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笑,“當然。”
司馬毅恆思慮片刻,還是笑起來,“你說得未來很動人。世界應該很美。”
“那是。”
兩人離別。
司馬毅恆首先西去。
浮塵回宮,換上龍袍。劉慎作為“大將軍”東去談判。
東邊的消息不時通過書信傳來。
熟練的處理著政務,浮塵百忙之中也有些空閑逛一逛。理所應當地見到了劉慎的“女人們”。
“……”浮塵擺擺手讓鬼魈清場。
忽然,匆匆離去的女人中好像有個熟悉的人。
“等等。”浮塵叫住人。走向那人,直至那陌生的面容再次熟悉:小錢。
張家。
“其他人離開,你留下。”浮塵吩咐。
很快,後花園裡只有小錢與浮塵等人。
冰冷氣憤中,小錢忽然笑了,“以前也是這麽對峙過,真沒想到,你真是鬼王,還坐到了這個位置。”
浮塵冷冷看著她,問:“子嗣是你動的手?”
小錢愣了愣,笑顏,“是啊。”
“你們還想幹什麽?”浮塵問。
“你猜?”小錢笑。忽,有把刀刺入心臟。
小錢低頭看著胸口,笑容凝滯。
刀翻轉。
口中血流下。人倒下。
鬼魅收了刀,對浮塵溫和一笑。
魅與魈從來一對出現,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護主後背,一個後背刺敵。
浮塵冷眸,“肅殺后宮。有子嗣的暫時留下,對看起居錄。另外,”她頓住,“不行。”
浮塵飛身而去,踏步冷宮。
冷宮之中,只有一人。靜魘。
登基那晚之後,劉慎就將人藏在這裡,以免她將人殺了——他防著她,她知道。
大家彼此都有一條不可逾越的溝壑。
所以她也當做不知道,不去過問靜魘的住處。
靜魘走出來,盯著她看,眼裡不喜不悲。
浮塵大踏步上前,將玉帛塞到她手裡,“劉慎有威脅,你趕去東玉提醒他張家。”
靜魘馬上就動身。
“等等。”浮塵喊住,從懷裡摸出一個丸子,“這是金光丹,衝擊經脈的丹藥,七天內能讓你恢復巔峰時期。”
靜魘愣住,很快塞了入口,飛出去。
浮塵留在冷宮之中,看著這裡的建設。
金光藥,金光返照。是玄幻世界自知無生,拚著一死也要拉敵人一塊而亡的丹藥,很珍貴呢,也叫“聖藥”。
用完,爆體而亡。
浮塵掃過眼前“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家居,乾淨地隨時迎客。
別的藥她拿不出來,只有這種馬上去死的藥天道能容忍一二。
浮塵坐在椅子上,坐在那個墊著金色錦帛“貴客”的位置,給自己倒上一壺茶。
別的人她信不過,信不過能趕得急。
只有靜魘,會拚死趕到他身邊,告知她消息。
慢慢喝完一杯茶,浮塵飛身離開,“來人,叫上丞相、尚書,三品以上官員全部叫上,附近的小鬼、全部回來,朕有緊急事務要宣布。”
五天后,浮塵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
馬車外六小鬼和大山鼠護送。
浮塵時不時需要指引方向。
又一天后,八人來到東玉、安國邊界的一個荒村中。
荒村外,死屍散發著臭味。
幾人捂著鼻子趕行。卻見鬼魅翻看一具死屍,叫道,“這是靜魘。”
那屍體已經面目全非,七竅流著膿血。
山鼠摸向屍體,嗅嗅,“內裡全部炸開了。這是什麽功法?”
沒有人回答他。
“別討論了。警惕埋伏。”鬼無說道。
浮塵徑直往一個方向走,大家都跟著她。
鬼無扶著她的手,徑直向前。
走到前方只有一個小院,山魈、鬼魅先入屋中搜查,“大人,沒有。”
浮塵依舊直直入屋,走到一個櫃子前。
鬼無打開櫃子,並無人。
“有人!”魈首先反應,出去應敵。
魅等人都去外應敵。
浮塵敲著櫃子下方木板。鬼無當即砸開木板,沒有。推開木櫃,砸向地面,摸到一塊土色的木板,有地窖!
