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見她們這樣，便帶著她們朝山腳下迎過去。

  陸微雨她們有說有笑地下了山，就看見兩個小可憐眼淚汪汪地站在田埂上。

  陸微雨招了招手，將手中做成小包袱的帕子打開，裡邊有一大把鮮紅的覆盆子。

  “吃吃看，甜著呢。”她一人喂了一個。

  她不問這兩個小妹妹怎了，也不去安慰她們，就像沒有看見她們哭了一般。

  兩顆鮮甜的覆盆子吃完，兩個小丫頭才露出了笑臉。

  柳兒才拿帕子出來替她們把眼淚擦乾。

  又吃了幾顆覆盆子，這才回莊上去。

  老祖宗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這一行人熱熱鬧鬧的。

  雖然小子們今天起晚了，但這一群人能開開心心地相處，沒有芥蒂。

  也是身為長輩最想看到的。

  富貴人家無親情，有的只是規矩和算計。

  就是被各自的小院和無數的下人將親情層層隔開。

  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若本心不正，就極容易長歪。

  這也是他將兒郎和嫡女都招到莊子上來養個幾年的原因之一。

  如今再看，他們不嬌氣、不矯情、重情誼、有擔當，也算還行。

  這幾個初來莊上的小丫頭的表現，才是最讓他老人家欣慰的。

  吃早飯的時候，老祖宗還是批評了陸成安他們兄弟幾句，也誇獎了姐妹們。

  就連晚起的陸芸芸和陸玲霜，也得到了誇獎。

  就在她們小臉露出開心笑容時，老祖宗卻又說了一句。

  “明天記得早起，在山頭上看紅日初升，不比香雲寺的差。”

  香雲寺的日出？

  她們只看落日晚霞的，看日出可起不來這麽早。

  只不過小丫頭們相視一眼，連忙低頭扒飯，不敢多嘴。

  這天上午，陸微雨不方便擺出畫架。

  便應了老祖宗的要求，在廳上的八仙桌鋪了紙，陸錚連忙給她研墨。

  然後寫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在老祖宗點評之後，她又提筆，寫下“悠然田舍”四個字。

  “老祖宗，你看這四個字做我莊子的門匾可好？”

  這次寫的是隸書，識字的人都能認識。

  “嗯，你喜歡就好。”老祖宗看了一眼，笑道。

  只不過心裡卻莫名有些難受。

  小小丫頭這兩三年在伯府到底經歷了什麽？
  竟有這麽滄桑的認知，就像一個年邁的田舍翁。

  若是回府之前給她一座莊子，以她野丫頭的性子，定會豪氣地寫上一個威風凜凜的名字。

  觀風山莊、逍遙山莊什麽的。

  絕對不會用田舍這樣低調的名字。

  是他當年的要求錯了嗎？

  對這樣鋒芒畢露的孩子，若不約束而太過惹眼，並不是好事啊……

  “那就有勞老祖宗讓莊子上的木匠幫我做塊門匾了。”陸微雨笑吟吟地放下了筆。

  “好。”老祖宗讓紀嚴明將這四個字拿去找人做匾。

  “大字不錯，再看看你的小字練得如何了。”老祖宗又提要求。

  老祖宗在考大姐姐的字，陸玲瓏帶著姐妹們乖乖地站在一旁，不敢吱聲兒。

  陸成安則是帶著兄弟們去練武了。

  陸錚研完墨也被拽走了。

  陸成安覺得早上起晚了，這時候若還悠哉躲懶，就怕老祖宗秋後算帳。

  陸微雨見老祖宗要考她小字，這才坐了下來，陸玲瓏立刻為她重新鋪上一張紙。

  見她伶俐，陸微雨朝她微微一笑。

  “你們也拿凳子坐下吧，不想看就去外頭玩耍去，不用拘謹。”

  陸微雨輕聲說道。

  陸玲瓏連忙表示想看。

  陸芸芸也在習字，自然也不想走，甚至還想自己也寫上幾個字，讓老祖宗誇誇她。

  陸玲霜最小，開春以後才開始提筆，對寫字的認知是最薄弱的。

  只不過其他人都不走，她也不敢走。

  八仙桌又有些高，她只能將兩手搭在桌沿，踮著腳來看。

  “芸芸、玲霜，你們去找如意，看看她在做什麽好吃的，或者去看哥哥們練武。”

  “若是好吃的做好了，也可以來告訴我們。”

