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立冬吃好早飯準備出門,走到五鬥櫥前,習慣性抽開放零食的抽屜,準備拿根糖葫蘆空了。
看了下時間,才六點四十。
“媽,我去上班了。”王立冬正要出門,卻被周母喊住,塞了一個尼龍袋給他,裡邊裝著雨靴和雨披,“天氣預報說了,今天有雷陣雨。”
“哦。”王立冬接過尼龍袋,抬頭看了眼屋外的天空,晴空萬裡,不過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騎車到太平胡同鄭娟家,鄭母正在小院裡掃地,見到王立冬這個金主,老臉笑成了菊花狀,“小周,來了。”
“嬸兒,早。”
“糖葫蘆?”
王立冬停好自行車,“老樣子,來35根糖葫蘆。”
“你等等,我去拿。”鄭母把掃帚靠到牆上,就要轉身進屋,他出聲喊住她,“嬸兒,糖葫蘆我要帶到廠裡去,一路上全是灰,能不能用牛皮紙包一下?”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鄭母一口答應了下來,王立冬掏出香煙點上一根,沒吸兩口,就見鄭母提著網兜出來了,身後還跟著她兒子鄭光明。
鄭光明喊了一聲“周大哥。”
王立冬伸手擼了擼小家夥腦袋。
“小周,你點一下。”鄭母遞上一個尼龍袋,裡邊裝著用牛紙皮包好的糖葫蘆,王立冬接過糖葫蘆,掛在了車把上,掏出十塊錢給了鄭母,“鄭娟呢?”
“娟兒去進冰棍了。”鄭母接過十塊錢,檢查了下真假,“進屋坐會吧,娟兒應該就要回來了。”
“不用了。”王立冬吸了口煙,正準備走人,鄭娟背著一個竹筐出現在了他視野裡。
鄭娟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著伸手打了聲招呼,“小兄弟,來買糖葫蘆?”
“嗯。”王立冬探頭看了看她身後的大竹筐,只看到一床破棉被,“批了多少根冰棍?”
“200根。我們一天最多只能批200根,多了不給。”
“200根,一天能賣完?要是賣完,能賺多少?”
“一根冰棍賺3厘,全部賣掉,一天能賺6毛錢。要是遇到不好的天氣,就會剩下一些。”
“你等等,我先把冰棍放家裡。”鄭娟背著竹筐進了家裡,沒幾個呼吸又出現在了他面前,手裡還拿著一根冰棍,“請你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王立冬接過冰棍咬了一口,伸手從網兜裡掏出兩根糖葫蘆,遞給了鄭娟,“我請你和光明的。”
鄭娟愣了半秒,大方接過糖葫蘆,說了聲‘謝謝’,然後把兩根糖葫蘆全塞到弟弟手裡,“光明,快謝謝周大哥。”
光明露出燦爛笑容,“謝謝周大哥。”
“別客氣。”王立冬咬了一口冰棍,“就算天天賣完,冰棍一個月也只能賺六塊錢,糖葫蘆這種東西,價格太高,一天賣不了幾根你們就不想點別的賺錢路子?”
“我們還會從街道接些零碎活,像糊紙盒,串糖葫蘆等。”
“這麽熱的天,你們沒想過賣涼茶?成本低,銷量大,生意好的話,一天能賺好幾塊。”
鄭娟瞧了瞧王立冬,茶葉可是奢侈品,一斤要好幾塊,做成涼茶,賣便宜虧本,賣貴了沒人喝,“買茶葉需要茶葉票,我們家根本弄不到這東西。”
王立冬咬了一口冰棍,哢嚓哢嚓,“誰說涼茶要用茶葉?”
鄭娟一臉疑惑,“那用什麽泡?”
用你泡!
王立冬差點脫口而出“大麥茶喝過沒有?”
大麥茶?
鄭娟搖搖頭。
“大麥炒一炒,就是大麥茶。”
“好喝嗎?”
“肯定比不了茶葉,但比白開水好喝多了。”王立冬看了下時間,還早,“你家有大麥嗎,沒脫殼的?”
“沒有,脫殼的大米不行??”
“你說呢?”
鄭娟想了下,讓他下班後過來,她會準備好沒脫殼的大麥,王立冬摸了把鄭光明腦袋,“行,晚上見。”
趕到單位,差點遲到。
車間主任已經開始了每日演講,王立冬走到付麗麗身旁站定,小女人小聲道,“今天怎麽那麽晚?”
“遇上個熟人,聊了幾句。”
上面開大會,下面的職工們開小會,車間主任興致高昂了半小時,才心滿意足宣布各就各位。
大家隨即一哄而散。
王立冬來到休息間,付麗麗女兒許嘟嘟見到他,立即抱著兔子來到他身前,“大哥哥,早。”
王立冬從口袋裡掏出兩粒大白兔,“叫我什麽?”
小丫頭立即改口,甜甜道,“周叔叔好。”
王立冬把兩粒大白兔塞到小家夥手裡,小豆丁手還沒捂熱,兩粒大白兔就到了付麗麗手裡,“又給她吃糖,這東西小孩子吃多了對牙不好。”
王立冬笑道,“只要睡前刷牙就沒問題。”
付麗麗哼一聲,見愛吃糖的女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一軟,最後還是還了一顆大白兔給她。
“以後不許背著我,給嘟嘟糖吃!”