鬼無掀開,裡面正是劉慎。鬼無將人拉起,剛放在地上,便見有人衝入進來。
鬼無當即衝過去抵擋。
劉慎睜眼,看見旁邊的浮塵,沙啞道,“你來了。”
浮塵摸向他的頭,很燙,不像人的溫度。撫摸下,還感受到手下人在顫抖。
“你怎麽搞的?”浮塵輕聲問,略有責罵。
“中毒了。”
“什麽毒?”
“瘟疫。”
浮塵看著他,笑道,“真沒用。”
劉慎扯出一個笑,忽然猛烈的咳嗽,渾身打著冷顫。
浮塵看著,將他抱入懷中。
懷裡的人打著顫,流著唾沫。
浮塵沉默抱緊人。
半餉,懷裡的人停止打顫,也不再說話。
浮塵開口打破沉默,“你不是鬼王嗎?怎麽會中招?”
劉慎別開腦袋,悶聲壓製著顫抖說,“他們將唾沫放我酒裡,鬼也察覺不到。”
浮塵笑,“那是。”
鼠疫能通過飛沫傳播。
鼠疫患者呼吸道分泌道裡含有大量的鼠疫菌。
唾液入口,如毒酒入喉。
又是沉默。
劉慎咬牙問,“我死了,對你有影響嗎?”
浮塵“嗯”了一聲。
劉慎輕輕“哼”了一聲,身體抑製不住地打顫,他壓製著,笑道,“那便好。”而後便是劇烈的顫動。
浮塵深呼吸,抱緊人,不去看他的窘樣。
又是半餉,劉慎回抱著浮塵,腦袋靠著她,在她旁邊耳語,“我這些天,夢到小時候。”
他的嘴裡流著血泡沫。吞也吞不完。
剛好,浮塵看不到,他含著血泡沫說,“更小更小的時候,我們還在娘胎裡的時候。”
“那時,我們也是這樣擠在一塊。”
“你總是一動不動,我希望你與我玩,總是招你。”
浮塵沉默。
“要出生的時候,我想先出去。我很害怕,不想被你扔下。但你比我搶先一步。呵。”劉慎笑了笑,“我情急,蹬了你。這就是你說我害你瞎的原因吧。”
浮塵輕聲“嗯”了一聲。
“你走了。我很害怕。胎裡只有我一個。”
“那裡很黑,像處於一個封閉的宇宙中。”
“我急著出去,可惜卡著了。才這麽醜。”
浮塵笑了笑,“活該。”
她出生後,半個時辰後他便出生。
其實當時生下她後,產道暫時關閉了。
他急著出生,不卡才怪。
劉慎張著嘴,半餉發不出聲。最後用力,卻只是輕聲一句,“你贏了,姐姐。”
浮塵僵住,眼淚流下。
身上的人沒了力氣,全部的力氣都在她身上。
浮塵捂臉,淚水不斷滑落。
也只有這個時候,才知道我們只有彼此。
浮塵扒開劉慎放在他腰間的手。手中有把小小的匕首。
她嗅嗅,是血。
鐵定是他的血。
她敢賭:這是他怕她不死,準備給她一刀。
嘛的,又想下毒。
浮塵心裡罵,淚流不止。
哭了一會兒,將心中的情緒壓下。
這是,第二次,第二次他走在她前面,她得善理後事。
浮塵站起,踉蹌抱起人往外走去。
“浮塵。”有人出聲。
浮塵抬頭。
聲音的主人是張雲清,張家現任家主。
張家善謀,這一出運籌帷幄確實好手筆。張家總算出了個正經的繼承人。
“能讓開嗎?”她說。
張雲清看看浮塵,又垂眉看向劉慎,“你抱著他,小心感染。”
浮塵轉身要繞過,張雲清邁腿攔住,喊住,“我不後悔!”
“我不後悔!”
浮塵停住。不言不語。
“你知道我張家因為他損失了多少?”
“災年過了,他指揮大軍封鎖我張家寨,不給我們送糧,不讓我們種糧!逼得我們易子而食!直面人間慘劇!”他用力吼。
浮塵沉默。這其中大概有她的原因。
劉慎圍困張家肯定不會讓他們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不過當時她綁了他。
她不知此事。
圍困張家的軍隊一直沒有收到新命令,一直執行救命令。
而劉慎自己,與她一直爭鬥,估計也忘了此事。
而被圍困的張家寨則成了災難的受害者。
“那大水呢?你怎麽說?”浮塵說。
“呵。大水,大水。”張雲清呢喃,忽而大吼,“你怎麽不問問他先幹了什麽!他火燒圍城幹了什麽!”
