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春雷響過天時動
雁棲湖到了。
但見一面大湖,恍如鏡子,真當得起那句“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形容。
湖岸周邊,多種柳樹,一棵接著一棵,不少柳樹已經吐出新芽,翠綠的柳條垂落;一些長的,直接垂到了水面上去。
沿岸是一條平鋪著青磚的路徑,遊人如鯽,頗為熱鬧。
看這副情形,猶如盛世光景。
還是那句話,現階段能被內廠盯上,能被下詔獄的,基本都不是普通人家。
至於在緝捕過程中遭受到池魚之禍的普通人家,只能說他們倒霉遭殃了。
在京城,平民百姓的生活秩序還算是比較正常的,就是物價有飛漲的趨勢,日子過得艱難些。
而沒有出事入罪的官宦門戶,膏梁弟子們的生活依然是聲色犬馬,多姿多彩。
這才是真實的人世間!
到了地方,陳晉與崔七昭下車,並肩而行,觀賞著四周的湖光水色。
顧樂遊與小五則趕著馬車在後面尾隨,他們有意放慢速度,好保持一定的距離。
小五負責駕車,顧樂遊則坐在車轅上東張西望。他可沒心思去欣賞什麽美景。
再美的景色,都沒有女人美。
今天,出來遊湖觀景的女子著實不少,其中有大家閨秀、有青春女郎、有成熟的少婦,更少不得一些出來陪伴公子哥兒的胡同角兒。
金陵花魁,名為“金釵”;八大胡同的,則稱為“角兒”。
不同的稱呼叫法,但職業性質是一個樣的。
在顧樂遊看來,都是辛勤勞動,憑手藝賺錢的好人兒。
岸上熱鬧,湖中不遑多讓,有兩頭尖的遊船,有寬闊華麗的船舫。
船上絲竹弦樂,不絕於耳。
只可惜,陳晉與崔七昭似乎沒有真正遊湖的打算。
嘖嘖,兩個大男人走在一起閑逛,怎麽看,怎麽怪……
“守恆!這邊呀,守恆兄!”
叫喚聲從一座延伸到湖內的水榭涼亭中傳來。
一人站著那裡,朝著陳晉招手。
是個熟人。
王於寶。
王於寶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他也是舉人功名,本就是要來參加今年的會試。
在江州時,其還曾邀請陳晉同行,一起入京,不過被陳晉婉拒了。
而在進行考試期間,陳晉倒沒與對方照過面,畢竟數千考子,熙熙攘攘,不碰上也正常。
平時陳晉又一直窩在巷區內,鮮有交際活動。
但同在一個圈子裡頭,該碰上的,始終難以避免開來。
王於寶已經大步走了過來:“守恆,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確實巧……”
“相請不如偶遇,不如到那邊坐坐?我把入京考試的江州舉子都聚在一起,只差你一個了。你看看,魯守兵,張亞周等都在,你們應該是認識的。”
陳晉問:“王大公子呢?似乎沒看到他。”
王於寶歎了口氣:“不知你有沒有聽聞消息,我家伯父出了意外,死了。”
陳晉點點頭:“聽人說過。”
“受此刺激,於俊堂哥就變得有點不大正常,流連於風月之間,越發放浪形骸,連會試都不來考了。”
“原來如此……抱歉,我今天出來,是與朋友共遊,不能去參加你們的會聚。”
王於寶早注意到了風姿俊秀的崔七昭:“這位是?”
陳晉介紹道:“商州崔氏,崔七昭公子,也是入京考試的舉子。”
“原來是崔兄,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王於寶臉上頓時堆上了笑容。
崔七昭淡然地回了個禮:“陳兄,咱們不如去租一艘船去遊湖吧。”
“好。”
陳晉答應下來,又對王於寶道:“王兄,就此告辭。”
“好說。”
王於寶目送兩人離去,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這個陳晉,說他不懂交際應酬,但有時候卻出乎意料。先是成了蘇氏女婿,蘇氏近期走勢不俗,蘇孝成當上了禮部尚書……
陳晉背靠蘇氏,仕途自然一片光明。
然後現在,居然又與商州崔氏的公子走在了一塊,看樣子,私交甚篤。
商州崔氏,那可是真正的老牌名門,平時不露山顯水,但底蘊深厚,不容小覷,是各方勢力都想要拉攏的對象。
“哼,說來說去,還得看今屆會試誰能考中……”
王於寶調整好心情,臉上換上笑容,轉頭走了回去。
卻說陳晉與崔七昭往前走,尋找租船的地方。
崔七昭忽道:“那位王氏公子看著面容和煦,實則心機甚重,我不喜歡他。”
“我也不喜歡。”
陳晉笑道:“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總不能一腳把他踢到湖裡去。”
“呵呵,你如果真得踢了,我絕對會拍手叫好。”
陳晉歎道:“我一直想要做個快意恩仇,瀟灑自如的人,但後來才發現根本做不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才是常態。各種人情世故,各種關系羈絆,容不得你亂來。”
崔七昭看著他:“其實這樣,正說明你重情義,有責任心,是真性情的人。若隻憑個人喜惡,心情好壞來為人做事,那就是自私自利,根本算不上快意恩仇。”
“聽你這一說,我算是個好人?”
