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王雲錦連喚了她兩聲,才喚得她回神。
王雲錦道:“梁總管頗為忙碌,卻還是明裡暗裡提醒我,要姐姐服個軟。”
“梁總管說,姐姐和皇上也算是半世夫妻,而四阿哥也到了快娶親的年紀。姐姐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四阿哥想。”
烏瑪祿聞言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隻道是:“老四是他的兒子,又由佟佳皇后撫養過。皇上不至於為個我,做出那樣的事來。”
烏瑪祿微微搖頭道:“他若是真能狠心到此,縱然我能低頭一回,他也會覺得不夠。”
她半是逗趣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王雲錦下意識接到,然後很快反應過來。
烏瑪祿含笑看著她。
王雲錦知曉自己莽撞,但她也曉得烏瑪祿不會跟她計較這個。
只是,烏瑪祿對她好,她心裡也記著,免不了為烏瑪祿考量。
所以,她即便知曉自己勸不動烏瑪祿,卻還是忍不住道:“姐姐如此,倒像個賭徒。”
烏瑪祿不以為意道:“誰不像呢?誰不是拚盡全力隻賭皇上那點兒寵愛與恩情。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王雲錦歎道:“我說不過你。”
烏瑪祿也不欲和她說這些話,倒是安慰了她幾句,約著第二日一起來帶孩子。
王雲錦自是應下了。
末了,王雲錦快走的時候才回過味來,她帶著劫後余生般的松了一口氣:“如今想來,還好聽了姐姐的,不然這會兒內務府查起來,只怕我也免不得要去宗人府走一遭了。”
王雲錦心中佩服她,她這姐姐,真真是心細如發,行動之間,滴水不漏。
也不知,她未曾遇見這位姐姐前,有多少危險被姐姐按殺在萌芽之間,永和宮裡才得了這些年的歲月靜好,平安無事。
怪不得都說,善醫者無煌煌之名,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德妃姐姐縱被冷落過,卻也無數次避開后宮風雨。
一個後妃,做到了皇帝都相信她的品性,不會懷疑於她。
那麽,已經遠超大多數人。
因此,這天底下,德妃姐姐想做什麽,都很容易了,只看她想不想做。
王雲錦是個聰明人,想明白了這些,心裡也就失去了和烏瑪祿爭的想法。
她怕是爭不過德妃姐姐的。
即便她將德妃姐姐說過的話告訴皇上,皇上也只會以為是她在背後編排德妃姐姐,疏遠的只會是自己。
畢竟,這麽柔弱善良又慈悲通透的德妃姐姐,怎麽可能是壞人呢?
不是嗎?
要知道,德妃姐姐為了她而觸犯天顏,受了如此久的冷待。
她一旦向皇上說些什麽,皇上也只會覺得,是她惡毒小性。到頭來,隻可能是她被打入冷宮,被禁足。而德妃姐姐不會有任何損傷。
原來……
她從一開始就已經是敗局。
她心裡想過一輪,並不多說什麽,隻心裡累著這些,表面上還是平靜如常的向烏瑪祿行禮離開。
待王雲錦走後,烏瑪祿讓琉璃去慈寧宮和承乾宮走了一趟。
一會兒,琉璃回來道:“太后說明兒個讓那蘭圖嬤嬤把小主子送來,承乾宮的小主子說是自個兒守喪,不便來往娛事。”
烏瑪祿點頭:“你讓小廚房明日做些老四和老八愛吃的點心送過去,兩個孩子守喪頗為辛苦。”
“是。”
因還在佟佳皇后喪期,第二日,如意穿了身淺淡的衣裳來了,她坐在太陽下,和烏瑪祿同曬太陽。
她被太后養得些許嬌縱,隻眯著眼,嗔道:“額娘這麽大的太陽,還坐在這兒。”
烏瑪祿摸了摸她的臉:“額娘怕冷。”
如意看了看她懷裡的長生,衝長生吐了吐舌頭:“小病秧子。”
烏瑪祿收斂了笑容。
如意有點兒不知所措。
烏瑪祿輕聲道:“額娘也是病秧子,而長生是你的妹妹。”
“……可我……可我沒說錯啊。”
烏瑪祿歎了口氣:“她是你妹妹,只要她沒做大奸大惡傷害別人的事。不管誰嘲笑欺負她,咱們自家人都不興這樣,要為她說話。”
如意年歲大了,雖聽得半懂不懂,卻也記下了。
其余三位嬪妃在一旁看著,也只是含笑。
如意坐了會兒,又覺得無聊:“四哥呢?”
