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從地板下面探出頭來，徑直朝隔離服裡面鑽，將徹骨的寒冷和死亡的詛咒一起帶進去。可怕的嚎叫在礦場營地各處響起，有些來自幽靈，更多的來自受害者。普通人在幽靈面前沒有足夠的應對手段：化學槍械發射的子彈只會穿透幽靈而不會造成傷害，只有槍口的火焰的亮光能稍微干擾幽靈的行動。鬼影能量彈確實可以殺傷幽靈，但鬼影能量彈無法鎖定和跟蹤幽靈，命中率降低了不少。加上影從槍每次射擊都會損耗精力，普通人開不了幾槍，因此在面對大量幽靈的時候，影從槍聊勝於無。

  殺戮開始了，只是一會兒功夫，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已經死了。少數使用了強化的公司員工見勢不妙拔腿就跑，拿出吃奶的力氣向影界通道狂奔。巫妖大師早等著他們呢。只見他懸浮於空中，手指輕點，專門控制幾個速度極快的幽靈追上去。

  沒人能夠逃脫死亡。除了警報剛剛響起就掉頭開回去的那輛貨車之外，其他人全都被巫妖大師殺死。很快，礦場裡面能活動的東西就只剩下沒有更多目標可攻擊的幽靈，它們以緩慢的速度交錯飄蕩，身上斑駁的紅色仿佛是從死者身上染的血。

  莊續騰揉揉眼睛，血跡的幻覺便消失了。他問巫妖大師：“為什麽不再隱藏了？”

  “隱藏起來的生活太單調，我想知道公司看到這一切之後能如何應對。”

  “大師，你準備讓公司的人通過觀看監控錄像來了解這一期，就為了看看它們還能拿出怎樣的應對手段嗎？”莊續騰搖搖頭，說道：“我認為沒有必要為公司提供便利。”

  他爆發法力，施展感知觸手法術，六根長滿眼睛、攜帶怨靈果凍的無形觸手在礦場鋪展開來。這觸手也來自死靈法術，完全不攜帶生靈氣息，因此在場的幽靈對它們毫無興趣，識趣繞開。莊續騰讓觸手搜索房間，找到監控設備的存儲器，然後讓怨靈仆役帶掌心火進去，將它們全部銷毀。

  巫妖大師既不支持也沒有阻止莊續騰的行動。他安安靜靜站著，一動不動，仿佛醫學院校講課時立在一旁的骨骼模型。他一旦安靜不動便不會表現任何情緒，這一點讓莊續騰覺得陌生且緊張。他覺得似乎有大事要發生，便讓怨靈仆役動作快一些。

  鋁熱效應產生的火焰燒毀了礦場的監控記錄，此時亡靈生物也把這裡翻了個底朝天。燈光系統最先被毀壞，然後是與之相連的能量系統。沒過一會兒功夫，礦場中唯一還在發光的東西只剩下鋁熱劑引發的火焰。

  火光映照在巫妖大師臉上，鹽粒的反光與骨骼的陰影涇渭分明。他慢慢轉動頭顱，陰影隨之移動。“莊續騰，完成了嗎？”

  “完成了。”莊續騰點點頭，指著礦場庭院裡說道：“你看，我讓怨靈仆役拿了套上次咱們用的那種隔離服，這下可以裝些東西出去了。”

  “不著急，跟我去對面。”巫妖大師指著影界通道。

  “大師，對面十有八九是公司的工廠，那裡的防禦力量……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莊續騰緊跟在巫妖大師身後，同時在怨靈觸手的幫助下穿上隔離服。他們一起沿著高承載的汽車公路向影界通道走去。與此同時，礦場裡的幽靈齊刷刷轉身，重新集結成浪，呼嘯著衝向影界通道。

  幽靈群引起的寒風從身側掃過，莊續騰打了個冷戰。他問道：“大師，你今天這是怎麽了？與你平時很不一樣。”

  “若不是學了你們世界的神靈，我的世界也不會毀滅。”他看了眼莊續騰，紅色的光芒一閃，莊續騰便覺得手腳麻木，嘴巴也張不開了。巫妖大師伸出手，一把撈起莊續騰，將他癱軟的身體提在手中。“到現在我也不需要瞞你了：我要毀了一切。”