“你當然是個好人。”
陳晉一攤手:“其實我並不想這樣,做好人,太累。”
崔七昭微笑道:“只要做人,都累,難道你就不做人啦?”
“哈哈,做人累,做其他的東西,豈不更累?思來想去,還是做人好一點。”
“這就對了,你看‘人’字,兩腳立地,一頭頂天,那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個人。”
陳晉眨了眨眼睛:“崔兄,我忽然發現你像極一個人。”
崔七昭問“像誰?”
“像我大舅,他就經常這樣跟我講這些道理。”
崔七昭:“……那你大舅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晉當即說了起來,最後道:“他們去了雲州,就此音訊全無,不知過得怎樣。”
崔七昭安慰道:“只要你金榜題名,一舉天下知,你大舅他們自然就能找到你了。其實你現在,已經有了不小的名聲。”
“哦,怎麽個說法?”
“在文壇上,誰沒聽說過‘衣帶漸寬郎’和‘天涯芳草君’的名頭?”
陳晉謙虛道:“只是虛名罷了。”
崔七昭說:“詩才文采是虛名,等你高中,那就是實打實的功名了。到時候,不知有多少勢力來拉攏你。哦,不對,你為蘇氏姑爺,這個身份已經定住了的,別人都會視你為蘇氏一脈,不會再來浪費功夫。”
陳晉疑問:“有這麽大的影響?”
“那是當然,官道仕途,就是一條條的路。當你走上其中一條,基本便是一條路走到黑了,很難再更弦易轍。”
“聽著像打上了烙印一般。”
崔七昭道:“正是,以你老師蘇孝文為例,他出身蘇氏,一出生就打上了蘇氏的烙印,後來想要改變,結果如何,你都是知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場,更是如此。”
陳晉默然,一會才道:“崔兄,你好像對我的情況很了解。”
“誰叫你出名了呢,有了名氣,便會受人矚目,然後把你的背景出身全部打探出來。實不相瞞,我崔氏也想拉攏你,就跟當初的王氏一樣。不過與你相處接觸之後,我發現你有自己的主見,根本不會輕易歸向那一邊。所以,還是交個朋友更輕松些。”
“既然是交朋友,那我是不是該多了解你一點?”
“我嘛?”
崔七昭狡黠一笑:“陳兄,你現在才想著來了解,恐怕已經遲了……咦,前面有船。”
那是個簡易碼頭,停著三四條小遊艇。
崔七昭走過去,詢問價格,很快租下一條。
遊艇的空間面積有限,顧樂遊和小五就只能留在岸上等了。
駕船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自駕,一種是船方出船夫代勞,酬勞另計。
崔七昭選擇了自駕,他說會劃船。
陳晉之前雖然沒劃過,但跟著學的話,應該很快也能學會,他學東西的速度一向很快。
兩人上了船,崔七昭手持船槳,輕輕一撥,遊艇便竄了出去,十分的穩健和絲滑。
就這一劃,便足以表明其劃船的手藝確實不俗。
站在岸邊上看湖景,和身處湖中觀覽,是兩個不同的視野,感官有著很大的差異。
下意識地,陳晉就進入到觀想的角度中。
觀想法,可觀天下萬物,無論人,或者景色,盡收眼底。而對於自然景觀,它們是不分廟系的。
譬如說現在的雁棲湖,大部分的廟系修士都能來遊覽,以及觀想。
當然,因為修行法門的不同,最後觀想出來的東西自會不同。
好比身懷文廟的陳晉,當看到這番美景,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會是某些妙詞佳句,要吟詩作對,從而洗練文氣神韻;
如果把廟系比喻為職業的話,這就等於是一種職業反應。
既然為反應,肯定會存在非正常的情況,那就是想歪了。
在觀想過程中想岔了,出現妄想,空想,那是很常見的事。除非道行達到了傳說中的仙佛境界,否則的話,心猿意馬,皆是蠢蠢欲動。
陳晉的《立言篇》中積累的文氣神韻已是十分濃厚,這有助於他安心定神,心間有靜氣,不類常人。
崔七昭開口問道:“此情此景,陳兄可有佳作要吟?”
