡卻還是有些難過。
康熙勸道:“皇祖母,你放心,孫兒會想辦法的。”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咱們出來多久了。”
“有兩個來月了。”康熙算了算時間,“咱們還能在五台山再待上個把月。”
太皇太后點頭,又勸道:“知你孝心,不要誤了朝政就好。”
康熙忙道不會。
太皇太后又提到:“宮中還是雨露均沾的好,我見那素真兒和寶音都是好孩子,逗我這老太婆歡喜,你也上點兒心。”
康熙故作無奈道:“今年四人有孕,孫兒還不夠雨露均沾嗎?”
太皇太后知道他在避重就輕,隻他說的是實話,她也不想惹惱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太皇太后不說什麽了,攆他出去處理政事。
雖有議政大臣暫替他處理國事,然而有些事件過於重大,依舊需要送到他眼面前來,讓他過過眼。
此舉雖然有些勞民傷財。
但康熙出行,雖有私心,卻也是想要看看百姓生活,免得久居紫禁城,被下面臣子蒙蔽了去。
他本性並不是一個奢靡浪費的主。
前些年打仗的時候,他一直留在紫禁城中,沒有什麽動靜。
也就這兩年,三藩已定,台灣幾乎手到擒來。不敢說那些反清複明的余孽,都清除乾淨,可好歹天下大定。
他這才屢次出巡。
康熙常常審視自己,他自覺自己處理諸事時,皆已經做到仁至義盡,縱然後世史官,也批判不出個什麽名堂來。
他想要的就是天下太平安寧,長治久安,清朝統治安穩,余下的不足掛齒。
等他處理完畢,又交付侍衛發送回去,招來梁九功詢問。
梁九功苦著臉道:“鹹福宮格格和儲秀宮格格之前與太皇太后出去遊玩,回來之後便已經歇下了。至於那三位常在主子,還在藏書閣,並未回來。”
康熙也不惱,笑罵了一句:“她們倒比我清閑。”
梁九功知道他沒生氣,康熙向來不算個苛刻的主子,幾位妃嬪能做出這些行為,也與他默許有關。
康熙是喜歡輕松些的氣氛的。
梁九功知道這些事,但他畢竟是康熙身邊的太監總管,他總得做出自己的樣子來。
他道:“不如奴才去把雙答應主子給皇上宣來。”
雙答應乃是這次出巡時,康熙幸的一個宮女。
康熙搖了搖頭:“不必。”
他又道:“點兩個人,隨朕去藏經閣看看吧。”
梁九功心知他不想聲勢浩大,果也就隻點了兩個人隨康熙前往藏經閣。
康熙還未到,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和尚離開。
康熙邁上去,見三人正在翻經書,笑道:“你們倒是好心情。”
三人行禮。
康熙上前翻動了幾頁,道:“你們時常來這裡,看出了個什麽。”
戴佳澄月道:“榮妃姐姐愛抄經,奴才尋思給她帶幾本鍾粹宮沒見過的經書回去。”
萬琉哈柳煙亦道:“德姐姐向來愛看書,佛經也是不挑的,這次她未能出來,我想給她帶幾本回去。”
康熙微微點頭。
他看向魏見月:“你也是要給德妃帶?”