“我什麽時候背著你,給嘟嘟糖了?”
“剛才就是,要不是被我發現.”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乾活,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飯點。
付麗麗帶著女兒回家吃飯,王立冬則是和兩發小拿著搪瓷盆來到食堂,看了看打菜窗口,塗志強正站在3號窗口後面掄著大杓。
三人立即站到了3號窗口的隊伍後面,自從塗志強調到了食堂,每次給他們打菜,都是滿滿一大碗。
排了十來分鍾,終於輪到了王立冬三人,“強子哥,蔥炒雞蛋,白菜豆腐,一斤白米飯。”
塗志強接過搪瓷碗,邊打菜邊和他嘮嗑,王立冬會做家具的事,昨晚他也聽說了,“你小子,會打家具也不說一聲,上個月我還找人做了一張飯桌。早知道你會做,我就不找別人了。”
王立冬掏出煙,別在了塗志強耳朵上,“前兩天我才出師,那時你找我做,我也不會接。”
塗志強把兩個碗裝滿後遞給了王立冬,“我有個朋友,下個月要結婚了,準備打36條腿,這活能接不?”
“能接啊,”王立冬接過碗,告訴塗志強,等吃好飯,去後廚找他。
吃飯的時候,趕超和國慶問他,他師傅還收不收徒弟,他們倆也想學木匠,王立冬瞟了兩人一眼,“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得問我師傅意見。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基本沒戲,他老人家連自家親戚都一個沒收。”
“那怎麽就收你了?”
“我幫過他家一個大忙,人家為了還人情才收我的。”
“什麽大忙?”
“你丫問題真多!”
王立冬低頭吃飯,夾了筷子蔥花炒蛋,廚藝不入流,可雞蛋是純散養母雞下的蛋,味道老香了。
國慶和趕超對視一眼,趕超道,“秉昆,你就幫我們問問,替我們說說好話,說不定你師傅看在你面上,就答應了。”
王立冬點頭道,“這個沒問題,這周日我會去我師傅家,到時候幫你們問一聲。”
三人吃好飯,洗了碗,王立冬和兩人打了聲招呼,就往後廚找塗志強去了。
國慶和趕超找了個陰涼地蹲上,點上一支飯後煙,國慶抽了兩口,“拜師的事,我估計沒戲。”
“把估計拿掉,肯定沒戲。”
無論什麽年代,想找個好師傅學手藝,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有熟人介紹,還要有人出面擔保。
像他們光字片,有不少手藝人,可徒弟大多都是自家人,要麽就是廠裡分配的學徒。
倆人和王立冬師傅非親非故,家裡也不是什麽有權有勢的人家,人家憑什麽收他們?
兩人悶頭抽著煙,過了許久,國慶忽然道,“秉昆剛才說他已經出師了,對吧?”
“嗯。”
國慶猶豫半晌,“他師傅要是不肯收咱們,你說咱們拜秉昆為師,怎麽樣?”
孫趕超嘴巴張得老大,“我們拜秉昆當師傅?你瘋了!”
他們倆可比周秉昆大兩歲,要是拜他為師,以後見面就得喊周秉昆一聲師傅.想想那畫面.光字片的人還不笑話死他。
“我就是這麽一說,你激動個啥!”國慶吸了一口煙,把煙pg扔地上,起身就走。
孫趕超忙問,“你幹啥?還生氣了?”
“我拉*屎去!”
王立冬找到後廚,和塗志強敲定了去他朋友家的時間,塗志強調到後廚沒幾個月,整個人就胖了好幾圈,他不僅暗想,就水自流那小體格
後廚正忙著收尾工作,他也就沒多待,打了聲招呼就回到了車間休息室。
趴到一點,又繼續乾活。
一道閃電劃破了長空,接著一陣隆隆的雷聲響徹了天地,原本晴空萬裡的天空,,轉眼間已是烏雲密布……
王立冬看了眼黑雲壓城的天空,這天說下雨就下雨,兩人加快腳步,把肩上的木材扔到了切割機旁,然後小跑著回到了休息間。
前腳剛踏進門,黃豆般大小的雨點傾盆而下,王立冬點上一支煙,饒有興趣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的電閃雷鳴。
趕超和國慶倆,撒腿狂奔衝進休息室,倆家夥僅慢了兩人幾步,就成了兩隻落湯雞。
兩人擦了把汗,國慶掏了下口袋,看著手裡濕噠噠的香煙,心頭忍不住滴血,今早才買的煙,才抽了3根,正要吼上一嗓子,發泄一下鬱悶.
忽然,付麗麗大喊,“嘟嘟,嘟嘟!你在哪?”
這時,幾人才發現,付麗麗的閨女不在休息室裡,休息室也就十幾平方,一目了然,王立冬走到門口,往四周掃視了一圈,也沒發現小丫頭人影,“付麗麗,嘟嘟平時喜歡去哪玩?”