“你希望我吟什麽?”
“最好是把那首‘春花秋月何時了’給補全了。”
陳晉:“……你怎地念念不忘?”
崔七昭吟誦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此起句蘊含著無數惆悵,深得吾意。對了,此詞的詞牌可是《虞美人》?”
“不錯。”
“唉,其實我初聞此句,便反覆思索推敲,續寫了好幾篇,但都無一篇滿意。”
陳晉說:“後面的確挺難寫的,所以我就寫不出來了。”
崔七昭道:“我相信,你遲早有一天能寫出個全篇。到時候,可一定要寫給我看。”
“好。”
說話間,小船已經遠離了岸邊,遊弋到湖中心附近了。
天時有變,傳出“隆隆”的雷鳴。
這是春雷,要下雨了。
崔七昭不驚反喜,仰首望天:“諺語雲:立春雨水驚蟄蟲,這北地的春雷,卻是姍姍來遲,但好在還是來了。”
在聽到雷鳴時,陳晉內景觀中的文廟似有感應,魁星文火光芒大作。
在神話傳說中,古時大修士皆要渡劫,才能成就仙佛。但自從仙佛大道破碎,雷劫之說已變得虛無縹緲。
但不是說就沒了。
昔日在老丘莊,丘不嫁修煉的《顛倒陰陽天狐寶典》,便觸發了一次雷劫。
當其時,陳晉參與其中,也算是經歷了過來。
那雷劫,與傳聞中頗有不同。雷電交加間,生成了邪魔念頭,恍若惡鬼,前來吞噬侵蝕元神,但被陳晉擊退,從而保得丘不嫁平安。
一晃過去許久,而今在湖面小船上,乍然聽到這雷聲,突然間往事翻上心頭,歷歷在目。
但這並非是單純的回憶和懷念,而是雷聲勾起的雜念。
所以魁星文火才會下意識地進行抵禦。
他當即道:“崔兄,起了風,要下雨了,咱們船小,恐怕扛不住風浪,這就回去吧。”
崔七昭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前方,按照他的計劃,是想撐著船劃得更遠些的。
但突然的天時變化,使得計劃擱淺,隻得提前回去。
小船航行的速度到底比不過風雨。
淅淅瀝瀝!
風裹挾著雨點已經落了下來。
陳晉手中突然多了一柄油紙傘,撐在自己與崔七昭的頭上。
望著這傘,崔七昭微笑道:“陳兄,多謝你為我撐傘。”
陳晉笑道:“無需客氣,咱們已是風雨同舟。”
“好一句風雨同舟!”
崔七昭的語氣掩飾不住的雀躍高興。
小船很安穩地劃回到租船的簡易碼頭,兩人上岸,坐回馬車上。
乘車回家。
小五趕車,先把陳晉和顧樂遊送回到門口,再揮手作別。
第二天,顧樂遊匆匆來報:“書生,崔公子府上已人走樓空,不見了蹤影。留守的老蒼頭說,崔公子他們已經啟程離京,回商州去了。”
陳晉一怔,沒想到崔七昭竟走得如此乾脆,不告而別。
也不對,他其實已經和自己告過別了……
本書真得挺難寫的,而且上架成績撲街到底,200訂不到,堅持到現在,拉到了一千三左右,算是難得,但幾乎已經到頂,因為不會有什麽官方推薦和曝光機會了。所以作者君才會選擇雙開,新書風格頗為不同,比較直快好寫,就當是個嘗試。但大家盡管放心,本書是主要收入來源,肯定會一直寫,到圓滿結束為止,到現在七十萬字,內容和大綱設想毫無偏差,節奏一直保持得不錯,多謝各位的鼎力支持,希望能一直支持寫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