  莊續騰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法術，他身體癱軟，肌肉不聽命令，同時整個人腦子發悶，無法集中精神。他能聽見巫妖大師的每句話，但是理解它們的速度比平時慢了十倍以上。等他想明白什麽叫做“毀了一切”時，巫妖大師已經帶著他穿過影界通道，來到公司世界。

  這邊正在下著雨，滂沱暴雨。水幕籠罩了天地，朦朧了視線，只能依稀通過探照燈和閃電的光亮看到高樓大廈的輪廓。

  他們正在一座城市之中，影界通道位於市中心的一座小丘之上，猩紅集團用一座拱形永固穹頂掩蓋了通道，同時隔絕了雨水。剛剛穿越過來的幽靈都不見蹤影，地上倒伏著十來具屍體。他們一動不動的樣子與莊續騰很像，不過那些人口鼻處都有黑血，眼球從內部向外爆炸開，顯然一副淒慘的死狀。

  巫妖大師帶著莊續騰走出穹頂范圍，然後把他放在地上。雨水劈頭蓋臉砸下，打濕了頭髮和眉毛，沿著鼻梁流淌，在人中附近聚集成團。少量雨水開始往莊續騰鼻孔裡鑽，同時也通過他自己閉不上的嘴巴往裡灌。巫妖大師見狀，俯下身子用手抹掉莊續騰臉上的雨水，翻動手腕的同時召喚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怨靈。

  怨靈膨脹身體並張開，變成雨棚，罩在莊續騰額頭上。巫妖大師盯著莊續騰，微微側身，讓莊續騰能夠直視他。“你只是暫時麻痹，一會兒就會好——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莊續騰盯著他。明明心裡想要用一把火燒死眼前的骷髏，卻因為肌肉麻痹，任何表情都做不出來。

  “別擔心，我會讓他們活著。為了實現這一點，我修改法陣，為你做了很多工作。”

  難道你這樣說就會讓我感激嗎？莊續騰努力將意識集中起來，回想怨靈系法術，希望能用怨靈仆役或者觸手來移動自己，或者張開感知觸手，將自身的麻痹狀態轉移給其他人，就像他在手術之後做的那樣。

  但是巫妖大師太了解他了，他的法術充分考慮了超算武技和怨靈法術，甚至將崩解效果的威脅都計算進去。實際上，莊續騰現在還能保持部分意識已經超出了巫妖大師的預估，這是超算武技八閃的高速神經反應並未被全部屏蔽造成的。

  這一點小小的誤差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巫妖大師起身，飛入雨幕，離開了莊續騰的視野范圍。他揮揮手，啟動法陣。
    地面在震動，雨點在眼前蹦跳，隆隆聲由遠及近。莊續騰癱軟地躺在地上，努力向空中看去，只見一道灰色的河流從影界通道奔流而出，在空中轉了一個彎，變成逆流的瀑布，直衝高空而去。

  雨止了。不是因為天空停止哭泣，而是灰色的瀑布在城市上空鋪開，向四面八方急速擴展。其擴展的速度比聲音還快，眨眼間整個城市都已經被灰色籠罩。這個灰色的新穹頂並不光滑，無數哀嚎的面容在灰色中掙扎扭動。

  它是歎息之牆的變種法術，專門針對公司世界進行打擊，準備將所有智慧生命同時抹去。之後這個世界將只剩下巫妖大師以及巫妖大師挑選的少數人活著，巫妖大師借此完成自己的復仇。

  哀鳴聲從高空傳來，目前還聽不真切。等位於地面的人感覺哀鳴聲震耳欲聾，便標志著法術已經準備完畢，死亡開始降臨。這哀鳴在巫妖大師聽來格外悅耳，他願意將自己的生命、靈魂、意識和所有的一切融入其中。

  “還要控制法術，不能放松。”巫妖大師向法術中隻投入了最低程度的意識，這個法術來自法陣，其運行方法早就清清楚楚編寫完畢，完全可以不用去管它。此時投入精力只是為了保住莊續騰的命，還有赦免那些莊續騰最關心的人。

  前所未有的強大法術能量在空中奔騰，來自一個法師的巨大仇恨準備吞掉世界。巫妖大師欣賞著自己的最高法術成就，滿意地看著它不斷膨脹、膨……

  “膨脹怎麽停止了？”巫妖大師感覺法術發生了抖動，隨後快速衰退。他連忙投入專注，沿著法術結構開始檢查。他懷疑法陣出了問題，但是位於法師塔的法陣完全正常，巨大的滅世能量仍在不斷輸出，速度越來越快，絲毫沒有停頓或者減速的跡象。

