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送高太醫出去,回來後,有些心疼道:“主子怎麽昨日不叫他來。”
“皇上昨兒在。”
琉璃自是知道的,可她還是心疼自家主子。
烏瑪祿突然反應過來:“不是有個生病的麽,趕上高太醫來,叫他再去瞧瞧。”
琉璃垂首,輕聲道:“她昨夜去了。”
“因皇上在,不便打擾主子。奴才便叫趙公公他們收拾了。”
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著,
烏瑪祿也說不出什麽來。
琉璃知道她介意,便同她細說:“宮裡會通知她家人來領的。若她家人不來,才會把她葬在郊外。”
她轉著話兒:“主子受了傷,奴才叫小廚房做清淡些。”
烏瑪祿點頭,讓她去了。
康熙忙於政務,並不常入后宮,偶爾夜宿翊坤宮,翻牌子也自是點著年輕貌美的新進妃嬪,不過倒沒什麽封賞。
同以前比起來,倒也會偶爾留宿永和宮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處走。
永和宮裡,如今只有琉璃、喜姐在,尹雙兒和嬤嬤們一同照顧孩子,雅利奇在屋外行走。
余下的,一個亡了,一個已經過了明路,年末出宮。
琉璃替烏瑪祿去送的。
老八回去看魏見月前,同胤禛來了烏瑪祿這兒一趟,烏瑪祿給他打包了個糕點,又送了個金麒麟給他。
老八不好意思收。
烏瑪祿笑道:“你和老四關系好,以後要替我照顧十四,你還是她的孩子,怎麽就收不得了。”
烏瑪祿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即便不是,你是個好孩子,我也樂意給你,收下吧。”
胤禩收下了。
胤禛笑道:“我和老八說好了,以後要住一塊兒。比鄰而居。”
烏瑪祿笑道:“好啊,左邊老八,右邊十四。”
胤禩只是笑著。
胤禛道:“我同他說好了,他到時候的宅子,我替他蓋個他喜歡的。”
“行。”烏瑪祿應下了,她道,“你下午要陪他去他額娘哪兒?”
胤禛點頭。
烏瑪祿笑道:“那你們先陪弟弟妹妹們玩兒會兒,用了晚膳再去。”
胤禩看著胤禛,胤禛應下了。
兩人一同出去,去偏殿了。
烏瑪祿問琉璃:“老四這孩子去魏貴人那裡,有什麽合適的讓他帶上。”
“不若送些茶葉,書畫去。”琉璃為她考量,“這樣別人也挑不出錯來。”
“也好。”
琉璃退下去辦了。
幾人用了晚膳後,琉璃將備好的東西交給胤禛身邊的宮人。
胤禛和胤禩行禮告退。
延禧宮。
魏見月抄了幾個字就停下來,發了會兒呆,問她:“老八怎麽還沒回來。”
她頗為焦急的往外看。
桂姐道:“小主子遣人來,說是他和四阿哥先去德主子那裡,晚些再來。”
魏見月應了一聲,又搖頭嗔道:“這孩子,也不知先來我這兒,我也好給他備些東西,哪有空著手去的。”
時年累月,魏見月當年的膽怯木訥在時光沉澱下,成了內斂柔和,像一塊兒瑩潤的玉石,不刺眼,卻有融融的光。
她比十八九歲的自己,更加美麗。
桂姐跟她多年,為人也多了幾分圓潤,聞言笑道:“小主子和四阿哥關系好,也沒少去德主子那兒,哪差這一會兒半會兒的了。”
魏見月微微搖頭:“你不懂。”
桂姐笑笑,並不說話。
魏見月催她:“東西都備好了嗎。”
“備好了。”
“老四愛吃的呢?”
“也都備好了。”桂姐安撫她,“您啊,放心好了,奴才瞧了好幾趟,都周到著呢。”
“給老四的禮?”