魏見月上回跟他出來過,知道他喜歡有話直說的人,便直接道:“德姐姐有萬琉哈姐姐帶書回去,奴才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是皇上上回說,要奴才多看看書。奴才愚笨,看完就忘,邊抄邊記還能記下些。”
她向來是個不太敢惹人的性格,許是身邊的都是認識的,倒也好了幾分,又多說了幾句話,她道:“都說佛經中自有大智慧,能開智,奴才便跟著兩位姐姐來瞧瞧。”
康熙手上在翻佛經,沒太認真聽,可他天性聰慧,已經記下了她在說什麽,應道:“多看多背多記也好,我打小不聰明,也就靠著用功才走到今日的。”
“是。”三人齊齊道。
康熙讓她們散開:“去吧,各看各的就是。”
三人又散開,說著說著,又湊到了一堆,談論著佛經裡的典故,並不像她們口中所謂自己的不識幾個字。
康熙隨手拿了一本,正是《金剛經》,他翻動著。
皇宮藏書裡,當然也有《金剛經》此本。
不過佛經中,以《金剛經》、《楞嚴經》為首,廣博大義,是可以反覆閱讀的好書。
康熙雖久學儒家之法,卻並不拘泥於一家,同時旁觀道經、佛經,又研究西洋經典。
固步自封,只會死於畫地為牢。
他翻閱著,突然想起自己來時看到離開的和尚,便隨口問了一句。
魏見月道:“奴才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來的時候他就在了。左右有侍衛盯著,大家便沒有讓人驅趕。他隻言自己只是一僧人,同咱們聊了幾句,送了幾串佛珠給咱們。余下的便不知道了。”
她們將手上戴的佛珠予他看。
康熙沒有放在心上。
他挑選了一會兒,借閱了幾本佛經回去,打算晚上觀瞧。
三人早就選完了,在一旁等他。
幾人一同回去。
大眾每日在梵唱中醒來,底下眾人早在山下約好了菜販肉販,按時送糧食菜肉上來,自己做飯吃。
幾個做主子的倒是日日素齋,頗為虔誠。
時間長了,康熙和太皇太后逗趣道:“久在宮裡,暫時做個食素的僧人倒也不錯。”
太皇太后忍不住氣到:“可不興說這樣的話。”
康熙知道自己犯了太皇太后的忌諱。
原先不知道也就罷了,現今知道了自己的皇父在這白雲寺中出家,他還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在戳皇祖母的心窩子嗎?
他連忙道歉道:“孫兒以後再不說這樣的渾話了。”
太皇太后才緩了口氣,又免不了多說幾句:“你要好好當這個皇帝,可不能像你皇父一樣,偌大的江山說舍就舍了。”
太皇太后歎了一口氣:“你啊,后宮當中要雨露均沾,可不能再讓宮裡出個孝獻皇后了。”
“孫兒知道的。”康熙忙勸道,“孫兒膝下,還算孩子多,皇祖母勿為我憂。”
太皇太后聽他這麽說,也放心了許多:“我一向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只是你皇父就擺在前面,皇祖母也不能不擔憂啊,你不要太在意。”
康熙忙應著是。
一連在五台山住了二十多天,日日詢問,醒遲和尚都不願見人。
康熙最後實在忍不了了,他站在院門口,問那照顧醒遲和尚的小沙彌:“你問問,他為一介女子出了這個家,就連自己的額娘都不管了,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要了?”
小沙彌一板一眼的:“回皇上,醒遲長老早知皇上會如此問他,他叫小僧告訴皇上,既是出家人,何管在家事。不論是江山還是父母,有皇上在,還有什麽不好的?”
康熙聞得此言,簡直氣得七竅生煙。
他從前雖然討厭孝獻皇后,也不過是因為皇祖母和皇額娘對他更為重要,他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生母為此鬱鬱寡歡,抑鬱而終。
當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在他面前提及,皇父為了孝獻皇后做出的事後,他難免不自覺的討厭那位女子。
可如今這會兒,他的確有幾分明白,為什麽皇祖母和皇額娘提起孝獻皇后的時候,會是那般的憎恨。
他此時心中生出了一個惡毒的想法,如果當時沒有孝獻皇后就好了。
他深吸一口氣,忍下自己心中的惡意,讓那小沙彌進去傳話:“你去問問他,他額娘七十歲的大壽,千裡迢迢來到這裡,他都不願意見她一面嗎?”
小沙彌進去了。
約莫站的有一炷香,那小沙彌出來,合十道:“醒遲長老請皇上與太皇太后入內一觀。”
康熙心中激蕩,他忙讓侍衛去將太皇太后請來。
太皇太后乘轎輦而來,又在康熙的攙扶下急急入內,至於其他人連同那個小沙彌,一概的被關在了院門外。
那廂房中,裝修十分簡樸,同別的僧人的禪房並沒有什麽區別,進門就是一個大大的佛字,擺著一個桌子,桌上有香爐供果,下面擺著一個蒲團。那蒲團很舊了,有縫補的痕跡,似乎用了很久。
太皇太后心裡酸楚:“我的兒。”
正盤腿坐在地上敲木魚的和尚抬眼看向她,又收回目光:“此處無有你的兒,只有個醒遲和尚。”
太皇太后這輩子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可是聽到自己孩子這樣說,心裡難受地幾乎要落下眼淚來。
謝謝叫我茶茶大人的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