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執行傀儡，正如在大博覽會上見到的那樣。

  邁著機械的步伐，毫不在意車廂外寒冷的天氣，這三個用面具遮臉、用全覆蓋式防化服遮身的執行傀儡齊刷刷來到莊續騰面前，然後立正站好。他們如同屍體一樣安靜，對周圍環境完全沒有好奇心。透過面具上透明的眼鏡，三個執行傀儡的瞳孔正在閃閃發光，那肯定不是人眼，只會是植入體人造眼。

  炯炯有神和閃閃發光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莊續騰看著三個執行傀儡，心裡有點發毛。盡管他現在可以輕松乾掉紫皮人，執行傀儡這種非戰鬥型、檔次更低的家夥更是來多少乾掉多少，但一想到這東西將會在蛋白蟲農場工作，他就覺得別扭，甚至有些惡心。莊續騰立刻叫停正在介紹執行傀儡功能的納烏小姐，說道：“我們家要招工人，不是招這種傀儡。”

  “更正一下，你們家要招的是能夠完成蛋白蟲農場工作的人，而它們完全符合。在執行傀儡背後還有操作人員，他們不需要進入蛋白蟲田的危險環境，就能完成每日工作，這也符合勞工保護法令。”

  “按照《勞工保護法令》，我父母在蛋白蟲田遭受的輻射就應該獲得免費醫療支持。”

  “這一點我不清楚，我隻負責執行合同內的事情，不過我可以幫你介紹相關領域的律師，或許能給你做出進一步的解答。”納烏小姐一直保持著職業性的微笑，繼續說到：“我們已經在三個執行傀儡的影從控制核心裡存儲了蛋白蟲田基本工作的內容，後台的遙控人員會進行持續一周的跟蹤控制，相信這就可以解決幾乎全部實際問題。如果還是有問題的話，我們隨時可以進行後續跟進。不過你並不需要擔心什麽，因為根據合同，蛋白蟲田的產量有我們保險，你不會有損失的。”

  莊續騰皺著眉，緩緩搖頭，說道：“這些執行傀儡如果出現了問題怎麽辦？他們會不會變成殺手，或者搶劫犯？我的父母住在這裡，我不想讓他們受到任何威脅！”

  “噢，請放心，那種情況不會發生的。所有執行傀儡在出廠時都已經完成了檢驗，滿足OSI-2106安全標準。簡單來說，它們比你上的一塊爛泥巴還要安全。”

  “但它們背後有操縱者對不對？如果操縱者下達攻擊命令呢？”

  納烏小姐嘿嘿嘿笑了三聲，說到：“你的假設前提是任何人都可能殺人，這是個無懈可擊的假設，沒有任何人能進行反駁。不過你忽略了假設的另一面：當這裡的居住者遇到危險的時候，公司的操作員還可以控制執行傀儡提供救援幫助。另外，從官方角度來回答你的問題則是這樣的：所有的風險以及相應的賠償都寫在合同裡。你只要仔細看看，就知道我們完全不想觸發那麽高額的賠償。我們會保證執行傀儡的安全。”

  保證？保險？賠償？莊續騰的記憶力沒有衰退，他丟了工作之後是如何獲得賠償的，種種情景依舊歷歷在目。“我隻想要正常的人類工人，不是這種執行傀儡。”

  “合同便是這樣規定的，如果你單方面違約，賠償條款就會觸發。對我來說無所謂，但對您的錢包來說，應該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莊續騰終於從這個女人的話裡聽到“您”字，但這個“您”，與之聯系的是“錢包”。公司的人並不尊重人，尊重的只是錢包，惦記的也是裡面的錢。莊續騰咬著牙，翻開合同的相關部分，讀了一遍又一遍……

  好吧，合同沒有任何漏洞——對公司來說——此時選擇終止合同會讓他背上數十萬歐元的賠償債務。盡管他可以掏得起這筆錢，但為什麽要白白送給公司，而且一旦讓父母知道，一輩子節儉的他們肯定受不了這個衝擊。

  公司合同的巧妙在於：它利用了信息差，已經提前完成了布局。作為蛋白蟲農場的普通工作者，在雇人的時候，想的都是雇傭同樣的人類，誰能想到會來執行傀儡？整個合同裡就沒提活人還是活屍，只是說完成工作量、保證工作效率等等。別說是父母了，就算莊續騰自己來辦這件事，最後還是會掉到坑裡。