付麗麗立即說出了幾個地方,家裡,黃沙堆,還有就是休息室.“對了,還有幼兒園。”
“我去幼兒園,付麗麗你回家看一下,趕超,國慶,你們去黃沙堆找找要是找到人,就帶到休息室。”
“好。”
大家兵分幾路,王立冬很快來到了工廠另一頭的幼兒園,問了門衛,下午沒陌生孩子來幼兒園,他又進入幼兒園找遍了三個教室和所有公共場地,也沒見到小豆丁身影。
這小家夥,平時挺乖的啊,出去玩也不說一聲。
王立冬走出幼兒園,這時,有一大群職工衝出三車間,拚命往北面跑.
“有孩子掉河裡了。”
“快救人!”
工廠最北有一條河,名叫牛家溝河,直通松花江,河水清澈,水流平緩,是個釣魚避暑好地方。不會那麽巧吧。
王立冬撒開腿,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幾秒後就消失在了大雨中。
十幾個呼吸後,王立冬出現在了牛家溝河旁,河岸邊已經站了不少人,掉水裡的孩子已經被救起,是個小男孩。
人沒什麽大事,就是喝了一肚子河水。
下午,一群工廠職工的孩子到河邊釣魚,沒想到突然下起大雨,小男孩沒站穩掉進了河裡。
沒一會兒,小男孩父母到了,母親抱住兒子就是嚎啕大哭,父親感謝了救命恩人後,抬手給兒子賞了幾個大嘴巴子,接著母親也加入了隊伍
王立冬看了看岸邊的小孩子們,沒許嘟嘟的身影,他沿著河岸走了一圈,也沒什麽收獲。
等回到休息室,發小國慶告訴他,許嘟嘟已經找到了,小家夥剛才去上廁所,突然下暴雨,就被堵在了廁所裡邊。
搞半天,就在腳跟前,真是虛驚一場。
不過人沒事就好。
王立冬掏出香煙,散了一圈,點上一支,抽了兩口,“人呢?”
“付麗麗帶回去換衣服去了,小丫頭在廁所摔了一跤,”
半小時後,付麗麗隻身回到休息室,對大家鞠了一躬,感謝大家的幫忙。而且感謝沒停留嘴上,又去小賣部,買了六根冰棍和一包煙。
王立冬接過付麗麗發的牡丹煙,點上抽了一口,有過濾嘴的煙,抽的就是舒服,“嘟嘟呢?”
付麗麗臉色微沉,“在家裡睡覺。”
王立冬腦海中飄過河邊混合雙打的畫面,許嘟嘟小朋友,看來是凶多吉少
鄭娟今天沒跟著母親和弟弟出去賣冰棍,而是跑到了十公裡外的農村,買了五斤帶殼的大麥。
等回到家裡,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中午飯沒吃,餓得前胸貼後背,連續啃了三個地瓜,才填飽了肚子。
看著桌上的一袋帶殼大麥,不知道大麥茶味道怎麽樣,要是不難喝的話,那以後一年四季就都能賣大麥茶了。
夏天賣涼茶,冬天備熱茶。
鄭娟拿過小本子,算起了帳。
大麥一斤0.12元,一斤大麥茶估計能衝就按茶葉算,一斤能泡200碗,加上五個蜂窩煤,4毛錢。
一天賣200碗,2分錢一碗,就是4塊錢,成本是0.52元.一天能賺3.48元。
一個月,就是一百多鄭娟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篤篤篤,”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誰?!”
“我,周秉昆。”
“來了。”
鄭娟收起筆記本,理了理衣服,打開門,對著門外的王立冬一個甜甜笑容,“小兄弟,來啦。”
王立冬點點頭,走進鄭娟家,他還是第一次進屋,打量了一下,一間房,一個大火炕,面積也就十來個平方。
東西堆得亂哄哄的,不過還算乾淨。
兩人寒暄了幾句,王立冬就直入主題,“大麥茶炒製很簡單,就是將大麥炒熟。
炒製以前,要清洗,這一步我今天省了,以後記得洗乾淨,晾乾再炒.”
他抓了一把大麥扔鍋裡,“火候不能太大.”翻炒15分鍾後,王立冬把鍋裡的大麥倒在了準備好的碗裡。
然後抓了兩小把,泡了兩大碗大麥茶,鄭娟也不等涼一會兒,馬上端起碗,吹了吹後,喝了一小口微苦,有一股淡淡的焦香又喝了一小口
王立冬詢問,“怎麽樣?”
鄭娟欣喜點點頭,“有味道,比白開水好喝多了,不知道別人喜不喜歡,我挺喜歡的。”
“喜歡就好,”王立冬站起身,“走了。”
鄭娟放下碗,“這麽快就走,再坐會吧?”
王立冬擺手,“不用了,再晚回去,我媽就要著急了。”
“哦,我送你。”
兩人走出房間,來到小院裡,鄭娟忽然喊住他,“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王立冬回頭看了眼鄭娟,長得是挺漂亮,可和看喬春燕感覺沒啥兩樣,“.你弟弟和我一個朋友的孩子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