  “這是則麽回事？”他低頭看向莊續騰，內心一股懷疑問題出自那一部分被融合了的靈魂。他分明看到莊續騰仍舊無力地癱軟著，完全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影界通道也沒事，傳送很穩定，為什麽能量會往回縮？”巫妖大師強行控制法術，試圖用自己的意志覆蓋法陣，卻被狠狠彈了回來。

  通過回彈的力量，巫妖大師確信法陣仍舊保持了完整的功能，他設下的防護都在。為了防止滅世法術受到干擾，巫妖大師設置了最高級別的防護，完全參照了他自己的施法能力。防護完整，說明沒有任何人修改過法術，目前的一切現象都是法陣按照既定目標自動工作。

  幾秒鍾後，灰色的穹頂完全縮回，被擋住一時的雨水加倍落下，仿佛一記重拳從天空落下。廣告牌、霓虹燈、信號塔……但凡有一點點松動就被直接擊落，被雨水裹挾著形成一場垂直的“泥石流”，用力砸向車水馬龍的街道。

  巫妖大師不管他們死活，他只是稍稍橫移，用自身的防護罩保住了正下方的莊續騰。此時，灰色已經在天空絕跡，它沿著噴射出來的路線，原路返回影界通道。

  “不對！不對！別回去！”巫妖大師急得想要追過去，好在他還記得不能與莊續騰分隔兩個世界，趕緊提起他，嗖的一聲衝進影界傳送門。

  另一邊的景象令他震驚：灰色的能量柱直衝天空，高速鋪展開來，形成穹頂。就這傳送的一會兒功夫，其進度已經遠超之前。

  “為什麽要在這邊展開？這裡不是攻擊目標啊……”巫妖大師迷惑不解，他專注地思考究竟哪裡出了問題，以至於莊續騰從他手裡滑落都沒有感覺。

  幸虧飛得不高，隔離服也起到了緩衝作用，莊續騰最多受點皮肉傷——但是巫妖大師傷的是心啊！他連續施展了數十個法術，想要扭轉滅世法術的進度，想要讓它重回正軌。但是法陣自我感覺良好，屏蔽了一切干擾，專心致志按照預設的方案運轉。

  十分鍾後，法術準備完畢，哀鳴聲震耳欲聾。此時，灰色的天穹塌陷下來，重重砸在地上，死亡的力量橫掃世間的一切。

  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活人？莊續騰算一個，不過他能被歎息之牆當成巫妖大師，同樣也會被巫妖大師的滅世法陣略過。公司在影界有礦場和開拓隊，開拓隊集中在歎息之牆附近，距離影界傳送門較遠，十分鍾時間根本跑不掉。但是所有公司的礦場都建立了信息聯動，在巫妖大師攻擊猩紅集團其中一間礦場的時候，威脅警報已經發給了其他礦場，它們基本都進入警戒狀態。

  所有礦場都無法與被攻擊的礦場取得聯系，便知道這次的威脅嚴峻，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當灰色天穹出現時，眼見它極像歎息之牆，處於對強大且未知力量的尊重，礦場的人立刻開始緊急撤離。

  十分鍾時間如果全用於撤離，足夠讓很多人衝過影界傳送門回到公司世界。因此巫妖大師的法陣落下，整個世界因此死亡的總人數剛剛超過四位數，可謂寥寥。

  見法陣已經釋放完能量，深知不可能再湊齊下一個法陣需求的巫妖大師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無法保持飛行咒語，迅速跌落到莊續騰身邊。他喃喃重複著“為什麽？為什麽？”的聲音，身體逐漸迸裂，快速分解成鹽沙。就在半個身子已經完全破碎的時候，他揮動剩余的手臂，在莊續騰臉上灑上沙子，將他們兩個一同傳送回歎息之牆內部。

  又過了二十分鍾左右，莊續騰的麻痹逐漸消褪，他的精神和肉體重新回歸掌握。第一件事，莊續騰手腳並用爬到巫妖大師面前，抓起僅剩的頭顱，聲音沙啞的問道：“我的世界沒事吧？”

  “我失敗了，沒能摧毀它。”巫妖大師的聲音空洞且虛弱。

  莊續騰舉起這顆頭顱，用全身力氣將它摔碎在地上。隨後，他平躺在地上，冥想進入石柱大殿。今天，他和巫妖大師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