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求和
平康坊北裡,煙雲閣。
某間屋子外站了一排的髡發奴仆,閣中的姑娘、酒保不準入內,裡面就十幾個老漢日坐愁城。
若是口齒輕薄之輩得知,難免嘲笑老漢們玩得花。
稍有見識的,自然知曉他們是在議事。
不議是不行的,薑白芷與薑茯苓狠心掀桌,各家的軟肋便暴露於世人面前。
相對醫藥那滾滾財源,區區罰金、停業,倒算是牛蹭破了皮,不足掛齒。
但各種伎倆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揭露,且於露布上公諸於眾,顏面上過不去呀!
“顏面什麽就算了,為了阿堵物,大家也沒少把顏面扔便轉之所。”一名華發老者悲天憫人地歎息。“可我華氏因此要損失多少財物!”
鷹鉤鼻老漢目露凶光:“我熊氏可不背這鍋!薑氏同室操戈,對薑白芷、薑茯苓下手,逼得他二人徹底反目,卻殃及池魚。”
“所以,熊氏的損失,薑氏扛了吧!”
其他幾名自怨自艾的老漢,眼中突然一亮,頻頻附和。
“熊管事說得沒錯!都是薑氏的錯,薑氏想以嫡系取代支脈上位,做事不擇手段,激怒了薑白芷、薑茯苓二人,導致整個行業遭受打擊。”
“薑氏之過,萬無諸家共擔之理。”
意思總結到位:遭瘟的薑氏,賠錢!
薑氏管事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這事,薑氏確實不地道,可始作俑者難道不是貪婪的諸藥行、醫館嗎?
“滾滾渭水,其中沒有一滴水是乾淨的。”慈眉善目的薑氏管事,說話也同樣不饒人。“若要執意推卸下去,便等明年此時再見吧。”
薑氏在杏林行業也是執牛耳者,豈能任人拿捏?
之前有意扶持了取代薑茯苓的嫡系小公子,被家主遣人捉拿,當眾笞二十,隨即召回了上邽。
二十笞,算是給薑茯苓一個交待了。
秦州上邽,舊名天水,薑氏聚居地之一,薑維亦出於此,當今的左衛將軍薑恪亦出於此。
事實上薑氏已分為武脈與醫脈。
族人太多了。
醫藥行當,所謂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真惹毛了薑氏,大不了一年不開張,和同行耗下去。
別忘了,要想正常經營,不再被太醫署隔三差五找茬,撤下那丟臉的露布,與薑茯苓、薑白芷的交涉在所難免,薑氏就是繞不開的門檻。
薑茯苓、薑白芷再惱怒,也不能與薑氏終生視如仇寇,好生展現點誠意,給個台階還是得下的。
沒法,除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沒人願意與父族、母族、妻(夫)族永遠為仇。
熊氏的鷹鉤鼻管事冷哼幾聲,不複言語。
他自然知道,緩和關系少不了薑氏出力,可這有什麽關系呢?
萬一,他是說萬一,薑氏管事的腦袋被驢踢了呢?
沒被驢踢過,是怎麽想起對付自家得勢族人的?
至於哪家承擔多少損失、於求和一事出多少人力財力,又是一番激烈的爭吵,碗、果盤不知碎了幾許。
——
兩儀殿內,永徽天子終於有些懶散模樣,與范錚圍著茶幾相對而坐,兩個腳爐烘得熱乎乎的。
尚食奉禦孫九笑容滿面,為永徽天子與范錚奉上茶湯。
范錚飲了一口,意外地發現,味道還算中正醇和。
“咦,當年你還藏拙了啊。”范錚掃了一眼孫九。
老滑頭,不知肚裡還藏了多少奇怪的東西。
孫九笑道:“茶藝老漢略懂,實在拿不出手,只是得陛下看重,不得已獻醜了。”
永徽天子吃了口滾茶,略帶惱火:“周興他們也是的,四個尚藥直長都拷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別說什麽酷吏可恨,酷吏只是帝王手中的刀,刀若不聽話,信不信一錘子砸斷了?
天子用周興,自然是因其酷烈。
對於這些該死的直長,若是以唐臨不枉不縱的風格問罪,永徽天子會覺得意難平。
沒牽連他們家人,永徽天子已經覺得自己很仁慈了。
至於什麽哀嚎、求速死,永徽天子從來聽不見。
遺憾的是,軟得仿佛沒骨頭似的尚藥直長,偏偏於假參的出處語焉不詳,或推說是上一任之事,或閉目待死。
不說死一個,說了死一窩。
“其實,他們不說,才有轉圜的余地。”
范錚笑了一聲。
真抖出來,十停杏林行業,八停與之有染,朝廷是封殺這八停,還是坐視打臉?
一時封殺諸多藥行,對民生影響極大。
這是兩難選擇,還不如就此懸而不發,也算是對整個行業保持威懾。
永徽天子滿心不甘,朝廷竟要如此藏汙納垢嗎?
范錚無奈地攤手,可不就是藏汙納垢嗎?
朝堂裡那些齷齪事,說出來能讓人倒一天的胃口。
所有的光鮮亮麗,都只是給番邦、黎庶看的。
哪有那麽多光明正大?
上一次三教辯經,有一名大儒講解“民可使由之”,明確提出,這個“民”可不是指庶民,至少是指豪強這一級!
話很戳心,可仔細想想,並非全無道理。
春秋時期的庶民,真有人在意嗎?
“朝請郎薑白芷與太醫令薑茯苓,狠狠地掀了一次醫藥的老底,雖未傷筋動骨,卻也讓他們顏面盡失。”
“他二人請臣代奏陛下,是繼續挖下去,還是適可而止?”
范錚請示道。
雖說范錚巴不得將黑心的蛆全部碾死,卻也知道這是完全不現實的事。
別的不說,指望薑茯苓二人將薑氏藥行踩死,便做不到。
永徽天子鼻子裡快噴火了:“若依著朕,恨不能斬盡殺絕!”
就此罷休,永徽天子也不甘心啊!
范錚笑道:“陛下,不教而誅謂之虐,何不召孔奉禦等名家,就此事加上太醫署職司,擬出嚴格的章程,每年定期不定期檢查。”
“定出規矩,哪個錯漏斥責改正,相應責罰數目多少,達哪個級別責令回太醫署重修,到何等程度永久關張。”
“為妨矯枉過正,應由太醫署及諸名家聯合,對診治有爭議部分界定,醫人、醫館、藥行是否應承擔責任。”
永徽天子沉吟了許久,方才抬頭:“若界定者與醫館、醫人有往來,當如何?”
范錚笑了:“刑部有例,凡鞫獄官與被鞫人有親屬、仇嫌者,皆聽更之。臣以為,此條可推行諸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