  “那還是按照合同來執行吧……”莊續騰歎了口氣，認下了這個現實。“我想問一下，現在你們公司有多少執行傀儡在外面工作？如果這東西很多，我這左鄰右舍接受起來也會更快一些，也能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煩，對不對？”

  “是這樣的，現在已經開始工作的執行傀儡約在一百左右，農場使用的傀儡，你這裡還是第一家，所以很有代表意義，這也是為什麽想讓你成為先鋒VIP的原因。如果你願意為執行傀儡的推廣做出一定貢獻，我們廠家將會給你提供各種優惠，助你事業不斷發展。”

  “你們廠家？”莊續騰問道：“執行傀儡是猩紅集團的發明吧？”

  “對，主體的發明專利在猩紅集團，但具體的製造則是一個合作的項目。現在經濟已經發展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猩紅集團也沒有在所有製造業方面都領先，當然也需要互利合作。這種合作在各個時空都有發生，執行傀儡在這裡養殖蛋白蟲，同樣是一種合作。”

  莊續騰再次看向執行傀儡，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麽樣才能悄無聲息、一擊必殺地將這些東西處理掉。不過……他必須考慮父母的安全以及生活不受打擾。乾掉執行傀儡，讓這裡的合同實際無法執行下去固然不難，但是公司一定會派來調查人員，這裡的安寧就會被打破。

  考慮到他還是“前一百用戶”，具有“先鋒帶頭作用”，那公司就會格外重視，派過來的調查員也可能會更厲害。莊續騰仔細權衡，最後認為就算要給公司找點麻煩，也得找個遠離家人的地方。

  接下來，莊續騰便著重了解執行傀儡如何日常使用。這些死屍一樣的家夥不需要食物和水，只需要定期使用“動力維護液”就行。

  具體的維護工作全由公司承擔，莊續騰不需要操心。它們也不需要床鋪住處，只要在蛋白蟲田裡找個角落蹲著就行。實際上，蛋白蟲田的燈光不僅對它們無害，還能幫助殺滅環境細菌，對它們頗有益處。這一點讓公司很開心，但是對莊續騰來說，他家少了一份出租房間的收入，的確是一筆損失。

  聊完日常維護的細節，接下來就是帶執行傀儡去蛋白蟲田裡面熟悉環境。莊續騰換上防護衣，開始演示這裡的工作，公司的人員全程記錄，用來指導執行傀儡。遠程的操作人員也在此時上線，他們邊觀察邊記錄，調整執行傀儡的設置。等莊續騰演示完後，執行傀儡開始上手。
    它們的動作笨拙且僵硬，但是一絲不苟。整體效率來看，它們絕對比不過熟練工人，就連莊續騰這種半熟練工也比它們強得多。不過執行傀儡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持續工作，不用吃飯睡覺，不會抱怨，不會生病，壞了交給公司修理，每天可以完成的工作總量比相同數量的熟練工人多。

  聽納烏小姐說，執行傀儡已經進入批量化生產，製造成本和使用成本已經得到了有效降低，完全可以大批量投入市場。目前有個“鋪路石計劃”，其主要目的是想讓執行傀儡代替人類完成危險的、繁重的、低級的勞動，從而解放勞動力。蛋白蟲田因其容易產生輻射病，也被列為危險工作，所以才可以申請到執行傀儡的補助。

  “補助？”莊續騰問道：“誰給誰的補助？”

  “憲法政府對鋪路石計劃的補助。一旦代替危險勞動，就能得到補助。錢不多，聊……”

  唉，人乾這髒活累活的時候就沒有補助，執行傀儡來了，它們倒是有補助。憲法政府的錢裡面還有每個人交上去的稅，這憲法政府是為人開的，還是為公司開的？莊續騰以前還不確定，現在沒了疑問。這個世界，勞動和人並不能得到尊重，掌握資本的公司才可以。

  看著執行傀儡開始工作，莊續騰心裡五味雜陳，他完全不知道等父母回來之後怎麽給他們解釋這個“現象”。不會生輻射病、可以晝夜工作的執行傀儡像是個笑話，它嘲笑著為蛋白蟲田工作了一輩子的父母，嘲笑著為了湊錢給他們治療病痛而拚命工作的每一個家人，甚至還嘲笑了剛剛再次走進營養液田裡拿起工具演示勞動過程的莊續騰。莊續騰已經能想象出父親對此的評價：“我TM這是活了個啥？”