“我堂兄是炸了堤岸,你們抓著不放。你們怎麽不問問他經歷了什麽?!”
“你們隻說他帶兵失敗,收不得失敗,怒而炸堤岸,讓天下人賠罪。可你們知道真相嗎?啊?”
“我堂兄也是堂堂正正的人,怎會沒有一點風度?”張雲清含著熱淚叫屈。
這些年,家族巨變,天下人唾沫,全壓著他一人身上。
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可沒有人在乎。沒有人關心。
他不甘心。
憑什麽你們可以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唾罵他人?讓人去死?
張雲清深呼吸,熱淚盈眶,“當年,火燒圍城裡有他的獨子!他的親生女兒盈盈!”眼淚終是忍不住落下。
浮塵僵住不動。
張雲清深呼吸,“當初劉慎說要燒城,大家各自逃離。雲寂怕軍機被毀,趕著救東西。將盈盈放入枯井中。他以為大火只是燒燒外面,不會有事。”
“但是等他回去的時候,院中就是他女兒的屍體。”
張雲清哽咽,“盈盈因為害怕,自己爬了出來,被濃煙活活嗆死。”
“他這才一怒炸了堤岸。”
“他沒有害天下人的意思。”張雲清為張雲寂鳴冤。
“你們的糧食多是從譙郡運輸,他隻想讓譙郡漲水,斷了你們的糧食線。沒想到千裡之堤就真的剛好毀在他放下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之後,張家立馬把他趕出宗門。他自覺愧對天下,也對不起盈盈和她母親,此生罪孽深重,跳崖自殺了。”
“根本不是,不是你們說的懦夫!無恥之徒!”張雲清厲聲,仿佛在質問浮塵,質問天下人。
浮塵淡淡張口,“讓開。”
張雲清看著人,目光淡淡打量,哼笑出聲。
浮塵繞過她直直行走。
他沒有再阻攔。
可很快聽到身後動靜,轉身,浮塵帶著劉慎跌倒在椅子上。
村莊人家慣用的木椅,放上一把,坐在庭中擇菜、洗衣。
浮塵就這麽直直跌倒在椅子上。
張雲清奇怪,伸手在爬起的浮塵眼前晃,終於確定,“你看不見。”
很快驚疑,“你怎會,怎會……”想到浮塵最開始的白綢閉目的形象,似乎不用問了。
可心中還是滿滿疑惑。
看著浮塵抱著人往大門走去。
當放棄“她是那個一言九鼎的皇帝”的思維,再看浮塵,才發現她走得雖直,可其實走得很慢。腳有試探。
她抱人也很費力,手忍不住打顫。沒有以往耍百斤大刀那把力氣。
張雲清不再言語。
藏在暗處的人想問是否要追,張雲清微微搖頭。
他沒想到,沒想到他也重複了雲寂的道路。
雲寂一舉毀百萬生靈。
他殺了兩個皇,何嘗不是殺天下生靈?
這幾年浮塵與劉慎的朝政舉止他看在眼裡,天下人也看在眼裡。
誰都知道他們能創下千秋盛世。
可……張雲清哆嗦著,不敢想象後世。
現在的太平安定全是因為有安城皇宮裡的那位皇壓著!
她是老虎,壓著各地各界蠢蠢欲動的猴子。
他是鬼王,震懾八方魑魅魍魎。
他原想殺了一隻鬼,有猛虎坐鎮,這個國家不會毀,千秋依舊在,盛世自會來。
萬萬沒想到……雙生子,竟真是同生共死、氣運共享。
思緒停在這裡,不敢再想下去。
他想起雲寂兄。
其實他還有一些沒說。不敢說。
當年堤岸被毀,雲寂發現不對,想彌補,回了宗門想讓宗人幫忙昭告天下、搶險救災。
老宗主,他的父親,怕天下人恥笑唾罵張家,千年聲譽毀於一旦,讓雲寂用張家未來發誓:絕不能告訴外人!
雲寂看著自己的族人,眼神複雜。
當年,他看著那雙眼,為他心痛,為他不平。
老宗主將他劃出族譜,也是為了“保住張家”。
雲寂是在心憂族人和天下人的煎熬中跳崖自殺。屍體在泛濫的濤濤江水中沉浮,不見蹤影。
而現在,他有那個決心告訴大家:亂世將來,你們各自保命麽?
雲清笑起,臉上是標準的模式化微笑:他還真是他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