“為先皇后守喪。”
如意想了一會兒:“我能去見四哥嗎?”
比起小的兩個來,她和胤禛相處時日更久,也更親近些。
烏瑪祿應下了,為她擦去唇邊糕點末,笑道:“那是你四哥,有什麽不能見的。以後你想見他了,直接去承乾宮就行。”
烏瑪祿讓琉璃準備好,她同其余三人帶著三個孩子去了承乾宮。
如今喪期未盡,尚書房的官員對皇子們也沒那麽嚴苛。
胤禛便於溫書時刻請了假,每日早行一會兒,回承乾宮溫書。
既是溫書,也是守喪。
他早走了兩回後,胤禩也跟著他一塊兒告了假,回屋溫書。
如今,烏瑪祿身邊的宮人通報了去,兩人知道烏瑪祿幾人要來,出於規矩,都迎了出來。
烏瑪祿入了偏殿,招手讓兩人坐下,鶯哥和紅韶也幫著琉璃放糕點乾果蜜餞。
孩子們都進了屋,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幾人皆坐在榻上,笑吟吟的看著孩子們玩鬧。
胤禩默默的坐在一旁發呆。
烏瑪祿看著他,笑著端了一碟沙琪瑪給他。
胤禩愣了一下,才接過,笑道:“謝謝德妃母。”
烏瑪祿讓胤禛看著弟弟妹妹們,自己同胤禩說話:“這可甜了,聽說你愛吃,我叫琉璃又備了些。”
“謝謝德妃母。”
烏瑪祿笑了笑:“你吃吧,一會兒糖黏手上了。”
胤禩吃著。
烏瑪祿叫過胤禛問他:“許久沒見你了,你近來怎麽樣?聽說你得了風寒,也不知好了沒。”
胤禛道:“兒子早好了。”
他又道:“我為皇額娘守喪,一時不能到額娘身邊盡孝,還請額娘不要介意。”
烏瑪祿並不在意:“先皇后撫養你多年,你為她守孝是極好的事情。若你不管不顧,倒與我越發親近,是個薄情的性子。我心中反而會更難受。”
胤禛聞言松了一口氣:“額娘不怪我就好。”
“你安心留在承乾宮吧。”烏瑪祿道,“你想我和弟弟妹妹了,又或是缺了什麽?隻管來我宮中,或是叫人來,皆可。”
胤禛應下了。
烏瑪祿看著胤禩用完糕點,讓人打水給他洗手,又親自用手帕給他擦了擦手,同胤禛道:“你和胤禩住在一塊兒,兄弟之間要好好相處,平日裡要多幫多助。”
“是。”胤禛應下了。
烏瑪祿讓胤禛下去了,如意在一旁扯胤禛衣角呢。
不打擾他們兄妹了。
烏瑪祿招呼胤禩:“這些糕點本就是帶來給你和老四的,你要多吃些才好。”
“謝德妃母。”
烏瑪祿也不在意他對自己的生疏,她的確不曾怎麽見過他。
她問道:“你近來見過你額娘嗎?她身體怎麽樣?可還好?”
胤禩道:“回德妃母的話,我有些時日不曾見過額娘。上回見額娘的時候,額娘正病著。桂姐姑姑前些日子送衣物的時候,說額娘已經好了。”
她笑眯眯的看著他,略微頷首:“那就好。”
她欣慰道:“你額娘生了個好兒子啊。”
她一概是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但有些事,總會傳入她耳中的。
她聽說那些事後,也隻覺得老八是個好孩子。
魏見月有這麽個孩子,是她的福氣。
她看著老八,滿是滿意。
胤禩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說,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看著自己,隻好一味點頭。
烏瑪祿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
她對自己的親昵,胤禩看出來了。
他畢竟只是個小孩,聽她這麽說,他忍不住問道:“德妃母認得我額娘?”
