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甘娜緩緩仰起頭,兩束細長的眉毛向中央緊皺。她有些不悅地對莊續騰說道:“你到底想說明什麽問題?你喜歡我的味道?”
“呃……我不是……我是……”莊續騰突然變得結巴起來,他發現自己之前講的話確實太曖昧了一些。在這個狹窄的空間,兩個人緊貼在一起,每一次挪動都能清晰感受到身體的接觸與摩擦。在三閃的狀態下,觸覺的能力得到加強,莫甘娜的身材也仿佛被放大了一般。盡管隔著衣服,可莊續騰完全能夠分辨細節,這就像……
等等,我怎麽還使用三閃?
莊續騰長舒一口氣,迅速收回注意力,結束了從跳井口開始的三閃狀態。
莫甘娜的體香不再明顯,看來剛才嗅覺上的冒失行為與超算武技有關——它不僅強化了皮膚的觸覺神經,也對嗅覺施加了影響。但是來自莫甘娜的吸引並沒有因為嗅覺的下降而下降,只要她緊緊貼著,莊續騰就不可能感覺不到……
“抱歉,是這裡的空氣有影響。”莊續騰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要在委托人面前表現出專業的行為,這才是一個雇兵應該做的事情。“聖光女巫,實戰環境與訓練經常會有差別,剛才我表現得不好,現在不會那樣了。”
“嗯,這才像話。”看到莊續騰平靜如水的表情,莫甘娜一點都沒有變得高興。她稍稍挪動身體,蹭了幾下,同時偷偷觀察。她看到莊續騰神情緊張,很明顯表現出努力克制的狀態。嗯,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說道:“好了,我已經站穩了。你怎麽樣?”
“我還好。”莊續騰咳嗽兩聲,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嗓音居然變得沙啞和含混不清。他清清喉嚨,緩了一下,恢復正常之後說道:“我雙腳都能踩住,後背也貼緊牆壁了。按照咱們的計劃……”
“我先休息一會兒,你撐住我。”莫甘娜閉上雙眼,將一部分自身重量放到莊續騰身上,然後開始努力睡覺。他們兩個要從現在起堅持到凌晨三四點鍾,整整九個多小時,只有輪換著休息才能確保行動時有充沛的體力。
“放心休息吧。”莊續騰調整一下身體姿態,更多地去支撐莫甘娜。如果不是處於豎直的井內,他更像是讓莫甘娜趴在自己身上。
冷凝的霧氣從腳下的管道外壁上嫋嫋升起,與井眼裡偶爾飄下的雪花在空中會合。過往汽車和行人的聲音逐漸減少,莫甘娜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清晰。現在也不管是不是有三閃了,莊續騰一低頭就能親吻到莫甘娜的秀發,所以氣味相當清晰,不可能裝作不存在。
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莊續騰肯定會有所反應,只是他很清楚現在除了做出專業的行為,其他一切都是錯誤的。
錯誤的,錯誤的,錯誤的……莊續騰不斷提醒自己。如果不是當前這個場合,他覺得多看看甚至多嗅嗅莫甘娜都是正確的,畢竟這是個年輕的、漂亮的、健康的……呃,怎麽感覺像是在挑選農場裡最好的麵包蟲?
