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殿較太極殿、兩儀殿小了不少,外表華麗而內裡將就。
按後世的說法,這接近豆腐渣了。
居此山間,大約圖個空氣清新、鳥語花香,貞觀天子的面色竟微微紅潤,精神好了許多。
坐禦案下側俯首疾書的,是年輕的起居郎裴炎,門下省弘文館學生出身,精研十年《左氏春秋》,科舉時明經及第,為濮州司倉參軍,後拔擢入朝歷禦史台,為起居郎。
說到濮州,李泰這個濮王還從未踏足濮州,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去了。
裴炎與時任吏部員外郎的魏玄同友善,善始善終,時人呼“耐久朋”。
這叫法,是不是滿滿網絡流行詞的味道?
嗯,那些拚命抨擊網絡術語的衛道士們,麻煩從唐朝噴起。
殿窄,參加朝會的官員也相應減少泰半。
一司中,如非必要,至多是一堂官、一佐官出現。
原因也很現實,長安城內的諸司衙門,總得有個說了算的人坐鎮。
吏部郎中馬覬出班:“臣馬覬啟奏,原滕王元嬰友、甑山縣公郝處俊,恥為王官,棄官歸耕。”
郝處俊之父、外祖挾硤州歸唐,父早故,襲爵,展轉任從五品下滕王友。
大唐皇室建築師、蝴蝶畫家李元嬰,貞觀十五年任金州刺史。
不,準確的說,是戴州刺史。
武德四年設立金州,統方輿縣、金鄉縣,武德五年改戴州。
戲劇化的是,貞觀十七年,廢戴州,方輿縣、金鄉縣屬兗州。
然後,李元嬰從實職變成了真正的藩王。
李元嬰只能老實呆在滕……縣藩國內,圈地自萌。
滕州?
抱歉,大唐從來就沒有那麽一個州。
不安分的皇室建築師李元嬰,開始了他千古留名的傳奇故事。
耗費巨資,強征滕縣民夫,時不時欺負一下庶民,自然鬧得民怨沸騰,郝處俊勸諫無效,憤而棄官。
滕令除了叫苦、上表彈劾,一點辦法沒有。
李元嬰對官員還算是客氣的,縱然如蜀王李愔一般對官員飽以老拳,滕令又能奈何?
馬覬的話,一石二鳥。
一是讓朝廷另擇滕王友,二是順帶告李元嬰一狀。
親王府配置的高官,多半非吏部司可以自決。
李元嬰瞎折騰的事,也只有皇帝與宗正寺能管。
就目前而言,李元嬰還不敢折騰過甚,他很畏懼皇帝這位二兄。
李元嬰的作為不太好界定,是本性惡劣,還是高祖太武皇帝傳授了什麽自汙保命的手段。
范錚估摸著,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貞觀天子鼻孔裡哼了一聲:“這個二十二弟,想上天啊?令宗正寺申斥元嬰,並尋賢良補滕王友。”
李元嬰的小手段,皇帝自然一目了然。
在千年狐狸面前,侃什麽聊齋?
不過,小二十二即便不玩這手段,也構不成任何威脅。
文不成、武不就,也就是阿耶玩得花才出現的意外產物,自身無一可取之處,犯得著玩自汙?
譬如七弟漢王元昌,弟媳絕美(劃掉),身居梁州,與不肖子承乾勾結,多少有點威脅。
李元嬰?
就是他阿娘滕國太妃柳寶林,身後也沒多大背景支撐,翻不起什麽浪。
嗯,唐朝的嬪妃什麽的,多少都有點背景,庶民女連當才人都沒資格。
區別是背景大小了,在寵愛相近的程度時,背景無疑是加分項。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東宮宮人劉氏,即便誕下了陳郡王李忠,依舊連個奉儀都沒撈到。
大理少卿辛茂將出班:“臣辛茂將啟奏,大理正爾朱杲率寺中精乾,循跡追蹤,雖多被抹除痕跡,卻隱指鄜州。”
李世民的面容滯了一下,混濁的眼珠子突地凶光畢露,最終長長吐了口氣,目光落在司徒長孫無忌身上。
長孫無忌微微頷首,卻一言不發。
多年的郎舅,無須著一字,長孫無忌已盡知其意。
長孫無忌一聲輕咳,一名氣宇軒昂的監察禦史,頂著獬豸冠入殿:“監察禦史臣李巢,彈劾雍州別駕、華容侯奪下人之利。”
范錚只是微笑,一言不發。
如今的范錚,已不會因為這等程度的彈劾怒不可遏了。
並非范某人得道成仙了,亦未成宰相,肚裡不能撐船,只是這等彈劾於他本身而言,如清風拂山崗,傷不了他分毫。
彈劾范錚,意在他處,范錚自懶得辯駁,沒得丟了身份。
恰如其分的比喻是,成丁不會與黃口小兒對罵,丟臉,真惹惱了最多揍他一頓。
禮部尚書許敬宗輕咳一聲,才欲出班煽風點火,卻見給事中劉仁軌挺身而出:“臣劉仁軌以為,華容侯當釋疑,方符不枉不縱精義。”
好嘛,劉仁軌這廝真是天生小心眼,這時候都不忘添把柴禾。
范錚閉目,懶得理他。
黃門侍郎唐臨搖頭苦笑,真以為誰都能踩范錚一腳呐?
劉仁軌當范錚絲毫不回應,不禁勃然大怒:“華容侯莫不是覺得下官位卑,不屑回應?”
范錚緩緩睜眼,聲音低沉:“本官入仕之途、身家由來,朝廷一清二楚。若覺不忿,或奪范某官爵、或關閉敦化坊所有作坊即可。”
至於誰想奪了作坊,呵呵,盡數毀了也不會便宜這些野狗。
“監察禦史風聞奏事,或有不當之處,亦職司所在,故本官不與計較。”
“爾何人哉?竟以卑下之軀,欲凌三品之上?”
黃門侍郎褚遂良出班:“門下省禦下無方,倒教華容侯見笑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接將劉仁軌所為定性:以下犯上。
劉仁軌恨得咬牙切齒,你褚遂良是我頂頭上司啊,非但不加回護,還來這反手一刀,真的好嗎?
殊不知褚遂良對神憎鬼厭的劉仁軌,也早就厭惡到了極點。
倒不是要為之前死去的陳倉折衝都尉魯寧鳴不平,只是劉仁軌逆斬上官的舉動,委實令褚遂良警惕。
這就是個禍害啊!
至於李巢,反倒無人問津。
說破天去,監察禦史也有彈劾的權力,只要不是惡意構陷,誰也沒法深究。
何況,李巢的出場,本意是引開辛茂將的話題。
劉仁軌隻得一肚子冤屈地舉笏:“臣孟浪了,請陛下降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