“也備好了。”
魏見月這才點頭,繼續抄經。
胤禛和胤禩二人到了後,自也是受到了魏見月的妥帖招待。
這院子裡,本就給胤禩備的有房間,他兩同出同入慣了,即便新鋪了床,兩人還是不去,抵足而眠。
夜裡,小哥兩說著話。
胤禩嘀咕道:“四哥,你宅子要修好了,我就不給你修了。等以後,我有錢了,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什麽。”
“給你買畫,買書,買許許多多的書,讓你自個兒看。”
胤禛性喜讀書,與旁人的讀書還不是同一個緣由,他就是單純的喜歡看書,看書這件事讓他感到快樂。
胤禩不理解。
即便胤禛在很久之前給他解釋過:“每一本書背後都有個寫書人,我雖沒見過他們,但也神交許久。”
有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然而行萬裡路,見的是山水,開闊的是心胸。
可若真是讀書讀進去了,那書中又何嘗沒有山水天地呢?
書中有黃金屋,有顏如玉,有千盅粟,怎麽就不許書中有廣闊天地,有大江南北,有整個世界。
然而他解釋了,胤禩也依舊不理解。
對胤禩來說,他讀書是因為他的兄弟們都要讀書,他的皇父鍾愛讀書好的人。
他如果想要讓皇父看到自己,他只有事事都比兄弟們做得更好。
好到,皇父不論是做什麽,都能想到他。
他雖然年紀還小,道理可不小。
即便德媽媽勸過他,他也始終知道,他不像其他兄弟擁有地位尊崇的額娘,母家也無法給他帶來任何助力。
他得靠自己。
他如果不爭不搶,他就什麽都沒有,他的皇父也不會記起有他這麽個孩子。
他的皇父,孩子太多太多了。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所以,他得去爭,去搶,去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得花費比他兄弟們更大的氣力。
只有這樣,他的額娘才能過上好日子,他的母家才會有榮耀。
他得靠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裡重複著。
他不能像他的兄弟們一樣任性,四哥可以愛讀書就隻讀書,他不可以。
太子沒有生母,卻可憑皇父寵愛,恣意妄為,他不可以。
他側過身,抱著被子。
胤禛聽到他呼吸聲不太對,遲疑了一下,還是裝作不知道。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他。
魏見月寢宮,桂姐拿著幾張地契過來。
桂姐道:“奴才下去入庫,發現了夾在裡間的地契。”
魏見月接過,沉默了會兒:“德姐姐向來顧全他人臉面。”
她囑咐桂姐:“你收好,等胤禩大婚後,搬出去立府時,再給他。”
她有些憂心:“也不知我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你記著點兒。”
桂姐忙道:“主子這說得哪兒的話。”
魏見月想了想:“你將我最好的那對鐲子找出來,到時候讓老四帶回去。”
“是。”桂姐應下了,但又憂心道,“主子不擔心惠主子麽……”
魏見月輕輕的笑著,像幽冷的月光:“怕什麽呢?”
桂姐沒聽懂,但她還是下去了。
魏見月慢悠悠的笑著,帶著點點的冷意。
如果不是她發現當年太子天花事件與惠妃有關,恐怕,她的確會擔心。
可現在,她知道只要惠妃一日沒有放棄讓大阿哥胤禔為帝的想法,她一日就是安全的。
那心心念念著大阿哥的惠妃,為了讓胤禔登基,怎麽不得給他找幾個助力。
她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她不願意卷入后宮中的爭鬥,隻願自己的兒子能夠喜樂平安。
她是個不大出彩的妃嬪,她兒子因為聰穎,能夠得到皇上幾分喜愛。
所以,他們保全了自己。
不會因為太受寵而被他人傷害,也不會因為太過無聲,而被輕易舍棄。
她心裡慢慢的盤算著。
她在生下胤禩後,又過了幾年才反應過來,當初剛進宮時,為什麽德姐姐會對她說,她足夠聰明,只是不相信自己。
其實,德姐姐說錯了,她不夠聰明。她和妞妞是一樣的人,是近乎本能的知道這件事該怎麽做而已。
她是在深宮裡,無數個夜晚,想要保護胤禩的願望,才讓她一點一點去思考,她該怎麽做。才慢慢意識到,原來她近乎本能的做對了無數選擇。
她無數次的去想,去推斷。
殫精竭力。
心如雙層網,中有千千結。
她不悔的。
那是她的兒子,孺慕著她,想要讓她過上好日子的兒子。
她記下了五千多個日夜點亮的燭火。
每次燭火亮起,她想見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的兒子。
她或許無法成為他的幫助,可至少,不要拖累他。
她閉上眼。
她變了,早就變了。
等閑,變卻,故人,心。
她們都變了。
她那從流言蜚語中聽到的德姐姐,好像沒有變過。
但又或許,德姐姐才是變得最多的那個也說不定。
她閉上眼。
屋外雪落風呼嘯。
1692年,康熙三十一年。
正月,出了年,康熙下了封三格格為和碩端靜公主的旨意,並賜婚給了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烏梁罕氏噶爾臧。
恰逢今年有八旗選秀。
榮妃特意邀了康熙一回,和他商談,隻道是老三年歲漸長,想要趁此挑選個嫡福晉。
康熙對不爭不搶的她也不曾有過什麽厭煩,自然應下了,隨後又提道:“太后這些日子身體不適,此次選秀就由你,惠妃,還有貴妃一同去吧。”
他道:“順帶幫老五,老七,老八看看。”
“胤禟他們呢?”