莊續騰搖搖頭,將麵包蟲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他覺得越是努力逃避什麽,腦子就會越去想什麽,反而心會更亂。還不如想清楚、想明白,形成結論。只有這樣,才能將未來的遐想暫時擱下,專注於眼前的工作。
對莫甘娜有沒有好感?那當然是有的,而且還不少。莫甘娜是一個果斷的人,尤其是對叛徒,她表現出來的性格與行動力是莊續騰相當欣賞的東西。日常的性格呢?似乎有點冷,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但她也沒有歧視或者鄙視任何人,只是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有些驕傲罷了。
莊續騰和戈工道經過分析一致認定,莫甘娜加入PCPD絕對不是因為生活的物質需求,而是興趣、理想之類的精神需求。從她的各種表現來看,她肯定不缺錢;而她作為PCPD的一員,在雇傭莊續騰等人的事情上也不吝嗇錢,她大概率對這些錢的價值沒多少概念,就像百萬富翁不會在乎買個蘋果是2.99還是2.98元一樣。
這點讓莊續騰感到害怕,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與一個有錢人相處,更何況這是個有錢的美女。這不是什麽“姐姐我不想努力了”的那種劇情,莊續騰在自信和驕傲方面與莫甘娜其實一樣,而這裡正是他把握不住的領域。
兩個人一起做任務,一起表現專業性,這沒問題;如果更深一步,在生活上加強聯系,莊續騰就不會了,因為生活總是要牽扯到錢的。想到這裡,莊續騰緩緩歎一口氣,他已經冷靜多了。就算是最好的情況下——也就是莫甘娜喜歡他——他也缺乏與其好好相處的資本與技能。從專業的角度來說:現在不是好時機,大概率會把好事變成壞事。
再說了,現在想的“最好局面”完全建立在幻想和猜想上,莫甘娜並沒有說過她的想法,可能她只是將莊續騰當做線人、朋友和戰友,並沒有進一步的意思。嗯……更冷靜了。
莊續騰調整好情緒,開始將注意力放在警戒周圍動靜上。如今莫甘娜壓在自己身上,莊續騰除了覺得有點累,剩下就是想方設法讓她盡可能睡得舒服一些,而不存在其它。他控制好自己的重心與姿態,就算身體僵硬、肌肉酸疼,也保持靜止不動。不過他偷偷召喚出一點點怨靈仆從,利用超緩存武技將身體的疲憊與損傷轉移給仆從。加上每隔半小時稍微補充點軍團果汁,莊續騰便一直堅持下來了。
四個小時之後,莫甘娜手表震動,將她喚醒。之前她睡得很香,剛醒來有點發蒙,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莊續騰,整整半分鍾之後才想明白是怎麽回事。
“居然真睡著了,對不起。”莫甘娜的臉有三秒鍾時間是紅的,只是井蓋下比較黑暗,看不清楚。“該換你休息了。你是不是已經挺累了?”
“都在計劃之中,沒有問題。”莊續騰調整重心,趁這機會伸伸胳膊腿,同時說道:“你看好時間,如果晚上11點還沒能和道哥建立聯系,你就立刻叫醒我。”
“交給我吧。按計劃,道哥10點到附近,如果我們聯系通暢,我就不叫醒你,直到深夜1點。對不對?”
“完全沒錯。”莊續騰微微一笑,說道:“我把聽力關上,不然肯定睡不著。所以如果有任何變故就弄醒我,打我一巴掌或者掐我一下都行,隨你處置。”
莫甘娜認為這個時候應該用皺眉回應,然後訓斥莊續騰的不莊重和不專業。不過她最後只是說道:“別廢話了,我心裡有數,你趕緊睡吧!”
現在輪到莫甘娜支撐莊續騰了。一開始她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只是時間稍長之後,這事又變得相當無聊。莊續騰就在她耳邊輕輕打鼾,一股股熱氣朝她的脖子而耳根吹過來,很癢,只是空間狹窄動作受限,她沒法抓撓。
之前還說莊續騰亂嗅自己味道,現在莊續騰的味道一股股往鼻子裡鑽。嗯……味道並不好,主要是和冷凝蒸汽混到一起了吧?莫甘娜總感覺莊續騰身上的味道有些濕冷還有些邪氣,就像暴雨澆過墓地,水、泥和覆蓋屍體的土少了一層惹人過分的想象混在一起形成的那種古怪味道。
井蓋下面是這種感覺嗎?莫甘娜覺得自己又長知識了。如果換成是在墓地,一嗅到這種氣息,她的第一個反應是用“聖光淨化”。當然,現在沒人會用聖光淨化了,光明神教的神術隨著神靈的離去而枯竭,最多只剩下一些結合了影從器的巫術還能勉強使用。
莫甘娜學過一些巫術,但她在巫術領域並沒有表現出天賦,平平無奇的只是一個普通人。其實普通人也沒什麽壞處,聖光教會的遺產足夠讓家族每一個人好好生活,隨意選擇喜好以及未來的道路。莫甘娜選擇成為PCPD,她便可以遊刃有余地做一個PCPD。