  無論如何感慨這件事，莊續騰看到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新的時代來了，不論你喜不喜歡它。執行傀儡能夠乾蛋白蟲田裡面的農活，它們也能乾魔晶廠流水線上的苦工，兩者技術難度上沒有多少區別。此時，莊續騰甚至有點慶幸自己早早被趕出了工廠，這才有了成為雇兵的機會，真正改變人生。如果他現在仍在魔晶廠，那他除了等待被執行傀儡淘汰，其他真一點辦法都沒有。

  “鋪路石計劃不針對安全流水線。在工業方面，它會先替代危險的礦井工作。”

  這種話就是在冠冕堂皇地騙人。礦井工作危險，那就提高安全性啊！甚至多發錢啊！不，這些都沒有。一直以來所有的改進工作只是增加了老板的錢包厚度，對於井下的危險從未有過行動。不過……莊續騰有種感覺：為了減少執行傀儡的消耗，保證公司的利潤率，井下的安全性肯定會有提高。礦場很容易就能擺平一個個單獨的礦工，但執行傀儡背後是公司，擺平難度立刻就上去了。

  有了這些思考，莊續騰忽然對石柱大殿裡屬於自己那根石柱上的東西有了進一步的理解，仿佛依稀把握住了一些要點。那石柱上的內容並非簡單的一些方法論，而是在解析社會關系，比如勞動者和公司的關系。莊續騰找到了石柱上文字與現實的交匯點，很多內容可以互相印證，內部的道理也是相通的。正在他專注於思考的時候，納烏小姐用推銷廣告打斷了他。

  “先鋒VIP，先生，你需要簽字確認辦理才行。”

  “我真是謝謝你啊！”莊續騰瞪了她一眼，然後撓撓頭。行吧，先鋒VIP肯定要辦，這也是為了父母考慮。入了這個計劃，就能成為鋪路石計劃的典型，這有利於獲得更好的執行傀儡維護服務。討厭公司與表面上麻痹公司並不矛盾，只是同一件事的兩個方面而已。就算不為了對付公司，這個先鋒VIP看起來也不錯。

  注意，“看起來”不錯，不一定真的不錯。

  看著莊續騰在先鋒VIP協議上簽字，納烏小姐喜笑顏開，她今天的主要工作總算完成了大半。接下來，她開始介紹成為先鋒VIP之後能夠享受到特別服務，特別提到這些優惠服務並非來自猩紅集團一個公司，而是四大集團同時推出的。

  “猩紅的執行傀儡、今日的影從、鼎鑫的小汽車、三六的安全藍，世界上四個最頂級集團公司同時服務您，這是多大的福氣！”

  納烏沒被一巴掌拍死，多虧莊續騰會偽裝自己，能夠完全控制脾氣。他微笑著，聽完了每個公司的服務介紹，著重問了鼎鑫的汽車優惠以及猩紅集團的居家多用途（男）女仆傀儡，突然轉向了剛才只是一筆帶過，可能也就幾個字長度的“隱藏”內容。

  “鼎鑫集團的個人安全提升服務，你給我具體說說唄。我剛開始用，肯定還是會擔心執行傀儡出現問題，所以我對這個安全提升很感興趣。”

  結果，納烏小姐也不是很了解廣告詞裡的這部分內容。她誠懇道歉，然後承認鋪路石計劃推進速度很快，他們的培訓時間很短，還沒能完全掌握各個方面。隨後，她便去打電話，向上級領導谘詢了一番，回來之後給莊續騰說道：“鼎新集團的個人安全提升服務一個整套防衛裝備，也就是個人使用的便攜武器。”

  “影從槍？”莊續騰表現出失望的樣子，故意說道：“鼎新集團的武器質量沒的說，可影從槍也算不了什麽新東西，至少擺在先鋒VIP裡，顯得有點掉價吧？”

  “不是影從槍，而是一系列使用化學能量的新型武器，不挑體質，對健康無害，而且威力可控，完全能代表未來發展方向的武器。”

  “哦？那我開始感興趣了！”莊續騰心裡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但仍作出完全不了解的樣子。“我從小就喜歡武器，請一定打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