  陸微雨知道小丫頭只是不敢走，並不是看得懂，便想了個法子支開她們。

  有了她吩咐，陸芸芸也想起來覆盆子，便牽著陸玲霜出去了。

  廳上廊下，柳兒連忙跟上她們。

  梅蘭竹菊則是跟著莊上的婆子去水塘邊洗衣裳去了。

  公子小姐們的衣裳，由她們負責。

  如意就在廚房做小吃食，吉祥在幫著洗碗。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

  廳上，陸微雨坐下來。

  略一靜心，換了支小毫毛筆，就以工整的簪花小楷抄寫了一篇《心經》。

  兩百六十字的經文，短小精辟，也是陸微雨熟練默寫的經文之一。

  看著她神情嫻靜、筆鋒流暢，仿佛早已寫了千百遍般絲毫不作停頓思考。

  老祖宗眼底掩飾不住詫異，多看了這丫頭兩眼。

  便是在府中替她祖母抄寫經文，也不至於這般熟練吧？
  老人哪裡知道，陸微雨前世重孝，抄寫經文和吃飯一樣可以隨手拈來。

  這一世在落湖之後養病期間，她就輕易抄寫了幾卷經文。

  後來去素心堂一番表演，順利博得祖母心疼，破了陸芊芊“以孝破禁足令”的局。

  之後，她時常送一些抄完的經文過去。

  致使陸芊芊抄的經文就無法邀功，甚至兩者的字跡也立分高下。

  陸芊芊想從祖母那裡圖表現，效果不佳。

  後來更發生她苛待下人的事，她再怎麽抄寫經文，都無法博得祖母心悅。

  心不善之人抄寫再多經文，都是玷汙了佛祖。

  陸微雨再次放下筆，輕輕地籲了一口氣，然後期待地看著老祖宗。

  “這一手簪花小楷下過功夫，能寫得這麽心平氣和又有耐心，也能顯出你的品行。”

  老祖宗將紙張拿在手中細細看著，點評比剛才更加細致。

  只不過沒一句是跟佛法、經文有關，而是見字觀人。

  慢慢地似乎也有些理解，為何這孩子的性子是如今這般，而非那些年在莊子上時。

  看來這兩三年她在府裡過得是真不如意，母親又總病著，也不怪她所思所慮所行，如此周全細致。

  平時怕也沒少思量琢磨，步步為營。

  老祖宗歎了口氣，放下那張紙。

  “丫頭，若是太辛苦不用一個人扛著，老祖宗還沒死呢。”

  陸微雨表情一怔，隨即垂眸，沒有說話。

  陸玲瓏幾個表情茫然。

  “唉。”老祖宗見狀歎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

  “大姐姐，老祖宗說的是什麽意思呀？”陸玲瓏忍不住小聲問。

  “老祖宗看我剛才抄寫的經文這麽流暢，知道我平時沒少寫。”

  “怕我在府裡受了太多委屈無處訴苦，他是在告訴我，還有他為我撐腰。”

  陸微雨笑了笑，撿容易理解地說了說。

  陸玲瓏理解地點了點頭，再看向桌面上的字，忽然露出慚愧的表情。

  “大姐姐也隻比我大兩歲，確實比我厲害太多了。”

  “這上邊的字，我勉強能認齊，還有幾個字不認識呢，大姐姐卻能寫得這麽好……”

  她是由衷佩服，還是大姐姐最厲害了！
  “琴棋書畫、女紅中饋，固然有天份的優勢，也是要有日積月累勤練的基礎。”

  “總之這些都是非一日之功，你們努力便是。”

  陸微雨笑了笑，也不管桌上那些東西，便往外走。

  “走吧，我們也去廚房那邊看看。”

  幾人去廚房那邊，就看見陸芸芸和陸玲霜正坐在小馬扎上，幫著如意在按糕點模具。

  見她們忙得不亦樂乎，陸微雨也不禁笑了。

  這可是在府裡永遠接觸不到的生活經歷，也是學做糕點的一點小經驗了。

  “我們也去幫忙，早點做出來吃。”陸微雨開始擼袖子。

  這時又有幾個少年提著籃子回來，將他們在山林裡摘來的覆盆子也交給如意。

  如意要做覆盆子醬，早上摘的那些可不夠。

  而且她難得來莊子上，若是將這些醬做好留給莊子上，以後大家也能自己用來做糕點吃。

  吉祥便帶了一群莊子上的小丫頭和小少年們去摘覆盆子。

  這些山林裡的野物得虧長得多，不然早就被摘光了，這時候還能摘一些回來，做醬也能有不少。

  端午節，婆子們也在包粽子，甜粽和鹹粽都有。

  陸微雨四處看了看，撇下做糕點的姐妹們，跑去包粽子。

  她小時候是學過的，只是回了伯府再沒機會動手。

  重疊兩世記憶，還有些印象，便決定在這邊練習。

  中午吃飯的時候，少年們看到桌上的粽子飄香，直接當飯吃。

  下午，陸微雨說要去摘蓮蓬，大家又去荷塘熱熱鬧鬧到黃昏。

  再坐到地坪邊上，一邊剝著蓮蓬、一邊踩著毛栗子。

  邊吃邊看落日晚霞，比昨天還愜意。

  只不過這樣舒適自在的時間也過得快。

  第二天早上難得都早早醒了，一起爬到山頭看了日出。

  下山又去尋還在樹上的覆盆子，昨天經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了。

  找了半天才找到兩棵。

  大家一擁而上，圍著那兩棵半人高有桌面大小的覆盆子樹，就可勁兒薅了起來。

  能摘到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長了見識，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東西，長在哪兒。

  最後，又提了兩籃子下山。

  上午沒再寫字，又去摘了不少蓮蓬回來，裝了一籮筐。

  還有粽子和一些莊子上的乾貨乾菜什麽的，也裝了一籮筐。

  之後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等林平湛如約前來接他們。

  老祖宗把陸微雨叫到一旁交代事情。