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呵呵一笑。
不管劉仁軌怎樣逾矩,李世民對他都有一份偏愛。
劉仁軌人品不是太好,但立身持正、體恤下民,自身也是文武雙全,愛才的李世民難免多了一絲偏袒。
貞觀天子正欲罰酒三杯,卻聽得太子開口:“以下犯上、不尊事實、小肚雞腸,笞二十!”
這個時候,貞觀天子有再多意見,也不能強行勸阻,只能閉上嘴,眼中閃過一絲怪異。
沒法,這個時候提出反對,無疑是在打擊太子的威信。
別說是笞劉仁軌二十,就是罷他的官,也只能算劉仁軌倒楣。
這是太子在立威,誰撞上誰倒霉。
劉仁軌滿眼屈辱,卻只能為千牛備身按倒,笞了二十。
老劉不是純粹的文弱書生,挨二十笞雖說不能如程處默一般當撣灰了,卻也傷害不大。
就是這屈辱啊!
怪了,太子不是與范錚向來疏遠麽,怎麽會為范錚張目?
不對,殿下的聲音怎地青澀了許多?
聯想到之前的異動,劉仁軌心跳加速,老老實實閉嘴入班了。
范錚唇角動了動,權當是笑了。
太子的舉動,大約是在還范錚人情,可這個人情,范錚不需要,也不敢要。
那些倚仗有舊恩惠的人,最好想明白什麽叫恩大成仇,別以為帝王念舊情是什麽好事。
別的不說,細想一下介之推吧。
“臣范錚有本啟奏,雍州富平縣與同州下邽縣因疆界爭議,差點打了起來。雍州奏請民部劃定區域。”
富平縣自武德年起屬雍州,天授(武則天)二年屬宜州,大足(武則天)元年還隸雍州。
下邽縣立國屬同州,垂拱(唐睿宗李旦)元年屬華州。
兩縣接壤,爭議自是難免。
這年頭民風彪悍,相鄰、通婚的兩個莊子,搶水灌溉時都能打得頭破血流,爭土地就更免不了動粗。
即便沒有刀槍,你當扁擔什麽的不能傷人?
糞叉就不能給人開窟窿眼了麽?
幸虧兩邊的縣衙出動及時,裡正威信也足,雙方就跳著腳互罵瓜皮、爛慫,順便揭個短。
要說這幾分地的歸屬,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小地方隨著朝代不同,在富平與下邽之間竟轉了幾次。
倒不是沒立界碑,問題這邊夜間移過來幾步,那邊偷偷再移過去幾步,搞得兩邊的民曹都茫然了——原始的界碑點在哪兒呢?
哦,民風純樸得很,他們就認死理,這就是我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土地!
富平令與下邽令對吵了一天,達成共識,矛盾上交。
李世民斜睨著太子:“此事,太子決斷。”
太子略略思索,張口道:“既如此,民部遣主事前往,循前朝舊例劃分,不偏不倚。”
“此後,二縣再有紛爭,罷令、丞、主簿、尉。”
貞觀天子微微頷首。
處理起來並不難,只要給一個標準就是,太子就有權力決定標準。
唐隨隋例,這一點沒錯,有什麽不決的即可參照前朝實施。
倒是罷令佐的太子令有些霸道,倒也快刀斬亂麻,省得縣上搪塞。
信不信,縣令在被罷免之前,會讓裡正生不如死?
而裡正在被收拾之前,能讓再生事的人家悔不當初?
沒有一定的經驗,很難下那麽狠辣的政令,這把初露鋒芒可驚到不少人。
講真,在常人的想法中,免個縣令就了不得了。
就這一點而言,已不下承乾當年。
即便李承乾行差踏錯,依舊不能否認當年他的能力。
“高履行,此事由你操辦。”
李世民果斷安排給自己的表舅子加女婿。
沒法,高履行的能力雖弱了點,卻是自家人,需要大力栽培。
舅父高士廉昔日的恩德,多少是要返在他子孫身上的。
“臣高履行領命。”高履行規規矩矩出班。“倒是雍州這邊,今年的麥收當及時刈割,租庸調及時上交民部。”
范錚應命。
雍州二十縣,范錚早已打好招呼,不得誤了農時,萬事以糧食為主。
八水中的碾磑,一律檢查數遍,不許影響灌溉,違令者一概砸了。
黃門侍郎褚遂良出班:“臣褚遂良,彈劾中書侍郎崔仁師,阻塞黎民伏閤上訴言路。”
所謂的伏閤,與之前提過的“立肺石之下”是一回事,也是朝廷特意留給庶民一個申冤的渠道。
當然了,能熬到皇城前的“庶民”,通常不是普通的良人,好歹也該是個豪強。
別忘了,越訴是要笞四十的!
崔仁師沒有及時稟報,未必沒有自己的考量。
但是,別忘了之前兩次不合時宜的話題,崔仁師在貞觀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加上褚遂良點火,頓時讓貞觀天子暴躁起來。
直接連訊問崔仁師這道程序都省了,流配長安南三千六百六十五裡,潭州都督府下轄連州,治所桂陽縣,壇子肉可以吃個夠了。
可憐的崔仁師,沒風光幾天,就獲罪了。
如果是其他大臣,犯了崔仁師這事,大約就是罰俸、貶官。
冤不冤?
多少是有點的,可他前面不合時宜的話,早就注定了結局。
范錚暗暗警醒,在官場混,不要強出頭啊!
之後的太子,恢復了沉默寡言的狀態,卻連詹事張行成都覺得驚心。
這一手老辣的安排,足以明了,濮王一脈是何等的不甘!——
其後,貞觀天子攜太子,至湯泉宮沐浴、享用瓜果,親情盡顯無遺。
“陛下久未臨湯泉宮了。”
溫泉湯監酈正直樂呵呵地獻上新鮮的瓜果菜蔬。
“湯泉宮除了湯泉,唯有瓜果值得稱道,極少受寒害。”
即便是皇帝,在這個時節吃新鮮蔬菜,尤其是綠葉菜,還真沒酈正直便給。
“啟奏陛下,三省轉來奏折,突厥諸部因爭渾義河草場,幾番衝突,互不服氣,特請天可汗裁決。”
李世民沉吟了。
以他好大喜功的性子、天策上將的驕傲,當然樂意去突厥草原上顯一把威風,可這身子骨,大約只能在雍州轉轉,經不起舟車勞頓了。
“陛下,臣願往。”
太子叉手,眉宇間現出堅定。
要坐穩位置,不能僅依靠大臣的支持,自身沒有功勞,難免為人看輕。
他,無路可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