康熙擺手:“他們年紀還小,不著急。”
榮妃應下了。
康熙也傳了口諭給其他二妃。
待到八旗選秀結束,鈕祜祿貴妃呈上了留中人選的冊子。
康熙又翻了戶部冊子,兩相比較後,定下婚事。
三阿哥胤祉嫡福晉為董鄂氏,父乃正紅旗都統七十,曾祖父為和碩額駙和碩圖,杜雷嗣孫。
五阿哥胤祺嫡福晉為他塔喇氏,乃內務府員外郎張保柱之女。
七阿哥胤佑嫡福晉為哈達那拉氏,副都統法喀之女。曾祖父叫噶達渾,爵一等輕車都尉,曾任兵部尚書;曾祖母則是謙郡王瓦克達的第一女,也就是禮烈親王代善的孫女。祖父叫噶爾漢,襲一等輕車都尉,任都統。父親法喀,任副都統,嫡母則是輔國公穆青的第四女。
八阿哥胤禩嫡福晉郭絡羅氏,正藍旗人,和碩額駙明尚之女,安親王嶽樂之外孫女,父姓郭絡羅氏。
均是系出名家,大家閨秀。
他定了人後,叫禮部去辦。
任務繁重,禮部加班加點,但也不能一時出個章程。
二月,巡幸畿甸。
榮妃身體不適,康熙便勾去了胤祉的名字,隻讓胤禔、胤礽、胤禛三人同行。
五月時,胤禟耳部患癰感染,高燒昏迷,一度危篤。
康熙七月要塞外巡獵,也隻得叫太醫多看顧。
胤禟雖不養在宜妃身邊,卻也是她的孩子,她怎能不在意,免不得催促太醫診了又診。
短短數日,換了數個方子。
康熙去見過宜妃,宜妃紅著眼:“聽太醫說,胤禟老不好。”
“倒也不拘宮裡宮外,要是宮外有人能治,便叫進宮給老九看看。”康熙道。
康熙為她擦去淚水:“你啊,就別擔心這些了,開心些才是。”
宜妃還要說些什麽。
聽聞胤禟醒了,宜妃便也忘了,隻記著要去看他。
康熙見她離開,自己坐了會兒也就走了。
等宜妃忙完了回來,康熙自是不在的。
畫意道:“皇上走得有會兒了。”
宜妃自個兒坐下:“哦。”
半晌,她又抬起頭,怔怔的發呆,手指輕輕拂過臉頰,似要一寸寸摸盡:“畫意,我是不是老了。”
畫意忙搖頭:“不老不老,主子好看著哩,這闔宮上下再找不出一個比主子還好看的來。”
她並未說謊。
十八九歲的宜妃是枝頭灼灼其華的桃花,豔得炫人心目;三十來歲的宜妃便是飽滿的桃子,輕輕一掐,滿是汁水,勾魂攝魄,甜蜜美豔。
宜妃苦澀道:“一代新人換舊人……”
畫意沉默著。
宜妃用手帕拭去眼淚:“皇上已經不喜我小性了。”
畫意只能勸道:“興許……只是皇上有政務要忙。”
她似乎知道該怎麽勸了:“你是皇上最愛的妃子,小主子是皇上的阿哥,皇上哪兒會不在意呢?主子,您且寬寬心吧。”
宜妃恍若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追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畫意忙道:“奴才不敢有所欺瞞。”
宜妃發了會兒呆:“是的,你說的對,我是他妃子,老九是他兒子。他怎麽會不上心。”
她抬起手:“快,扶我去看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