胤禩被記在惠妃名下,又因出塞時,討康熙開心,得以記在佟佳皇貴妃名下。
他雖和自己額娘常常見面,卻不曾聽額娘提及當年的事。
倒不如說,他額娘從未在他面前說起過任何她自己的事。
額娘總是很關心他,生怕他哪裡不舒服,受了委屈。但額娘若是哪兒不舒服了,或是別的,卻從不與他說。就連額娘前次病了,若不是他回去看見,只怕額娘還是會說自個兒一貫都好。
他喜歡額娘,他想知道額娘的事。
這倒沒什麽不能說的。
烏瑪祿道:“我與萬常在,戴常在,還有你額娘,是同年進宮,住一個屋的。”
烏瑪祿想起往事,有些微感歎,“你額娘溫柔妥貼,再可愛不過,是我們幾個裡,性子最好的一個。”
烏瑪祿認真的打量著胤禩,最後道:“你不大像她,倒像皇上些。”
“誒?”胤禩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但他們說我像額娘。”
他長得的確清秀好看,和魏見月有幾分像,卻多了幾分魏見月沒有的靈動。
“你長得像你額娘,性子卻像你皇父當年。”她把他招過來了些,溫和的看著他。
她看著他,在恍然間,似乎能看到康熙幼年——同樣生母低微,同樣自卑敏感地想要討好他人,那惶惶然膽怯如小獸,面對他人好意總要試探了又試探。
她好像是愛康熙的,又好像是憐憫康熙的。
只是,她與他之間的愛恨,都不能細說。只能在大夢中,一日遲鈍過一日的,拖過這一生。
胤禩並不催她,也不敢催她。
除了額娘,沒有人會真的覺得他重要。
這宮裡的哪個宮人待自己和待其他的阿哥相同?
皇父待他也和別的兄弟不同。
惠妃母是很好的人,可是,她有大阿哥了,對自己總是很客氣。雖不少吃穿,卻也並不親昵。
惠妃母並不會對他像對大阿哥一樣,親昵的說話,擁抱摸頭。
他每每想靠近惠妃母,都會被惠妃母叫人抱下去。
他來到承乾宮後,佟佳皇貴妃母已經病重,幾乎見不著人。
宮人雖不會短缺他什麽,卻也不會如同對四哥一樣待他。
他們對四哥更像對自家主子,對他卻像是在看來借住的人家。
他看在眼裡,卻無力改變。
他的自卑早已一點一滴的累積。
烏瑪祿哪知他到這一步了呢?
烏瑪祿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回了神。
她本想同胤禩說一說康熙和孝康章皇后的事,好叫他不要太在意自己生母地位低微的事。
這世間事從不是誰能說得準的。
畢竟當年的孝康章皇后也只是順治帝眾位庶妃的一個,她與康熙都不曾是順治帝心尖尖上的那個人。
直到康熙登基後,給自己生母加封,孝康章皇后才得以成了皇后。
可她斟酌許久,心中無比明白,這樣的勸解一旦說出口,即便她是好意,卻不論她怎麽說,都像是在慫恿他去爭奪皇位,讓他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所以,烏瑪祿索性打消了這個想法,不提康熙當年的事。
她由來知道該怎麽拿捏別人,但她不願意。
她這一生只求個問心無愧。
她斟酌道:“你皇父是個勤勉盡責的人,至今日,也手不釋卷。他能成為聖君明主,有賴於此。你要多向你皇父學習。”
她道:“你皇父由來憂心國事。你要好好讀書,做個有能耐的,好為你皇父分憂一二。”
她句句真心,胤禩也不是不曉事的孩子,聞言道:“我記住了。”
烏瑪祿笑道:“那就好。總之,你自有你的天地,隻管好好讀書就是,哪有那麽多時間同那些閑事置氣。你說是不是?”
她對他淳淳善誘,語重心長,隻為幫他打開心結。
她是個心思極細的人。
她看得出來,胤禩對她時,有著幾分膽怯。
她見人極多,知曉那是心中自卑,才會在心裡蘊出的膽怯。
她到底記掛著他是魏見月的孩子,不忍見他如此。
她知道,他所能接觸到最偉大的人就是康熙,再也沒有比康熙的親身經歷更能讓他相信,更能讓他充滿勇氣的了。
可若真說出康熙的經歷,免不了讓胤禩這孩子生出不該有的野望,到頭來,只會苦了他自己。
她到底不忍。
《六國論》: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雲:“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