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嗣業苦笑:“下官知曉,鴻臚卿以為下官趁人之危,欲奪人產。”
范錚平靜地嚼著小食,等待蕭嗣業狡辯。
哢哢,這些面食炸得真酥脆。
編,即便你學會了趙高的技藝,范錚也不是胡亥。
“瀚海都護府初立,地無三分,產無牛馬,難啊!”蕭嗣業絮絮叨叨地訴苦。
“既然如此,瀚海都護府不應上書朝廷,或行文牒於戶部,請予錢糧嗎?”范錚可沒興趣聽蕭嗣業廢話,他一非蕭嗣業阿耶,二非瀚海都護府上官,操的哪門子心?
蕭嗣業那飽經風霜的面容皺成一團:“可是,朝廷也有難處啊!”
范錚呵呵一笑,吃了一口熱呼呼的茶湯:“那也是當朝諸公之事,非鴻臚寺所能為。”
大冷天的,一口熱乎乎的茶湯足以驅逐身上的寒氣,口味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身為官員,必須深諳蹴鞠技藝,蕭嗣業扔過來的球,范錚輕易地踢過了風流眼。
范錚從來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更沒聖母到要包攬天下事。
“故而,羊毛一途,成了瀚海都護府最有希望掌控的財路。”
“惜乎,雍州長史盧承業處,根本不理睬下官……”
蕭嗣業裝作沒聽懂范錚的拒絕之意,絮絮叨叨地說著訴求。
臉皮?
都扯到利益了,誰還要臉皮?
欺負執失思力的娃兒,就很有臉皮了?
盧承業雖然不如盧承慶那麽君子,卻也有自己的底線,憑什麽拿人家執失州的利益成全你蕭嗣業?
蕭嗣業想為瀚海都護府掙錢,好事,你自行開辟一條財路便是,莫來打鬼主意。
你真要擺都護府的架子,直接從執失州手上硬搶也行,偏偏自己不想沾汙垢,打算哄范錚為他火中取栗呢。
“蕭長史在鴻臚寺白費工夫,還不如去求政事堂或陛下,說不定能成呢?”
范錚禍水東引。
本來跟蕭嗣業就沒啥交情,范錚的別名又不叫范劍,憑啥背鍋?
沉默寡言的山雄自范錚之後一步踏出,鐵塔似的身子,將蕭嗣業的視線隔絕,送客之意盡顯無遺。
蕭嗣業一身武藝,山雄未必能壓得住他,可那等惡客舉動,只會失了轉圜余地,想來想去也只能轉進,徐徐圖之。
蕭嗣業離去,鴻臚丞田達真啐了一口,滿眼的鄙夷。
這算盤珠子,都快崩到人臉上了。
——
押解羊毛進長安的俟斤執失蠻,聽到九江大長公主留下的奴仆傳話,面色大變。
雖是繼母,九江大長公主能做到仁至義盡,即便是脾氣暴躁的執失兄弟也不得不拜服。
人都在壁州了,還能為執失州考慮得如此周到,雖親母亦不過如此。
好險!
瀚海都護府長史蕭嗣業,竟然於背後圖謀羊毛之道!
我呸!
薅羊毛薅到執失州頭上了!
無非是看著阿耶獲罪,想要落井下石,把執失州僅有的財路巧取豪奪過去!
執失蠻知道,自家的財路不失,一當謝天子沒動心思,二當謝雍州長史盧承業剛正不阿,三當謝鴻臚卿不肯與蕭嗣業同流合汙。
三件最柔軟的羊羔皮裘衣分別送了出去,蕭嗣業的圖謀徹底破滅。
“下官謝過鴻臚卿!若非鴻臚卿仗義,執失州這僅有的財路,難免為惡賊所趁!”
不知其是否為九江大長公主奴仆教導過,范錚總覺得,這話與執失蠻的性子不太相符。
“客氣了不是?主要是陛下念舊,不願為難安國公子嗣;其次是雍州盧長史守信,不曾為人言語動搖。”
“至於本官,最多是不願同流合汙罷了。趁安國公落難而為,吾不屑爾。”
主次要分清,范錚在其中的作用,確實小於這二位,不敢胡亂居功。
執失蠻牛眼裡閃爍著喜悅:“鴻臚卿是說,陛下還念著阿耶的好?阿耶娘還能回長安城?”
除了父子情分,更重要的是,執失思力的配流,也讓執失州在草原上感受到壓力了。
范錚輕笑:“本來安國公也不是謀逆,就是受了牽連而已。沒配流到嶺表、嶲州之類偏遠所在,而是壁州,說明陛下心中還是留有余地的。”
“九江大長公主伉儷情深,願隨安國公赴壁州,更得陛下嘉許。料想,安國公歸朝時日不會太遠。”
這個分析,雖不中亦不遠矣。
番將之中,契苾何力、阿史那杜爾、執失思力之忠義,別人都挑不出刺來。
偏偏阿史那杜爾已患病,雖醫人竭力救治,總是免不了油盡燈枯,連侍禦醫最後的診斷都是,大約就是這一兩年的事了。
以永徽天子那缺乏安全感的性子,自然是要把有忠義之名的大將盡量抽回長安才好。
有永嘉大長公主的臭名昭著在,宗室也需以九江大長公主的賢名滌蕩。
再不洗洗,以後的公主,都不好嫁人了。
“好叫鴻臚卿知曉,渾部、思結部,依舊有人在挑動對抗大唐。”
投桃報李,執失蠻毫不猶豫地將渾硉兀、思結渾義傳出的消息賣了。
大勢在那裡擺著,渾部、思結部也不至於為一點風言風語而妄動,車鼻部的前車之鑒還熱乎著呢。
范錚笑道:“甚好,俟斤的誠意,大唐已經感受到了,羊毛一事,誰也休想再動搖分毫。”
執失蠻大笑,笨拙地叉手:“執失蠻代刺史、俟利發謝過鴻臚卿大恩。”
執失部的最高首領官號俟利發,俟斤居其下。
大唐官號與突厥官號並行,是此時突厥的一大盛況。
羊羔皮裘衣披到范老石身上時,明明笑得露出了後槽牙,范老石還滿嘴的嫌棄:“買這東西幹啥?府上不老多裘衣?”
元鸞臉容一板,手掌伸出來:“老不修!得了便宜賣乖,你不穿拿來我穿!”
范老石嘿嘿一笑,不管身邊有無腳爐,裘衣批到了身上,額頭上一會兒就出了細密的汗珠。
上好的羔羊皮子,毛順,皮無傷痕,保暖效果一流。
關鍵是,這是大郎頭回給老漢捎衣物咧。
“突厥人送的。”
范錚輕描淡寫地說。
范老石驀然起身,反手摘下裘衣。
“執失部送的。”
范老石鼻孔裡哼了一聲,又把裘衣披回去了。
即便對突厥人滿腹成見,范老石也不得不承認,執失思力這個人,是條漢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