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明槍暗箭
“孤聽聞,雍州有白鹿出,是為上瑞。”顯德殿中,李承乾眸子有一絲陰翳,慢吞吞地開口。“魏王,身為王叔、雍州刺史,你不捕獲白鹿,為孤象兒所樂嗎?”
李泰出班,舉象牙笏:“祥瑞之物,禮部有製:其鳥獸之類,有生獲者,各隨其性而放之原野。故,臣李泰不敢有違。”
“且,皇嫡孫為厥,象為庶,殿下不可顛倒嫡庶。”
李承乾乾澀地笑了:“嗬嗬,原來這世間還有嫡庶麽?”
李泰無言以對,很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言多必失不知道嗎?
扯什麽嫡庶?
現在的自己,不就在挑戰嫡庶的秩序麽?
包括阿耶的皇位,不也是奪嫡得來的麽?
阿耶掌握了話語權,當然可以宣揚嫡庶有別的理念,自己憑個什麽?
難道說甩手退出爭儲?
嗬嗬,奪嫡是一場有始無終的戰役,只有幸存者才可以獲勝,輸家能不死都是僥幸,不信請看伯父。
范錚輕歎。
李泰就是個書呆子,面對李承乾的一明一暗的陷阱圈,躲開了一個,卻又跳入另一個。
用《三國演義》盛行的話說,非明主也。
也難怪朝中,絕大多數卿相不表態。
黃門侍郎、清苑縣男劉洎挺身而出:“殿下所言,武德年故事乎?”
李承乾以嫡庶給李泰下套,劉洎以玄武門的傳統破局。
子不言父過,太子,慎言。
劉洎是四品官員裡,少有的、旗幟鮮明支持李泰的代表人物。
很遺憾,李泰這一系,一個普遍的特點,文采飛揚、不諳世事。
劉洎是少有務實的官員了,最後不也沒了嗎?
他說這話,就是一柄雙頭矛,既刺李承乾,也刺他自己。
鐵憨憨。
皇帝聽到這話時,心頭會怎麽想?
李世民當然不是一言不合、就要殺大臣的楊廣,但心頭多少會堵吧?
新仇舊恨累積多了,呵呵,你覺得李世民就不殺臣子怎地?
李承乾默然,竟是默認了這句話。
現在,又與玄武門有多少區別?
無非是激烈程度不如,雙方都沒有真正掌控軍隊而已。
沒法子,雍州掌控府兵的權力,都被剝奪到十六衛了。
東宮,真正能打的也就太子左衛率、太子右衛率。
李泰這個左候衛大將軍,事實上只有日常指令的權利,超出范圍的命令,信不信相裡乾他們根本不理會?
真以為,李世民會留給他們重演玄武門故事的兵力?
就算他家兩兄弟起兵,也不過是菜雞互啄罷了。
程咬金目光閃爍,垂著手臂,眼皮耷拉,誰也不理睬。
糟糕透頂,老程的左屯衛,翊府中郎將居然倒向了東宮,這要出什麽事,可是濕黃泥落犢鼻褌裡,不是屎它也是屎了。
偏偏翊府中郎將日常操練、調動翊衛,還就在職司之內,大將軍也無可奈何。
待陛下還朝回宮,得請將李安儼調離左屯衛了。
他不離開左屯衛,就是老程離開左屯衛。
雖然李安儼當年在息隱王麾下名聲不大,但程咬金知道,這廝還是有兩下的。
當年息隱王李建成的麾下,文臣也好,武將也罷,那也是不差的。
時也,命也。
實際上,虎視眈眈的李承乾兄弟,誰也沒法出手。
長安城中,名將大把,即便有兩衛隨駕去了洛陽宮,有部分兵力是駐扎在城外,可城中依舊有不少兵力的。
程咬金、李世勣之類的名宿且不說,右候衛將軍梁建方、檢校右候衛將軍丘行恭,哪個不是狠人?
這也是李承乾雖然起了心思,卻不得不按捺下來的原因。
十四個兄弟,雖然排第二的李寬早夭,老十二李簡貞觀五年薨,可還有另外十一個兄弟呢。
一個個人畜無害的面容,誰知道他們安的什麽心腸?
鬥歸鬥,監國才是李承乾的主要任務。
“昆明池鬥門旁,有人堆土入湖,要填湖造田。”司農卿郭嗣本啟奏。
李承乾鼻孔裡哼了一聲,一字一句道:“孤記得,昆明池附近,雖歸長安縣籍,實為司農寺上林署所轄。前年,朝廷還疏浚昆明池,引入灃水,所為何事?”
“涉事者,令複原,徒一年。兩名上林署令管轄不力,降為主簿,主簿升任署令。”
雖然身體多有不便,奏章都是右春坊中舍人代批,李承乾過目認可後蓋太子印,但李承乾的腦子還是沒問題的,判政事甚至更見鋒芒。
風病的後遺症,除了那條腿糾正不了、總畫半圓之外,就是語速降慢了一些,卻讓李承乾顯得可怕了許多。
雖然李泰一系的文官想借機挑點刺、放點風,奈何右春坊右庶子、中舍人,本就有在太子監國時、於宮內下令書的職司,誰也沒奈何。
目光轉向李乾祐,太子的聲音稍為緩和:“禦史台去歲所為,孤甚慰。不知今年,可能加辦二成否?”
李乾祐面上現出幾分猶豫,馬周舉笏欲言,范錚已經出班:“臣范錚啟奏:萬萬不可!殿下欲清除蠹蟲、清大唐吏治之心,甚好,唯監察一事不可定量。”
李承乾抬眉,看上去有幾分詭異:“侍禦史言下之意,這是敝政?”
范錚再舉笏:“若監察一事定量,禦史台上下,為了業績,一定會竭盡全力,這應該是殿下的初衷。”
李承乾艱難地點頭不語。
“諸多事務,一旦定量,必然層層加碼,這一點殿下可向各衙求證。禦史台一旦層層加碼,為了拿到該拿的俸祿,禦史們除了拿下蠹蟲,更會將手中的鞭子揮向無辜的官吏。”
“下層官吏滿足不了禦史越發旺盛的需求之後,宰輔、宗室勢必不能幸免。”
“到時候,台獄中冤魂累累,朝堂上噤若寒蟬,雖三公不能抗區區監察禦史,百戰驍將不敵卑微問事之刑,大唐更用何人?”
程咬金聽得毛骨悚然:“殿下,臣附華容開國縣男之議。”
李世勣緩緩出班:“臣附議。”
李乾祐、韋悰、馬周出班,站在范錚身旁不語,態度卻一目了然。
司空長孫無忌、尚書左仆射房玄齡、尚書右仆射高士廉,態度出奇地一致,加強監察可以,卻不能定量。
誰不怕自己成為禦史台殺紅眼之後的那個無辜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