其實對於在PCPD的生活,莫甘娜是失望的,尤其是被負責訓練和考試教官丟了手榴彈,這對她的信念是一個重大打擊。相對來說,莊續騰倒是個意外收獲。通過與雇兵的對比,加上對幫派的打擊,莫甘娜總算還覺得PCPD有點用處,沒有完全爛到一無是處。
正如莊續騰害怕影響到莫甘娜的驕傲而不好相處一樣,莫甘娜也怕自己影響到莊續騰的驕傲。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圈子與世界上大部分人不同,她也知道自己認為正常的一些行為有可能不合時宜而傷到其他人——她用心觀察,便一定會發現這種現象。所以她選擇盡量保守、收斂的行為方式,少說少做少發表意見。
本來她想著從PCPD裡找個搭檔,觀察和學習搭檔的行為方式,好讓自己能做好PCPD這份工作。一顆手榴彈,她變成獨行俠,觀察和學習的目標也從PCPD變成雇兵奈客。從內心來講,她挺喜歡奈客的,只是她不確定這種喜歡和“那種”喜歡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她自己弄不懂,也不好找人問——尤其是她的家人。雖然沒人會反對她成為PCPD,但也沒少被這些人笑話。唉,據說神靈還在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現在也沒啥本質區別。
沒有指導,那莫甘娜便遵循肯定不會出錯的相處方式:真誠與謹慎。她不會透露任何與主題無關的背景信息——也就是少說;同時也不會撒謊。不管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她就明確表示不說;決定要說出來的話那就一定是真話。
精神葉的確傷害了她家族的產業,將神靈離開後僅剩的信徒也給“偷走了”。神術衰敗、死亡,信仰體系中的道德與安撫部分逐漸式微,消費主義、金錢崇拜加上精神葉產品帶來的快速撫慰,讓越來越多人不再聆聽聖光的那些話語。
牧師和聖女的作用被可以重複播放影音圖像的電視節目所取代,所謂心靈疏導和慰藉也可以通過打電話,按照數字指示選擇要求,最終以自助形式聆聽到“福音”。偌大一個教會,失去了需要服務的人群,那就人去樓空唄。財富還在,只是工作沒了,聖女這個職業消亡,只剩下女巫了。
不過改行成為PCPD的女巫,自古至今也只有莫甘娜一個人。對於這一點,莫甘娜還是有點小驕傲的。她看看莊續騰,輕輕哼了一聲,心裡想著:若是放在聖光教會時期,你那有機會直接趴在聖女身上?不通過層層考核成為教會的受封騎士,你連我的手都碰不到!
手表一陣震動,莫甘娜從思緒裡退出來。她在牆上磕一下手表關閉鬧鍾,將莊續騰叫醒。
“1點了,該醒了。”莫甘娜拍拍莊續騰的臉。
莊續騰立刻調整姿勢、活動活動手腳。他隨後開啟耳機,接入通訊。由於井蓋的遮擋,通訊的強度稍微低了一些,有些噪音,但還是能夠聽清楚的。完成這些,他才看向莫甘娜的大眼睛,說道:“好久沒睡這麽香,辛苦你了。”
“身上冷嗎?肌肉有沒有僵硬?”
“沒問題,比我預想的要好。”莊續騰腳尖發力,頂住牆壁,然後抬起雙臂試著舉起井蓋。他不會真的將井蓋頂起來,只是試試手感。“嗯,確實沒問題,現在就等目標來了。”
“我也調整一下,做好準備。”莫甘娜的任務也很緊張,要抓住莊續騰爬出去扒住車底後的短暫時間,找到擱在一邊的井蓋,將它拉回來,期間還要盡量減少碰撞的聲音。她和莊續騰最後確認了舉起井蓋後的移動方向,便模擬了一下自己到時候的動作。這期間少不了互相摩擦,但兩個人都沒多想,只是非常專業的舉動。
如果莊續騰或者莫甘娜此時說一句:“你身材不錯啊……”可能他們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麽見面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個人有時面對面,有時一起抬頭看井蓋,也不知道該說時間過得好慢還是太快。兩點多的時候,在外面望風的道哥傳來消息,貨車出現了。
“我沒能預測對,但幸好有些事情沒變。”其實四個人對貨車駛來的路線有過預測,但他們認為最可能的方向現在被證明是錯的。戈工道在通訊裡說道:“靠你了,做好準備。水獺接手。”
戈工道負責開車守來路,水獺化妝成莊續騰那個乞丐,盯著凍魚廠大門,從而為井蓋下的人提供最關鍵的行動時間。
過了一段時間,水獺發出了指令,讓莊續騰聽聲音,門一開,車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